8 燙傷
聽薛蘅這麽說,阿寶也想起了那一年的舊事。
那是祐安七年,也是多事之秋,就是在那一年,太宗先後失去兩個兒子,皇儲之位空懸,三皇子趙從進入了他的視野。
那一年,距離趙從被冊立為太子,她被休為下堂妻,只有一年。
阿寶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日打翻酒水的侍女并不是無心之舉,而是有意為之,本是為了給薛蘅與趙從私下接觸創造機會,卻被她誤打誤撞地撞破了設計。
也許正是因為這次偶遇,她對薛蘅的第一印象并不錯,所以就算她後來嫁給趙從了,阿寶也沒多恨她,總感覺她還是那個因為在王府找不到路,就急得滿臉眼淚的小娘子。
趙從和她大婚的那一夜,因為害怕阿寶生氣,他并沒有和她圓房,此後一連數月,他都宿在書房,不碰薛蘅一根手指頭。
若此事流傳出去,薛蘅定會淪為全京城貴女之中的笑話,不過她是個十分聰慧的女人,她沒有鬧,因為知道此事症結并不在趙從身上,而是在阿寶這裏。
于是她挑了一個合适的日子,登門拜訪阿寶。
若她選擇強勢、硬派、拿她宣王妃的架子壓迫阿寶就範,阿寶定不會屈服,可她選擇示弱、委曲求全,甚至發動眼淚攻勢,阿寶便拿她毫無辦法了,她與趙從大吵一架,幾乎是将他趕進了薛蘅房中。
那一天,阿寶蒙着被子哭了一夜,翌日醒來,眼睛都腫成了核桃。
有了第一夜,就有之後無數個日夜,開了薛蘅這個頭,之後便有美人、才人、昭儀、昭容。
後宮女子太多,光是頭銜就有十多個,更有數十個品級,阿寶若要一個一個地去吃醋,恐怕這輩子都吃不完,所以她逐漸變得麻木、暴躁,趙從每臨幸別的女人一次,便要往她的殿裏流水似的送禮物,他對她越是小心翼翼,阿寶便越是對他反感抵觸,直到趙從終于受不了她,二人鬧得不歡而散收場。
阿寶後來與薛蘅鬥,除了因為她是朝臣最屬意的皇後人選,有她沒有的高貴家世與名門淑女的作派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就是從她這裏開始,她才逐步失去趙從的,她将所有怒氣都遷怒在了薛蘅身上,認為自己被她一開始的柔弱外表欺騙了。
但其實,也不能全怪薛蘅的。
阿寶抱膝望着天,嘆了聲氣。
“梁大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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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一聲驚呼,阿寶回頭,正好看見梁元敬撞上一名奉茶侍女,他伸手扶了一下,漆盤上的爐子卻還是翻了下去,煮的正沸的茶水就這麽悉數澆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霎時間燙紅了一整塊皮膚。
阿寶愣了下,慢慢踱步過去。
薛蘅第一時間讓人去請禦醫,又皺眉斥責侍女:“越發不成樣子!連個茶都端不穩了?”
奉茶侍女吓得忙跪在地上請罪:“娘娘恕罪,可是奴婢……”
她想說她明明看着路的,誰知梁大人畫得好好的,忽然後退了一步,兩人這才撞上。
“還敢狡辯!”另一個侍女厲聲喝止住她。
梁元敬制止道:“不用怪她,是我的錯。”
他看了眼才畫到一半的畫像,那上面已被茶水濺濕了,渲染出一大灘污濁色彩。
薛蘅立即道:“先生不用管了,先治好傷再說。”
不過多時,禦醫提着藥箱氣喘籲籲地趕到了,梁元敬伸出右手,那上面已被燙出了一個個的血泡,禦醫得先用消過毒的銀針将他的血泡挑破,才能往上面撒藥粉。
這操作實在太生猛,阿寶看着都疼,嘶嘶直抽冷氣,梁元敬卻面色泰然,仿佛沒有痛覺,惹得她忍不住問:“不疼嗎?”
“疼。”梁元敬說。
上藥的禦醫“啊”了一聲,瞄了眼不遠處正憂心忡忡盯着的皇後,誠惶誠恐地問:“那我輕點兒?”
“……”
阿寶在旁看了一會兒,忽問道:“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梁元敬沖她望過來,眼裏帶着疑惑。
阿寶盯着鞋尖,摸摸鼻子說:“我都看見了,你本來是不會撞上那侍女的,都怪你忽然後退了一步,梁元敬,你……是不是因為我不讓你給薛蘅畫像,才那樣做的?”
梁元敬目光低垂,沒有說話,弄得禦醫壓力很大,幾乎滿頭大汗,明明只是個簡單的燙傷,怎麽比給官家治病還要難,無形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他看一樣。
禦醫扭頭四處看了看,脊梁骨發涼。
阿寶盯着梁元敬受傷的手背,他這個人如美玉一般,手也像一件精致的瓷器品,手指修長、纖細,肌膚散發着玉石一樣溫潤的光澤,是一雙天生用來握筆的手,可現在卻被燙得面目全非。
阿寶看了竟有點心痛,就好像看見一件驚世名瓷被打碎了一般可惜。
該不會留疤吧?
