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來者不善
眼見藍衣少女疾步而來,柳盈月感覺到涼氣從手心漫延到全身。
裴闕的腳步停了,柳盈月側身避過,如同避讓一位陌生人。
她感覺到似乎有目光落在身上,但戴着帷帽,遮去了大半。
“表哥出來了怎麽不告訴我。”
何語萱的聲音落在身後。
柳盈月扶了扶帷帽,感覺流雲的手搭着自己差點滑落,便用手攏了攏,意思是讓她寬心。
藍衣少女是皇後親侄女,裴闕的表妹,她致死都不會忘記。
嫁給裴闕的第一年中,何語萱上東宮無數次,指責她是妒婦,生不出孩子還攔着裴闕納側妃。
後來有次,她正有一月身孕,來不及告訴裴闕,就在被推搡之中落了紅。
何語萱在皇後面前哭的聲淚俱下,最終換來國公府禁足一月。
而她在那場風波之中受驚受寒,身子逐漸時好時壞。
“小姐……”流雲不确定地發問,“我們去哪呢?”
“四處逛逛。”
流雲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小姐,薄紗将美人面遮得朦朦胧胧。美人側看過來,如玉的面容漾開溫柔的笑意,“你若有什麽想看的,一起去便是。”
剛剛是太子殿下啊……小姐竟然沒認出來?
流雲湊近小姐,小聲道:“小姐,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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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盈月亦靠近她,煞有介事道:“殿下與人談話,我們若是打擾殿下,豈非罪過?”
流雲恍然大悟。
柳盈月卻在心中嘆一口氣。流雲見過她深夜為裴闕做香囊,也陪她無數次等裴闕經過身旁,對柳盈月之于裴闕的感情深信不疑。
前世,即便被賜給別人,流雲毫無怨言,臨嫁時還勸她:“不要為奴婢同陛下置氣。”
一個傻姑娘。
“我聽聞綠冶園每年的花事都會販賣花物,我們選一些帶回去給兄長吧。”眼見流雲還擰着眉,柳盈月連忙改換話題,又指了指遠處。
沿路竹籃裏盈滿各式各樣的雛菊,蜿蜒出一條寬闊小路,鋪開一座偌大的水榭樓閣。
流雲的目光瞬間一亮。
柳盈月同流雲加快步伐,才到樓閣前,就聽到柳夢姚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她擡頭,就見柳夢姚極興奮地揮着雙手,示意她上來。
柳盈月略微遲疑,但還是順着她的意往上,階梯處處是人,她行走得不快。一樓空闊地供人休憩賞花,二、三樓一些小販在販賣什麽,而柳夢姚在四樓。
四樓時人已不多,到門口有人朝柳盈月福了一禮,請她進去。
與樓下不同,四樓布置的極其雅致,紅毯鋪開的地毯上零落散着一些花瓣,屋內放置着紅木架子,擺着一些紅釉梅瓶和花籃。
透過木雕屏風,還能看見柳夢姚站在欄杆邊仍舊向她招手。
她剛站過去,還不等欣賞極目遠眺整個綠冶園,就聽見樓下有人大聲喊道:“誰占了我的小樓,把她們給我趕出來!”
柳盈月才回想起來,恍惚聽聞,綠冶園背後是國公府夫人,何語萱母親。
她倍感尴尬地拉了拉柳夢姚,而後者則叉着腰,往下做了一個鬼臉。
“……”
然而很快柳夢姚笑不出來,原本在身旁的小厮竟然圍堵過來,語氣不善地道:“請二位小姐出去吧。”
樓下咚咚咚地傳來腳步聲,步伐急促。身旁的小厮也粗暴起來,幾個人推搡地将柳夢姚趕出去,柳盈月在其他人的怒目之下識趣地快速往外走。
才出了門口,就見何語萱兩三步上來,一見着柳夢姚便大喊:“怎麽又是你!”
柳盈月感覺十分頭疼。
柳夢姚屬于炮仗脾氣,遇到另一個炮仗,必然會炸。
剛要發作,柳夢姚就見着她身後的人,回望了一眼柳盈月,悻悻地閉嘴。
柳盈月不欲與何語萱多糾纏:“我們并不知道此間樓閣為姑娘所有,冒犯了,我們現在就走。”
正要離開,何語萱身子一移就攔到身前,冷笑道:“侯府如今是沒落了,連賞個花也要借別人的地兒。”
“這你妹妹?”何語萱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她,語氣尖利:“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庶女?”
氣氛驟然凝結。
嫡庶十分敏感,嫡庶之間明争暗鬥是常有之事,然而任什麽外人也不會當着面明說。
“瞧瞧這帽子戴的,怎麽就不敢讓人看看你的反應呢?”
忽然,何語萱一伸手,柳盈月心中一驚退開好幾步,護着頭上的帷帽。
何語萱初次未得手,心中不悅,大喊道:“把她的帽子給本姑娘拉下來!”
