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認定

柳凡深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小妹這是受了累,但畢竟向太子殿下謝恩,卻不能不将禮做全。

他輕輕地拉了一下柳盈月的袖口。

沒有動靜,柳凡只好再用些力推了推。

柳盈月似在夢中驚醒一般,眸子瞪大深吸了一口氣。見是柳凡,便很快平靜下來,随兄長下了馬車。

然而剛從馬車上下來,定睛一看,柳盈月便蒙了。

東、東宮?

柳盈月很快反應過來。金烏衛僅聽命于皇帝和太子二人,若不是他們授意,柳凡若私自以金烏衛之名行動,便是犯了律令。

“等一等。”

但她知道自己來時狼狽,不得不喊柳凡停下。她理理鬓發,将金簪重插回

發間,面色恢複如常,才道:“走吧。”

東宮的路她已走過千百回,而柳凡卻是第一次來,因此即便是由人領着,柳凡依舊走的很謹慎。

到了太子書房前,當木制沉着的宮殿門被緩緩推開,屋外的光猝不及防地湧向殿中。

那時候柳盈月會說,“殿下總合着門看書對眼睛不好。”

裴闕不會有任何反應。

如今屋內燈火明朗,未來的裴闕将坐擁萬裏江山,群臣朝拜,輪不到她來在意。

柳盈月任宮人将柳凡和柳盈月帶到裴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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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東宮只是一個十足陌生的地方。

裴闕坐于案前,身姿傲然,長眉向來凝着,像山間化不開的冰雪。

柳凡帶着柳盈月跪拜,聲音響徹殿中,“臣柳凡攜臣妹柳氏前來向殿下謝恩,謝殿下出手相救。”

案前的裴闕目光仍在手中的書卷上,問道:“人沒事吧。”

柳凡真切地答道,“倚仗殿下恩惠,臣妹安然無恙。”

……若不是殿下派人告知自己,又事急從權許他調用金烏衛。怕是等他籌謀好趕去救人,一切都晚了。

說罷,他又很輕地低咳一聲。

柳盈月立馬接着他的話,道:“多謝太子殿下。”

裴闕将書擱下,淡淡地掃過案前的人,而後又重新将書卷折起,道:“國公府行事大膽,可有驚着?”

柳凡看向柳盈月。

她攥緊了袖口。

國公府夫人親自到侯府搶人,只是行事大膽麽?

将此事定成魯莽之舉,是為了正好免去國公府之責麽?

反正也無人受傷,不如大事化小,保全兩家顏面。

不知怎的,柳盈月忽然想起前世她小産第二日,卧在榻上疼的抽氣,而裴闕直到午後才見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她一時莽撞,孤已派人将之禁足。”

卻不知這莽着失掉的是她苦心一年多才換來的孩子,她的滿心歡喜和所有希冀。

柳盈月低垂着的眸間沒有任何溫度,“臣女已無礙,全憑殿下定奪。”

裴闕沒應。

“殿下恩情,臣女沒齒難忘。”

她字字铿锵,情真意切。

恩是有的,情再不會有了。

話說着,柳凡也再行大禮。大約覺察太子沒有什麽要囑托的,便先行告辭。

柳盈月同行。

她轉身幹脆,邁出門時的身影毫無留戀。

裴闕遙望着空空的殿門,藏在袍下的手抽動一瞬,卻終究沒有伸出試圖挽留什麽。

柳氏兄妹走後,餘殿內空寂。

沒過多久,容安邁步進門,禀道:“殿下,宮中來人了。”

很顯然,金烏衛前腳剛出國公府,就有人将宮外之事報進了宮中。

裴闕起身斂袖,情緒驟收。

這個國公府,他不慣着了。

鳳儀宮中上上下下忙碌地招待國公府兩位貴客,忙前忙後給國公府夫人添櫈添茶,給何姑娘添什錦果盤。

皇後坐在鳳位上,何語萱撲在皇後懷中。

何夫人板着臉告狀:“那些人直闖國公府,挾制老身和小女,還射傷了我兒,全都是奉了那孩子的命令!”

她兀自憤憤,還要得人贊同,忙不疊朝坐在鳳位中的人道:“皇後娘娘,您可是看着咱家辰兒長大的,不能不為她做主啊。”

皇後正要開口,便聽宮人來報:“太子殿下已到了。”

在場的何家人因裴闕的到來皆緊着一口氣。

國公府夫人自覺也算裴闕半個長輩,自己又和皇後如此親近,怎麽都該讓裴闕恭恭敬敬地稱一聲“夫人”。

眼見裴闕到了殿前,連眼皮也不擡,其他人只做沒見:“母後。”

只聽皇後娘娘道:“來,這是你表妹,這是你表姑。”

“看清楚了嗎?”

皇後的聲音看似溫潤,實則狠厲,句句都在暗示:這是你血親,你可知道今日做了什麽?

裴闕眉色淡淡,“今日之事,是兒臣下的令。”

何語萱和何夫人俱是一僵,沒想到裴闕在皇後娘娘面前承認的如此之快。

但何夫人反應極快,轉而就向皇後道:“娘娘您看看,這孩子還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呢,才這麽大,就不近人情了。”

何夫人揪着錦帕,看着裴闕痛心疾首道:“辰兒算起來還是你的表弟!你可知道,那豫小王爺,一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右臂!”

她捂着心口,幾乎要落下淚來:“等皇後娘娘發話,老身還要上豫王府去讨個公道!”

