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遠嫁
阿寶給趙從出了一個難題。
她是樂籍, 給親王做妾尚且不容易,遑論是做正妻?
娘子們笑話她:“阿寶,不要太異想天開了, 枝頭的鳳凰也不是誰都能做的。”
媽媽也罵她傻, 她一個鳴翠坊裏的歌妓, 此生能有侍奉宣王殿下的福氣,就是她家祖墳冒青煙了, 竟還敢奢望王妃的位子。
要是宣王醒過神來, 說不準就扔開她回東京去了,東京城多的是溫柔解意的小娘子, 誰還把她阿寶當回事。
阿寶每回聽了, 也不理論,只默默地關上房門。
崔娘子出嫁後,她總是興致缺缺的, 琵琶也不彈了,也不再吵着鬧着要出去玩兒, 遇到再好吃的, 也得不到她一個笑臉。
她仿佛一夕之間, 就長大了似的,再也不像先前的小孩兒樣子,有一點女人的影子了。
李雄得知她要嫁給宣王為妻, 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笑話她是想當王妃想瘋了, 只是問:“你真的想嫁給他?”
阿寶點頭,說:“他喜歡我, 我要嫁他。”
李雄又問:“那你喜歡他嗎?”
阿寶認真想了想, 說:“喜歡的。”
李雄看着她, 神色複雜,似松了口氣,又有些欲言又止,最後皺眉道:“他是王爺,而你是樂籍,只怕……”
“他若娶不了我,我就不嫁他了,”阿寶打斷他說,“我嫁你罷,阿哥。”
“……”
李雄老成地嘆了口氣,背着雙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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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他,竟然誤信傳言,真的以為“缺心眼”長大了。
春去秋來,阿寶始終怏怏不樂,趴在她閣子的窗臺上看樓下的過往客人,不管趙從怎麽逗她,也提不起興致出門。
她瘦了,兩頰上的嬰兒肥消失了,從前崔娘子最喜歡掐她這兩團肉,現在卻不見蹤跡了。
趙從為她的消瘦心疼不已,握着她的手發誓:“阿寶,你放心,我定會娶你為妻的。”
阿寶笑着說:“好啊,我等你。”
趙從最終實現了他的承諾。
有門客向知州李祈進言,可認阿寶為養女,遷入李家族譜,彼時李祈尚不知這個提議将會終結他此生的仕途,只覺得此舉一能替宣王殿下解憂,二能攀附上阿寶這尊大佛,實在是一舉雙全。
而趙從亦為這個提議欣喜,跑去告訴阿寶這個好消息。
阿寶卻蹙着眉頭說:“我有爹娘,為什麽要認別人作爹?”
她口中的“爹娘”,自然是指李雄的爹娘,老兩口将她撿回去沒幾年,就得病去世了,她是與阿哥從小相依為命長大的。
旁人若是能有個知州大人作爹,肯定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可趙從知道,阿寶總是與旁人不同的,他愛她也正是愛的這一點。
于是他急切地道:“你就當是為了我罷!阿寶,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娶你了,一刻也不能等了!”
