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在東宮等了許久,還不……
國公府的馬車寬敞,何夫人板着臉坐着,到何府全程未曾說一句話。
待下了馬車,同何夫人一道進了國公府。
柳盈月察覺,府內的人見着她都目光躲閃,像是碰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
何夫人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背影,柳盈月不緊不慢地跟着,直到上了廳堂,何夫人坐下來,令道:“坐。”
他們剛到,何語萱後腳就踏進堂內,不知哪裏得了消息。何語萱面帶笑容道:“母親接來了?”
何夫人見着這個女兒心情十分愉悅,也不願呆在堂子裏同柳盈月獨處,便道:“不知辰兒是否醒了,我去看看。”
何語萱笑着同母親道別,又滿帶着喜悅地在柳盈月面前轉了幾圈,獻殷勤似的:“嫂嫂坐。”
八字還沒一瞥就占了個嫂嫂的名號,柳盈月抿唇不語。
何語萱看着面前的人蹙起眉頭,顯出幾分柔弱,憑空叫她生出折枝的快感。
眼見有婢女端上茶來,何語萱率先捧起,十分恭敬道:“嫂嫂請喝茶。”
她嘴上“嫂嫂”喊得親切,內心卻自有算盤。若柳盈月嫁給哥哥,便不能嫁給太子表哥,而國公府裏,可不是她說了算麽。
柳盈月淡淡地瞥了一眼她,并不打算接過。
何語萱笑容一僵,“嫂嫂不接,可是看不起小妹?”
若是平常姑娘,叫國公府的女兒如此一激将,必要連連起身賠禮,就連柳夢姚都不敢同何語萱硬剛。
但柳盈月好歹多活一輩子,何語萱的什麽手段她沒有見識過?
她淡淡地推開,“身體不适,不宜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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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語萱挑眉,才把茶盞放下了。
忽而又有一婢女走上堂中,朝兩人道:“二小姐,世子已經醒來了。”
“哥哥醒了!”何語萱笑得十分真切,轉身邀請道:“那嫂嫂,我們走吧?”
何語萱帶路,不消幾步,只見遠遠地有一間屋子,一群人從裏面排站到外面,一個個丫鬟仆從都低着頭不敢做聲,那裏應當是何玉辰的屋子了。
何語萱方走在門口便道:“哥哥,我把人給你帶來了。”
她聲音響亮,屋內屋外數十人齊刷刷地擡頭,臉上瞬時展現出光芒。
柳盈月心感不妙。
不知何夫人在這群人中下了什麽命令,才叫他們見到自己如見救世主一般。
柳盈月恍若未覺一般走進,轉過屏風,見到躺在榻上的何玉辰。
後者原毫無生氣,忽然睜眼,像是枯木逢春一般支撐着想要坐起身。何夫人一見她來,和藹的臉色立馬垮了下去,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何夫人将何玉辰扶起,“既然來了,想必有話要說。”
“夫人想臣女說些什麽。”
柳盈月不必環視,便能感覺到身邊無數目光彙聚,竟帶着點祈求的意味。
何夫人冷笑。
柳盈月霎時明白了什麽。
床榻之上的何玉辰不似昨日的威風,嘴唇無色,指節微微屈着,試圖朝柳盈月伸來,奈何無力再伸得更遠,最後落在綿軟的被褥上,氣若游絲:“……你來看我了。”
“是夫人要我來的。”柳盈月話說的很平靜,“夫人,可還需要我再說些什麽?”
何夫人的作為被拆穿時,她一點也不見愧疚,似乎也不怕自己的兒子知道。
但見何夫人招招手,便有姑娘盛了藥碗來,她的皮膚細膩,手上不見一點褶皺與薄繭。手捏起湯匙在藥碗裏轉了兩圈,又湊到唇瓣吹吹,再送到何玉辰嘴邊,喂着何玉辰一點一點飲下。
如此喂了兩次,何夫人才放下藥碗,偏首看柳盈月:“學會了嗎?”
也不等柳盈月回答,何夫人便留下藥碗,令道:“恐怕你二人還有小話要說,都先下去吧。”
何語萱朝何玉辰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便歡歡喜喜的出去了。何家的仆從丫鬟如潮水褪去般離開屋內,還将門帶上。
人群驟然撤去,何玉辰的屋內顯得空蕩蕩的。
何玉辰眼瞟一眼藥碗,帶着歉意地笑笑,“麻煩姑娘。”
柳盈月理了理衣裙,漆黑的眸子裏像是盛滿了冰:“不必再裝了。”
“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公子既然沒病,為何裝病,見我?”柳盈月毫不留情地拆穿,“我與公子尚只有幾面之緣,如此定終身,不覺得過于輕率了麽?”