提起何玉辰,裴闕的面色就更冷一分。

也不知是因為被何夫人颠倒黑白,還是因為接到那封信,稱她被鎖入何玉辰的屋中而心情煩悶,一聽裴寧那廢柴居然還能射傷他的手臂,不經冷笑道:“幹得好!”

何夫人一聲抽噎哽在喉嚨。

作壁上觀的皇後終于喊住他,“是因為何玉辰想要那個女人,你不高興?”

皇後在穩坐後位多年,總是一針見血。

屋子裏靜了一瞬。

“不是。”裴闕淡淡道。

皇後反笑了:“既然不是為着這麽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你又何必同堂弟一家置氣呢?”

裴闕身前的手驀然攥緊。

皇後拍了拍何語萱僵直的背,溫和地笑道,“既然如此,原也不需要那麽費勁。既然辰兒對柳姑娘有意,本宮下一道懿旨,将柳姑娘賜給國公府的世子,豈不是更簡單?”

裴闕驟然擡眸,望見了母後那雙盛滿笑意的眸子。

“如此最能全兩家的顏面,是吧太子?”

像是征詢意見一般,皇後又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嘴角一僵,但連連道:“那是最好不過,老身替辰兒多謝娘娘恩典!”

何語萱與母親對視一眼,也擦着淚應道:“如此,正好全了我兄長那片癡心。”

“慢。”

裴闕疏離的眉間慢慢收攏,“此事,恐怕還得行經皇祖母恩準。”

“哦?”

“柳三姑娘時常到皇祖母跟前侍奉,皇祖母曾說,她會替柳三姑娘做主婚事。”裴闕的面色平靜如水,“若母後賜婚,還需知會皇祖母一聲。”

“皇祖母早已不理宮中事多年。”皇後坐在後位上往靠墊上挪了挪,眼神滿含危險問道,“不會是你想護着那女人,故意擡出皇祖母吧?”

“皇祖母如何在壽宴上對柳三姑娘刮目相看,想必母後也看見了,既要賜婚,何不先禀告皇祖母,派人出宮到上清園讨個消息,不過多花一日罷了。”

殿內寂寂,何語萱和何夫人都望着皇後,等她發話。

她們知道,實際上,太後和皇後并不和睦。

若非如此,太後也不會搬離後宮至上清園。

皇後輕撫她長長的鎏金護甲,終是令道:“派人給上清園傳消息。”

裴闕曾養在太後膝下,太後曾經的權勢如何,他一清二楚,皇後不得不忌憚幾分。

“既然今日兩家都在。”皇後換了個舒适地坐姿,居高臨下道,“正巧把你的婚事定了吧。”

皇後眉眼一彎,看着自家侄女:“都将十五歲了吧,人很水靈,很适合做太子妃。”

何語萱朝皇後嫣然一笑。

她初入鳳儀宮和東宮早如自己家一般,對嫁給太子表哥也抱了十足的期待。即便表哥不願意,但不過是一道懿旨的事。

何語萱回頭看着裴闕。

那個雖然極不喜歡自己靠近,但從不攔着自己進入東宮的人。

從不忤逆皇後娘娘的人。

他冷冰冰道:“兒臣不願意。”

何語萱的臉色垮下來。

“果然是孩子大了,不需要母後做主了。”

皇後裝模作樣感慨道,卻看見裴闕的臉色并沒有什麽變化。

而後她又對一邊的何語萱嘆道,“聽聽,表哥不喜歡你。”

何語萱極其委屈地站在一旁,含着淚嗚咽一聲,“表哥”

裴闕無動于衷。

“母後既然沒有要問的,兒臣就告退了。”

不管鳳儀宮中作亂的一團,裴闕行禮告退。

歷經一世,他早将這些人看得清楚。

出了鳳儀宮,卻又有一人在宮道中将裴闕攔下,朝裴闕一禮:“殿下,陛下在承明殿等您。”

大周元帝的身體孱弱,太後壽宴沒過多久大病一場,在承明殿中,時常有太醫值守。

今日的父皇,他還精神健爍,能說得上話。

那聲音還有些虛弱地問道:“從你母後那裏來?”

元帝不見裴闕回答,只好自顧地幫腔:“你母後總是要強的。”

“都怪你兒時父皇和母後都沒有好好照顧你,以至于才養出了這麽個悶悶的性子。”

元帝長嘆一聲,眼中帶着渾濁地看向裴闕。

十九歲的少年芝蘭玉樹,目如朗星。

明明站的很近,卻像是隔了十多年的距離。

元帝原想向他招手,卻終歸是招向一旁的太監:“取畫像來。”

裴闕的眼中終于有些波瀾。

前世,元帝也曾和他一番推心置腹,最終提及納妃之事。

當時,數十個太監抱出了一摞一摞畫像,光是鋪開就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然而這一次,太監并未像之前一樣抱出一摞畫像,最終只拿着一方卷軸交給元帝。

那卷軸被元帝置在龍案上緩緩攤開,人影顯現。

一雙溫順的狐貍眼中蘊含着笑意,藕粉色衣裙的姑娘翩翩然似要從畫中走出。

底下綴着紅色的名字:亦正侯三女柳盈月。

裴闕的眼神驟然凝固。

這不是他當時讓影衛見過的那副。

元帝擡頭看他:“你将畫像交給影衛,朕已經知道了。”

承明殿中光影晦變,裴闕抿唇不語。

“你是朕親定的太子,将來繼承江山大統。”元帝的指腹在卷軸上摩挲,“朕只問你,你是否想娶這個女子為太子妃。”

裴闕毫不猶豫,聲音被殿內的空寂映的十分清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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