“住手。”
屋內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道在外,一道在裏。
柳盈月退開時身子不穩,堪堪站住,又扶了扶帽檐,才見另一人從隔間中穿過屏風走來,手持一把折扇重重拍在何語萱的手背上,讓何語萱吃痛地大叫一聲。
連柳盈月都吃了一驚。
“姑娘,失禮了。”藍袍公子十分莊重給朝着柳盈月作了一禮。
柳盈月訝然地看着他,這人可是國公府的世子,何語萱的嫡親兄長,何玉辰。
“你居然維護外人?”何語萱吸了吸鼻子,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柳家姑娘誤入小樓,想必不是故意,既已賠禮道歉,又自覺離開,得饒人處且饒人。”他背過身去時,遮住了“而你不該當衆揭人之短,與人難堪!”
“兄長你兇我!”何語萱捂着的手背已被她抓出幾條紅印子,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回去告訴爹爹,說你幫着別人欺負我,你今晚等着吃竹條吧!”
何玉辰青筋突了突,因為妹妹生時體弱,爹娘百般愛護,原是怕她受委屈,可沒想到養出這麽一副不講理的脾氣。
他朝柳盈月拱手道:“請姑娘先離開吧,放心,他們不敢再攔你了。”
柳盈月看着兩人,心中有定論。這是人家家事,不是自己能摻和的。說着便朝何玉辰一禮,又示意一眼柳夢姚,便繞過兩個人往門外走。
路過何語萱時,對方的目光刺得她有些不适。
何語萱眼中含淚瞪着柳盈月的背影,氣上心頭,随手抓住腰間的荷包就朝她砸去。
何玉辰的驚呼啞在喉嚨中。
柳盈月正低頭繞過裴闕,可還沒反應過來,裴闕離她幾寸,只能看見一個胸膛,另一只手繞過她——很像是在抱她。
“放肆。”她聽見裴闕語氣壓抑着不悅。
氣氛凝住,柳盈月屏息。
兩人之間隔着帽紗,裴闕比她高,柳盈月看不見他的臉色。
誰知接着,裴闕伸出另一只手,扶正了她的帽檐。
柳盈月眼見他快速抽身,回身見裴闕掂量了一下手裏的荷包,丁零作響,十分清脆。
她反應過來,是何語萱想用這東西讓她出醜。于是朝他矮身道謝:“多謝公子。”
再斜一眼柳夢姚,示意她離開。
柳夢姚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而柳盈月知道,接下來怎麽樣,不是她們能幹涉的事。
柳夢姚眼見柳盈月真走了,才依依不舍地下樓。再一看柳盈月居然走了老遠。明明那麽嬌弱的一個人,居然差點追不上。
好容易趕上了,柳夢姚還想攔:“別走啊,等等還能看到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呢。”
“你是沒看見,她剛剛眼含熱淚憤恨地看着她哥哥的樣子,還有本來要絆你一下結果沒成,那個悔恨的樣子啊!”
“……你這麽想看她鬧?”
“倒也沒有。”柳夢姚嘿嘿一笑。
柳盈月知道,這二姐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性格,等走得遠了,才同柳夢姚解釋,“畢竟是何氏兄妹才是一家,做做樣子給外人看,關起門來還是要寬慰的。”
“此事原是我們有錯在先。”柳盈月眼見着柳夢姚躲閃着目光,問道:“對了,你不知道那個樓是何家的,怎麽上去了?”
柳夢姚擰起眉頭,扭捏地看着柳盈月,“是帖子裏寫的。”
“帖子?”
“你不出門不知道,綠冶園算京中比較大的園子了,花事期間,入園都是要有請帖的。”柳夢姚忽然驚醒,推了一下婢女,“快,拿出來給三小姐看。”
那婢女翻找随身帶的荷包,沒翻出什麽,才吞吞吐吐道:“小姐,方才入四樓的時候,已經叫人收走了呀。”
柳盈月瞬間想清其中關竅,笑容僵在臉上。
她總有種不詳的預感,催促柳夢姚道:“算了,咱們還是快走吧。”
她想不通這件事。
按理說,這一世,她還未得裴闕允諾,更不說光明正大在裴闕身邊惹人嫉妒。
她還什麽都沒有做。
出了綠冶園,上了回府的馬車,柳盈月才安下心來。
當夜,國公府。
何語萱撲在國公府夫人的懷裏,哭得撕心裂肺:“兄長他向着外人都不向着我!”
缙國公一拐杖毫不留情地打在何玉辰的腿上,何玉辰識趣地跪下,低着頭脊背卻不屈。
“你母親就這一個女兒。”
“萱兒她得皇後喜愛。”
“你,是她的兄長。”
“你當衆下她的面子,豈非下國公府的面子,下皇後娘娘的面子?”
每說一句,拐杖毫不留情地落在何玉辰身上。
何玉辰毫不辯駁,捏緊拳頭受着。
何語萱吸吸鼻子,從國公府夫人懷中探出頭來,在其他人看不見的時候,露出了一張得逞的笑容。
夜深,國公府世子于祖祠前思過。
祖先列位牌位之前,何玉辰低下頭時,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的背影。
紗帽之下的容顏,曾見之,難忘。
今日不悔當衆駁了何語萱,但有二悔:一,未能英雄救美。
二,反為他人做嫁衣。
雖然她滿眼都是那個人,但可惜,那個人眼中只有江山錦繡。
否則自己的妹妹,撇開脾性,好歹也是京中公認的美人,又近水樓臺。
早就該嫁入東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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