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面聖
阿寶上一刻還在同情別人,很快就輪到了同情她自己,只因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梁元敬的畫被選中為神品,就意味着他要面聖,同時也意味着她将直面趙從!
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快到阿寶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趙從就出現在她眼前,含着淺淡笑意,問梁元敬道:“梁卿,手可大好了?”
趙從瘦了。
這是阿寶見到他的第一眼最直觀的感受。
他幾乎瘦脫了相,兩頰微微向內凹,顴骨明顯,穿着一襲圓領大袖赭黃襕袍衫的帝王常服,竟有些弱不勝衣之感。
但他笑起來依然是英俊的。
從前阿寶便最愛看他笑,因為他笑的時候,唇角牽起的弧度很溫柔,可自從當了皇帝後,他便很少笑了。
阿寶愣愣的,說不清內心是什麽感受,說恨也不是恨,說愛也不是愛……
梁元敬先向她投來一眼,才滴水不漏地答道:“多謝官家挂懷,有官家賞的禦藥,臣的手已然大好了。”
趙從笑道:“你謝的人錯了,該謝皇後才是,是她那日提醒朕,命禦藥局給你送去秘制的藥膏。”
梁元敬正要向皇後謝恩。
薛蘅卻阻止道:“若不是臣妾殿裏的婢子不中用,梁先生的手也不會燙傷,這些都是臣妾該做的,先生若要謝恩,才是折煞臣妾了。”
“說的也是,”趙從開玩笑道,“梁卿的雙手可是國手,縱是黃金千兩也不換的,皇後,你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罷。”
薛蘅紅着臉,笑着嗔來一眼:“官家慣會打趣臣妾。”
侍立四周的宮眷妃嫔、皇親國戚、宰執大臣們無不會心一笑,看着帝後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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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衆人便随同官家前去禦案旁,點評梁元敬所作的《金明池水戲圖》。
阿寶呆呆出着神,耳朵嗡嗡的,什麽也沒聽清。
梁元敬趁沒人注意,挨過來擔心地看着她:“沒事罷?”
阿寶這才回神,嚴肅地叮囑他:“別和我說話,禦前奏對你要專心點,別出岔子,不然禦史臺彈劾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
梁元敬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回到禦案旁去了。
衆人高談闊論一番後,便有殿前司軍士入內禀報:“官家,龍舟競渡的吉時到了。”
趙從點一下頭,吩咐有司下去準備,又偏頭看向梁元敬:“梁卿,随朕一同前去罷。”
這便是賜予他伴駕的殊榮。
這原本是皇帝的侍從官和兩府宰執才能擁有的特權,此刻卻落在他一個翰林圖畫局的小小待诏頭上,不免令衆人瞠目結舌。
就連梁元敬本人也是吃了一驚,好在他向來情緒不顯,只恭謹地應了聲“是”,随即便稍稍後退,立在趙從的左後方。
觀看龍舟競渡的最佳地點,是金明池水面中心的東南西北中五殿。
這五座宮殿與水殿遙遙相對,又另起一座仙橋,與北岸的寶津樓相連,橋面三虹,中央隆起,上飾以朱漆顏彩,狀似飛虹,時人稱之“駱駝虹”。
橋下有二十五道雙行雁柱,屆時龍舟将從雁柱之間曲折通過,十分考驗施令人的經驗與水手之間的默契配合,也是整個龍舟競渡比賽之中的最精彩之處。
參與競渡的一共兩支隊伍。
一支是退伍士兵組成的軍士隊伍——“虎翼隊”,其前身是大陳水軍虎翼軍,但由于時下水備廢弛,這支軍隊的番號雖未撤除,卻也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只淪為了節慶日時一支具有表演色彩的龍舟隊伍。
但無論如何,虎翼隊成員行伍出身,平日又常到金明池練習劃船,其實力還是不容小觑的。
另一支隊伍,則是由世家公子哥組成的隊伍。
這些人大多是權貴子弟,仰仗父蔭在朝中混了個官身,或在殿前司裏混個指揮佥事當當,都是些不成器的纨绔軍痞,平日在東京城裏耀武揚威、呼朋引伴,專不幹正事。
他們自身水平或許不怎麽樣,手底下卻有一群肯賣力氣的豪奴,官家也為他們賜了個正名,是為“龍翔隊”。
比賽的起點位于人跡寥落的西岸,終點位于臨水殿不遠的水面,這裏有只彩船,船上的軍校手執竹竿,竿頂懸挂有金杯銀碗、寶石錦帛之類的獎品,便是比賽優勝者的彩頭。
賽程大約四裏長,雙方各派十條船出戰,虎翼隊的戰船是虎頭船,龍翔隊的戰船是小龍船。
南岸的奧屋內,還停泊着一只大龍船,該樓船長達三四十丈,寬三四丈,船頭是龍頭,船尾是龍尾,船身上雕飾着龍鱗一樣的金色鱗片,船身宏偉碩大,相傳是當初吳越王錢俶來降時所呈獻的。
樓船頂部,立有一名殿前司軍校,當他揮動紅旗發號施令時,虎翼與龍翔兩支隊伍二十條戰船便馬上劃動船槳,一齊沖破起點的浮标線,沖向終點的标竿。
霎時間,兩岸圍觀士民歡聲如潮,引頸觀看,為各自支持的隊伍歡呼吶喊。
也有莊家針對競渡結果開設了賭局,吸引游人前來下注,平時官府嚴禁民間關撲賭博,但這一日卻不限,甚至一些宰輔大臣、後妃宮眷也會興起下場一搏,都是為了好玩兒而已。
梁元敬正埋首作《金明池争标圖》,趙從扭頭問他:“卿下哪一方的注?”