他是如此地興奮,幾乎面煥紅光,阿寶本來心中還有些不情願,見了他這副樣子,只得點了頭:“好罷。”
太守府的認親宴擺得很熱鬧,阿寶奉了茶,不等跪下,李祈的娘子就趕緊将她扶了起來,誠惶誠恐地接過了她手中的茶,李祈夫婦更不敢讓她開口叫一聲爹娘。
敬完父母茶,就是給兄長的茶了。
為了掩蓋阿寶曾是李雄童養媳的尴尬關系,她需要正式地認李雄為兄長。
“阿哥,喝茶。”
阿寶跪在地上,認真乖巧地捧着青花瓷碗說。
“好,好,喝了這碗茶,你就真是我妹子了。”
李雄眼含熱淚,将杯中熱茶一飲而盡。
雖然自爹娘把阿寶撿回家開始,村裏的人都說她是他的童養媳,可兩個小孩一塊兒長大,幾年後,爹娘去世,阿寶還小,李雄幾乎是又當爹又當娘地把她拉扯大,這麽多年下來,真的把她當親妹子看了。
他看着阿寶,那麽豆丁點大的小姑娘,從小拉着他的衣角,跟着他從村頭跑到村尾,甩也甩不掉,如今竟然這麽大了,出落的這麽漂亮了。
“阿寶啊,”李雄說,“以後是大姑娘了,要嫁人了,要懂點事,不要再像之前那樣任性了。”
阿寶從地上站起來,背着手笑嘻嘻地說:“是李婉,阿哥,你又忘記了。”
李婉,是她的新名字,由趙從親自為她所取。
阿寶沒有姓,她被李家人撿回去時,渾身除了包裹她的一個藍底碎花的襁褓外,什麽也沒有,她的親生爹娘只言片語也沒有留下,就把她遺棄在李家村口一株大槐樹下。
槐樹旁還有一口老井,李家村的人都說,阿寶本來是要沉到井裏去的,只不過她親娘突然良心發現,沒把她扔下去,而是放在槐樹下,這才保住了她一條小命。
李家夫婦把她撿回去後,也沒給她取名,就按照當地稱呼家中幺子的習慣,“阿寶、阿寶”地叫她,這麽一叫就叫到了大。
阿寶有了新的戶籍,新的名字,她不識字,趙從便手把手地教她,在宣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李,婉。
“李”,是随養父李祈的李姓。
“婉”,順也,《左傳》有言,婦聽而婉。
“你是要我聽你的話嗎?”彼時阿寶被他擁在懷裏,轉過臉問。
趙從愣了愣,彎眸笑了,将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去嗅她耳畔的芳香:“怎麽會?是我要聽你的話。”
祐安六年,九月初八,阿寶與趙從在潘園大婚。
她從太守府出嫁,李祈為她備了一百八十擔的嫁妝,浩浩蕩蕩,送嫁的隊伍排了老長,是名副其實的十裏紅妝。
趙從騎着高頭大馬,胸系紅花,親自來迎娶她。
半個揚州城的百姓都來了,擠在太守府門口觀看這場熱鬧轟動的婚事。
阿寶趴在哥哥的背上,頭上蓋着繡有龍鳳呈祥的蓋頭,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見鞭炮和吹拉彈唱的聲音。
“吹得太難聽了,”她想,“還沒有我彈的琵琶好聽。”
李雄将她送進花轎裏,喜娘尖聲喊着“吉時到,起轎”的那一剎,一只手掀開轎簾伸了進來,手腕處一截鮮紅的喜服袖口,掌心躺着一塊棗泥山藥糕,做成海棠花瓣的樣子,中心是棗泥做的一點紅。
阿寶一怔,蓋頭下的雙眼彎成新月。
手伸出去,接過了那塊糕點。
洞房花燭夜,趙從手拿秤杆,揭開她的蓋頭,抱着她向後倒在鴛鴦戲水的錦被上。
他漆黑的瞳被滿室的紅帷幔、紅蠟燭映得驚人的亮,唇迫不及待地在她的脖頸上游移,低喘着道:“婉娘,我終于娶到你了……”
阿寶截住他欲向下解她衣帶的手,說:“你再給我念一遍罷。”
“念什麽?”
“那首詞。”
趙從怔了片刻,念道:“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帷幔落下,對影成雙。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影子逐漸合為一人,相擁倒下。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被翻紅浪,龍鳳雙燭爆了燈花,室內陷入一片昏暗,紅羅帳裏響起衣料窸窣的動靜。
“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
“綠了芭蕉。”
一夜艱難地捱過去,阿寶很疼,不知道昔日鳴翠坊的娘子們開玩笑時,為何要說做那事很快活,她一點也不快活,相反,還很不舒服。
趙從大概是很喜歡的,做完了還要抱着她親個不停,汗水淋漓地和她擠在一起,阿寶被他的手臂禁锢得喘不過氣來,往裏挪挪,趙從立馬貼過來。
她氣得想踢他幾腳,又實在提不起力氣,最後稀裏糊塗地睡過去。
夢裏,阿寶又見到了那位少年。
她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夢見過他了,今晚,不知為何他又出現了。
他如往常一樣,穿着一襲淺青色長衫,袖間繡着竹葉紋飾,撐着一柄紙傘,傘面亦繪有水墨竹枝,他将傘打得低低的,遮住了他的面容,只依稀能從紙傘邊緣看見一張上揚的唇。
“阿寶,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兒?”阿寶追上去,緊緊揪住他的袖口,“不!你不要走!”
