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裴闕想着,環在她腰間的……
元帝撚着卷軸的手停下了,泛白的鬓發映着一雙沉着的眸子。
“好!”
元帝朗笑,然而卻顯得有些中氣不足,末了像是被什麽嗆着,猛咳了一陣,老太監連忙給他順氣才舒緩過來。
裴闕的目光鎖在他身上,額上青筋顯現,但終究立于原地,一語不發。
元帝又嘆了口氣,緩緩将卷軸收好,斜眼看他:“賜婚?”
裴闕沒有應聲。
“行。”元帝一伸袖,老太監便連忙接過,轉身去放着了。
“還有的忙。”元帝看着裴闕那張木然的臉短暫的總結道,“你回去吧。”
裴闕朝他一拜,停頓一瞬道:“父皇保重龍體。”
明明是祝福安康的話,但在從向來寡言的人口中說出,總顯得沒有溫度。
眼見裴闕的身影消失在承明殿中,元帝又猝不及防地咳嗽起來。老太監連忙端來藥碗,極其心疼地道:“陛下。”
元帝嘆道:“他這孩子,從小就同人不親,你說人家小姑娘會喜歡麽?”
老太監笑着道:“陛下您就別操心了,殿下是大周難得的英才,五歲能作文章,八歲能彎弓射雕,又是本朝太子,哪有姑娘不喜歡的。”
元帝的目光落在案上,逐漸面無表情道:“至于皇後那邊,去知會一聲吧。”
晚間,蟬鳴透過晚風掃在美人的鬓發上,柳盈月輕蹙着眉,尚在沉思。
剛剛,原本還在柳府的豫小王爺被王府喚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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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盈月直覺此事和她有關。
當時她清楚的看到何玉辰的手臂上的箭矢,只有豫小王爺手提着的長弓。
國公府的世子受了傷,即便是豫小王爺,國公府也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柳凡見妹妹悶悶不樂,便替妹妹剝了一個橙子,遞到她的面前。
柳夢姚罵完何玉辰有些累,正歇一歇,見柳凡親手剝橙子,便兀自敲敲桌面,頗不滿意道:“怎麽沒有我的份?”
“就來了。”
柳凡在一旁忙前忙後伺候着兩位小姐,心是想寬慰三妹的,“別擔心,你平安無事就是最大的好事。”
“就是,要是定我的婚約時能在場,我絕對當場!”柳夢姚憤憤地咬一口橙子,“當場!拒絕。”
柳盈月強笑一下。
當時還是太沖動了些……
國公府絕非是一個安生之所,當時她若不掙紮,生米煮成熟飯時,她不嫁也得嫁。然而,國公府是何等要面子的,能叫她一個侯府庶女駁了顏面。
她自己死過一次,可以不在乎,但她不想拖累別人。
柳凡手中拿了個橙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別想了。”
還不等她接過,眼角便瞥到門廳外有家仆進來。
“三小姐,太子殿下已在門外等候姑娘。”
廳中的三個人俱是一愣,柳夢姚朝她挑眉:“去呀。”
柳盈月出了門,就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馬車邊,蒼藍的天幕替他留下一道挺拔的剪影,晚風吹動他的袍角,裴闕像站在畫裏。
在他擡眼看來哪一刻,柳盈月率先矮身作禮:“殿下”
半夏的天氣,夜裏的空氣都是溫的。
裴闕瞥開目光,“皇祖母想見你。”
柳盈月随裴闕上了馬車。
裴闕方才簡短地同她道,若不想嫁給何玉辰,太後興許可以成為她的靠山。
馬車之中,依然是長久的寂靜。
柳盈月手指摩挲着袖子,忽然從怔忪之中擡眸,對上一雙平靜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睫。
然而後者将目光轉向別處,兩道目光交錯開來。
像是原本就沒有交彙。
如果說在那六年之間她還有什麽企盼的話,不過是他能來宮中看看自己。那時堅信他只是表面待人冰冷,總有一天能對她溫柔以待。
可惜,她沒等到。
馬車搖搖晃晃,終是到了上清園。
上回出來迎接的老太監這一次早早得了消息到門口,屈着腰,“恭迎太子殿下、柳姑娘,裏邊請。”
再度在殿中見着太後,她染上一片怒色,棠靈姑姑将一個青釉瓷杯呈給她,只見太後飲了一口。
眼前還有一個宮人跪着,在殿中顯得柔弱不堪。
“來了?”太後輕瞥門口的人,語氣緩和下來,“賜座。”
她的鳳眼輕睨殿中磕頭的宮人:“他們來了,你再說一遍。”
那宮人将頭埋得更深,語氣顫顫巍巍,“柳三姑娘和何家世子兩情相悅……皇後娘娘想給柳三姑娘賜婚,請太後娘娘恩準。”
柳盈月的步伐就此頓住,迅速回身朝那宮人看去。
太後很快察覺她的反應,半笑道:“怎麽哀家看着不是這樣呢。”
那人不敢作聲。
“捆了,丢在柴房。”
太後語氣平平淡淡,那人卻驚叫着連連喊着饒命,被人拖了下去。
随即太後招來柳盈月,将事情了解完畢。
“國公府好大的膽子,倚仗皇後權勢,為非作歹。”太後不禁冷笑,“哀家還沒死呢!”