梁元敬筆尖一滞,遲疑道:“臣……”
“龍翔隊。”阿寶冷不丁地說。
這尚是她入湖心殿後正式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梁元敬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随即道:“臣押龍翔隊。”
“好,”趙從龍心大悅,“就以卿正在作的這幅《争标圖》為彩頭罷,朕押虎翼隊,他們可是精銳之師,梁卿,可要小心了。”
言罷,解下腰間懸挂的一枚刻有祥雲龍紋的羊脂玉佩,随意扔進內侍手捧的漆盤內。
有官家帶頭,各後妃大臣也都紛紛跟風,各自解下随身物品下注,就連薛蘅也褪下了手腕上一只鳳髓玉镯,她押的也是龍翔隊。
“別擔心,你會贏的。”阿寶淡淡地說。
梁元敬朝她投來疑惑的目光,雖未開口,但意思顯而易見:你為何會知道?
阿寶沒說話。
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看了好幾年的龍舟競渡,而每一年無一例外,都是龍翔隊贏。
這并不意味着,龍翔隊的競渡水平就比虎翼隊要高。
事實上,虎翼隊常年訓練,隊員又都是年齡四十左右的大漢,他們孔武有力、經驗豐富,水平高出龍翔隊那幫纨绔子弟不知多少。
但也正是因為對方是纨绔,家中非富即貴,又多在殿前司內任職,是名副其實的軍痞。倘若得罪了他們,虎翼隊這群無權無勢的退伍軍士,不消說是沒好果子吃的。
所以競賽結果早在龍舟還未出發前,便已經注定了,虎翼隊只能輸,不能贏,并且為了觀衆們看得精彩,輸也要輸得漂亮,不能看上去有絲毫放水嫌疑。
久而久之,虎翼隊早已練就一番“輸”的本領了。
當然有人就要問了,既然比賽結果早已注定,那麽開設賭局還有何意義呢?
這樣的傻問題,阿寶也曾經問過趙從。
趙從那時還是個風流閑散王爺,給她解釋說,因為皇帝絕對不喜歡看到這樣一邊倒的局面,所以群臣即使知道比賽結果,有些人也會押輸的那一支隊伍,就連皇帝本人,有時也會押輸家。
賭局,自然要有輸有贏才好,若都是一邊倒,那便沒意思了。
阿寶彼時茫然不解,說:“可是輸了要給錢的呀。”
趙從為她的天真稚拙忍俊不禁:“輸幾貫錢,卻能讨來皇帝的歡心,婉娘呀,你說這樁生意是賺了還是賠了?”
阿寶皺皺眉頭,說:“我還是更願意贏錢。”
趙從便笑着刮她的鼻子:“你這個小財迷。”
過了一會兒,他搖着扇子,忽然又問:“婉娘,你知道為何天下人,人人都争做上位者麽?”
阿寶搖頭:“不知道。”
趙從彎唇一笑,道:“因為只有當了上位者,才會有人為讨你歡心竭盡腦汁,争得頭破血流。”
阿寶仔細想了一想,忽道:“那按照你這樣說的話,天下人最想做的應當不是皇帝,而是皇後,因為人人都想讨皇帝歡心,可皇帝卻要讨皇後歡心,就像你每日換着法子讨我歡心一樣。”
“……”
趙從愣了半晌,竟無言以對,最後被她逗得笑倒在朱漆欄杆上,折扇點中她的腦袋,勉力忍住笑道:“對,你說得對,來日我若是做了官家,婉娘必定是我的皇後,天下人都要讨我歡心,而我只須讨你歡心便夠了。”
昔年金明池畔的一句笑言,誰知卻一語成谶,後來他果真成了官家,阿寶也如願當了皇後,只可惜她的歡心,卻再也不是那麽好讨的了。
阿寶掖了掖眼角,這才記起來,鬼魂是沒有眼淚的。
可是心髒卻很痛,一抽一抽的痛,原來人就算死了,心也還是會痛的。
“不要難過。”
風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還有那人溫潤如春水的嗓音。
“我沒有難過。”阿寶嘴硬道。
龍舟競渡結束,比賽結果毫無懸念,龍翔隊勝出。
作者有話說:
參考資料:《東京夢華錄》、《金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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