那人只是淡淡拂開她的手,轉身離去。
高大清瘦的背影漸行漸遠,化作一團水墨,迅速洇開,消融于天地之間,阿寶剎那間痛徹心扉,哭着追上去。
“你別走,別走……”
阿寶追着追着,踩到裙角,撲通摔倒在地上。
她捂住面頰,大片水澤自指縫中溢出:“求你了,不要走——”
他的名字叫什麽來着?似乎是三個字,是什麽?她就快想起來了。
是……
“婉娘!”
趙從将她搖醒,目光擔憂地看着她:“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阿寶睜眼,茫然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婉娘”是在叫她,這是她的新名字。
她回過神,喃喃道:“是啊,好可怕的噩夢。”
趙從把她抱進懷裏,摸着她的長發,說:“我不會走的,婉娘,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阿寶閉上眼,靠在他懷中,輕聲道:“好的。”
婚後第三日,趙從要啓程回東京了。
京城的信一封接一封地從驿站傳過來,都是在催他即刻回京,他無法再在揚州羁留下去了。
阿寶自然是要跟着他一起走的,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阿哥竟然不跟着他們一起去。
“我跟着你去東京做什麽,”李雄說,“揚州城我已經待習慣了,生意眼看着也好起來了,又去東京重新開始?阿寶啊,哥哥累了,不想再四處跑了,你就當圓了我這個心願罷。”
阿寶傻眼了,她從未想過會有跟阿哥分開的這一天,從四川到揚州的這一路上,就算是再難再累的時候,阿哥也從沒丢下她過。
“可是……承浚說東京很好玩兒的。”
她只會這一句挽留的話,就好像“玩兒”在她眼裏就是天大的事。
李雄忍不住笑了,揉揉她的腦袋說:“那你多替我玩玩兒罷,阿哥等過了年再去看你。”
又從懷裏掏出一根銀簪,放入阿寶的手心。
“從前給你打的銀钏,逃難的路上,為了活命給當了,阿哥又親手給你打了支簪子,是如意的樣式,阿寶啊……”
他說到這裏,聲音終于有些哽咽,拿袖子抹了一下眼睛,笑着說:“以後,阿哥不在的日子裏,要多保重,事事如意。”
阿寶低着頭一言不發,緊緊攥着那根扁頭如意簪,攥的手心出汗。
直至登了船,樓船駛離瓜洲古渡口的那一瞬間,她才仿佛終于反應過來了似的,猛地沖到舢板上,沖着岸邊大喊:“阿哥——”
眼淚一下子湧出來,阿寶貼着圍欄,半個人探出欄杆外。
“阿哥,阿哥——我不走了!啊!我不走了!阿哥你別不要我——”
“婉娘!”
趙從吓得臉色發白,連忙将她抱下來。
阿寶卻拳打腳踢,在他懷中瘋狂掙紮,大哭大喊:“放開我!我不去東京了!阿哥!”
李雄似乎也聽見了她的喊聲,沿着運河長堤一路飛奔,沖她揚胳膊大喊,距離太遠,阿寶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阿哥,我不走了,別丢下我……”
阿寶被趙從死死地抱着,哭得聲嘶力竭。
秋日的運河長堤上,夕陽西下,蘆荻瑟瑟,李雄竭盡全力地追趕着,然而終究追不上船,樓船漸行漸遠,而他化作長堤上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卻還在追。
阿寶怔怔地想,他的腿不好,有風濕的啊。
“我知道,我的心願是什麽了。”黑暗中,阿寶抹了下臉上不存在的淚水。
“是什麽?”
這麽晚了,梁元敬竟然還沒入睡。
“我想見我阿哥。”阿寶說。
遣懷
[唐] 杜牧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卷三·揚州慢》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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