柳盈月連忙道:“娘娘息怒。”
殿中也沒有皇後的人了,太後緩和下神色來,柳盈月仿佛又看見一個關愛兒孫的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搖了搖頭惋惜:“你說有些人不想着讨姑娘歡喜,想這些做什麽呢?”
柳盈月輕輕一笑。
“罷了,你可有喜歡的人?”太後關切地問她,“哀家可以替你做主。”
屋中幾雙眼睛齊齊落在她身上。
裴闕看見她的眸光中十分平靜,毫不躲閃。
“回太後娘娘。”她道,“還沒有。”
“還沒有?”太後也一時停頓,“怎麽會還沒有?”
像是自問自答一般,太後哼道,“哦……京中那些子弟确都嬌氣了些,需得找個文武雙全,才貌出衆的人配你。”
柳盈月猶豫了一會兒了,還是堅定道:“但臣女想自己做主。”
太後應下。
“好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二人在上清園住下,等明日準備好了,陪哀家一道回宮。”
晚飯後,棠靈姑姑帶着柳盈月轉了轉。
兩世之中,她都沒在上清園轉過。
棠靈姑姑像她介紹道,“這裏原是荷塘,夏日開了花之後,荷葉層層疊疊起來,連一片水面都見不着。”
柳盈月順着看去,如今塘面上有些曲折的荷莖,可以想見,等花開之後是如何盛況。
不過應該見不着了,太後明日回宮,不知什麽時候才再回來。
空泛的湖面将月光灑下的鱗片盛起,映着的晴空滿是星子。
她看到遠處長廊裏裴闕的身影,由遠及近。
經過,停下。
“請殿下安。”柳盈月與宮人一道行禮。
“孤已派人知會你家中人,回宮之後,皇祖母大約會留你在身邊一段時間。”
柳盈月謝過。
二人相對着,誰也沒有再開口。
棠靈姑姑見狀,輕咳一聲:“有勞殿下帶姑娘轉轉,老奴該回去侍奉太後就寝了。”
裴闕颔首以應。
棠靈姑姑一走,其他宮女也迅速跟上,周遭忽然就只剩下柳盈月一個人。
裴闕揚一揚下巴,柳盈月就轉過身為他騰出一條路。
他一人出來,也沒有容安跟着,不知是去哪裏。
管他去哪裏。
裴闕走在前面,轉身見身後空空,柳盈月還停在原地。
“愣着做什麽?”
他的語氣中似乎有些不悅。
柳盈月見狀,極其乖順地小跑着跟上來,又在離裴闕的半步停下。
如此兩人一前一後走了許久。
無需裴闕回頭,她就在眼角的餘光中,且永遠在那裏,低着頭。
低着頭還看什麽景?
裴闕眸光一沉,迅速轉身攔她,想提點她一二句。
柳盈月只顧着低頭走,哪裏想到他會忽然停步,不想沖撞了太子殿下便迅速往一旁撤。
誰料她原本就在欄杆邊,幾步便有什麽橫在她的小腿上,身體下意識往後傾。
身後是栽滿荷花的水塘,水下滿是莖葉和淤泥。
這次若掉下去會很丢人,柳盈月沒由來地想。
誰知,一只手臂反應極快地先是勾住她的手腕,然後往她的腰間一撈,有力的臂彎環繞過她,一種安全感迅速包裹她的全身,而升高的溫度抵達她的臉龐。
一方錦帕飄落水面,迅速地染上了淤泥。
而她落到了他的懷裏。
一切安定下來,柳盈月松了一口氣,但對久違的近距離極不适應,她試圖拉開一點距離。
畢竟此時将夏,夜裏很容易悶熱,尤其是同人走的太近。
但沒能成功。
她終于反應過來,是裴闕一直锢着她,沒松。
柳盈月略微遲疑地喊他:“殿下?”
回應她的,是一雙幽深的眸子。
裴闕感覺自己魔怔了。
他為儲君,統天下時,向來當機立斷,行事果決,他不為一件事花費太多心血,因為沒必要。
就像任用賢臣,天下能人異士奇多,沒有什麽官位非要某人不可。
就像皇後雖任得不錯,但到底沒有替他留下皇嗣血脈,這一世又愛搭不理,還有待觀察。
裴闕想着,環在她腰間的手卻緊了緊。
他冷笑着心想,時間有的是。
身後的湖面沉寂無波,但他分明聽到什麽潮水洶湧泛濫。
裴闕克制住心底的潮湧,平靜地看她:“其實,還有個極簡單的辦法。”
“嫁給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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