阿寶不自在地移開眼睛,極小聲地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做的。”
春風拂欄,禦花苑中落英缤紛。
梁元敬寬大的袍袖随風拂動,鬓旁散落幾根發絲,他的視線似落在遠處,又似落在除了他誰也看不見的阿寶身上,目光缱绻溫和,帶着些許溫柔之意。
回去的路上,阿寶依舊騎在驢背上,梁元敬為她牽繩。
他們經過熱鬧的潘樓街,阿寶東張西望,這人聲鼎沸、繁華熱鬧的市井生活她永遠也看不厭,猶記得那年她嫁給趙從,随他從揚州搭船沿運河北上,來到這“八荒争湊,萬國鹹通。集四海之珍奇,會寰區之異味”的東京城,當真是眼珠子都不會轉了,趙從還笑着打趣她是鄉巴佬進城。
阿寶愛吃,趙從便帶着她滿京城地搜羅美食。
東京城的七十二家正店,遇仙酒樓的玉液、樊樓的壽眉、潘樓的瓊液、梁家園子的美祿,冬天有相國寺的旋炙豬皮肉、獾兒野狐肉與水晶鲙,夏日有沙糖冰雪冷元子、紫蘇香飲子、荔枝膏等清涼冷飲,各類飲食果子,諸如嘉慶子、櫻桃煎、林檎果、西京雪梨,都是阿寶的最愛,還有直至三更方散的州橋夜市。
後來進宮當了皇後,她便再沒有滿東京城亂轉的時候了。
阿寶有時會想,自己到底是懷念吃的,還是舍不得趙從帶着她玩兒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也許二者皆有罷。
“為何嘆氣?”身旁梁元敬忽問。
阿寶掃他一眼,老成且滄桑地道:“你不懂。”
“?”
梁元敬看着她,目光茫然不解。
阿寶仰頭看天:“我在追憶前塵,看看自己上輩子都做過哪些傻事。”
果然人們都說,人越老越愛回憶,阿寶是直至死了,才看明白一些事情,比方說她從前覺得,自己恨薛蘅入骨,如今卻覺得沒什麽好恨的了。
梁元敬停下步伐,忽然擡頭盯着阿寶的眼睛,猶豫了片刻,才問:“你是怎麽……”
他未說完,但阿寶已經猜到了:“你是想問我怎麽死的?”
梁元敬點點頭。
終于問到這個問題了,她還以為他并不好奇呢,阿寶不急着回答,而是笑問:“他們是怎麽說的?”
“病逝。”
“哦,差不多……”阿寶說,“我是上吊死的。”
“……”
梁元敬如遭雷擊,滿面震驚,瞪大了雙眼,甚至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他這副反應,阿寶多少有點挫敗,捂臉道:“梁大人,不必這麽驚訝罷,我吓到你了?放心,我不會變惡鬼的,這是大白天,看,天上還有太陽呢。”
再說了,他跟一個鬼魂在一起這麽多天才感到害怕,會不會太遲鈍了點啊?
梁元敬朝她伸出手,仔細看,還有些顫抖。
這是要幹什麽?
阿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動作,可惜梁元敬手伸至她肩膀的位置,卻又縮回去了。
這讓阿寶心念一動。
莫非……他是想摸摸她的脖子?
阿寶情不自禁地摸上自己的頸項,那裏沒有勒痕浮腫,也感覺不到疼痛,可她還清楚地記得瀕死前的那陣痛苦,懸梁自盡确實不是個舒服的了斷方式,若有機會重來一次,她想她會換個選擇。
阿寶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麽,卻又無話可說。
梁元敬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吃糕嗎?”
“……”
阿寶無語至極:“你是不是只會這一個哄姑娘的手段?”
“吃嗎?”
“……吃。”
梁元敬旋身去買,阿寶忽又叫住他:“等等,我還想吃櫻桃煎。”
他點點頭:“好。”
咦,今日居然這麽好說話?鐵公雞拔毛了?
阿寶忍不住得寸進尺:“還有嘉慶子。”
“好。”
“乳獅兒糖。”
“嗯。”
“若有冰雪冷元子,也可來一份。”
“還有嗎?”
“……”阿寶不信任地看着他,“梁大人,容我先問一句,你有錢嗎?”
梁元敬便将錢袋從袖子裏掏出來,将裏面的銅板倒在手心,撥來撥去地數了半天,最後肯定地點頭:“有的。”
“哦,”阿寶面無表情,“那你去罷。”
她偏開頭,掩飾住自己一剎那的鼻酸。
梁元敬東奔西走,終于将她想吃的東西全部都買齊,被他用一個布包裹了,一起系在驢背上,阿寶看着他手指不太靈活地打結,燙傷的手背已經包紮好了,上面沾着點零星血跡。
在這一刻,阿寶心中暗下決定,以後要對梁元敬好一些。
作者有話說:
東京城街巷、酒馔等資料參考《東京夢華錄》,為圖簡潔,此處不一一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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