所謂久病成醫,前世她病時,不僅看了很多醫書,甚至還學會了如何裝病才能瞞過太醫。
“我昨日……”何玉辰還不死心。
柳盈月一笑:“真病時,并非臉色并非是煞白,更多的是有氣無力地菜黃,不僅如此,身上的每一次都能顯出病症來,而公子指腹紅潤,呼吸均勻,并不像有病之人。”
何玉辰嘴角忽然浮現一個笑,語氣恢複如常。
“不愧是你。”我心心念念的人。
柳盈月見他恢複,便覺已無甚可言,“我昨日已同你說過。”
“我不會嫁你。”
兩方對視,柳盈月覺得自己十分清楚。遂兀自轉身,走到外間。她伸手推門,臉色一變。
再推了兩下,只聽見外頭幾陣铮響。
被鎖住了。
柳盈月輕輕蹙眉,忽聽得另一陣腳步聲。她回頭時,只見何玉辰一身中醫,赤着腳,不知什麽時候已走到身後,離她只剩幾步距離。
他面露苦澀,比柳盈月高出幾尺的影子傾下來,十分抱歉地看她,“實在是下策。”
何玉辰墨色的發披下來,一雙眼中盡是癡迷。
那雙狐貍眼雖依然沉靜,但他知道,那是她不通人事,等她嫁過來……
何玉辰望着那張芙蓉面,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握住,喃喃道:“我以蒼天為鑒,絕不負你……哎呀!”
而屋外因這一聲叫喊,門紗上瞬時多出了許多人人影。
“你……”何玉辰捂着腰間,憤憤地漲紅了臉。
那一腿用了她十足的力,柳盈月暗地裏咬唇,面無表情地道:“所以國公府就想出了這麽個下流手段?”
屋內屋外無人回答。
她是嬌弱,但何玉辰一個被捧在手心的貴公子,卻也硬朗不到哪裏去。
想到這裏,柳盈月伸手取下發上的金簪捏在手中,一雙狐貍眼眼中滿是寒冰。
何玉辰霎時變了臉色:“你……你別沖動。”
柳盈月皺着眉,手中冷汗頻生,卻道:“我不會沖動,但你沖動了可能會死。”
兩人僵持着。
柳盈月不敢分心,拇指在金簪上的金絲桃花瓣上摩挲。
若說她還期盼着誰能破這個局,只有流雲去尋他的兄長來。
兄長有些功夫傍身,但其實她也不曾見過,更不确定兄長是否能從布滿府兵的國公府中将她救出。
何玉辰又起身,她剛剛那一下踹的不重,很快好了。
實際上,他知道柳盈月走投無路,只是不想傷她。
于是何玉辰又擺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同她談判道:“其實嫁入國公府未必就比嫁給太子差。”
柳盈月捏着簪子,心忽然一怔。
“我如此設計,也只是太喜歡你。”何玉辰無奈笑道,“我知道你從前對太子殿下情根深種,但我其實不必他差。”
柳盈月在心中冷笑:差多了。
“我對你亦有情,也不在乎你心中有誰。”他見柳盈月聽的怔楞,伺機一步一步向柳盈月走近,“婚後我敬你,也愛你,除你之外,絕不納妾,事事以你為先。”
柳盈月正奇怪他怎知道她對裴闕的心思,卻不防何玉辰走近,金簪正要朝他刺去,卻不想手腕被何玉辰捏住。
掙松不開。
何玉辰将她禁在身前,輕輕俯身,“成婚之後再怪我,可好?”
柳盈月背後在發冷汗,眼見何玉辰的靠近,眼眶瞬間紅了,兩世之中頭一次有了想致人死地之心。
“啊!”
忽然,何玉辰大叫一聲,等柳盈月再看時,他已撞倒在屏風上,一只手臂沒入半根金色尾羽的利箭,殷紅血跡霎時染紅袖口。
她來不及驚訝,只見身後“哐”的一聲,門被暴力拉開。
柳凡沖提着三尺劍進來,一眼看到攤在地上“哎呦”的何玉辰,握劍的手更攥緊幾分。
柳盈月見柳凡穿着軟甲,便知應當是柳凡在金烏衛時得了消息,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大哥!”
柳凡終于看見小妹,心下放松了一口氣。而後才檢查柳盈月身上的衣衫,完好無恙,只是鬓發有些亂。
柳凡惡狠狠地瞪一眼何玉辰,護着小妹走出。
出了何玉辰的房門,柳盈月出來時才發現,金烏衛很多人都來了。豫小王爺手中執着弓,意氣風發,國公府的大夫人和何語萱都被圍住,周圍的奴仆一個也不敢動彈。
見柳盈月安然出來,裴寧松了一口氣,收了戾氣,朝她走來,寬慰道:“沒事了。”
柳盈月在衆金烏衛的護送下走到國公府門口,何夫人和何語萱在他們身後看着。
豫小王爺原是馭馬而來,見柳盈月不好回府,于是朝身後的何夫人道:“向夫人借個馬車,用完就還。”
何夫人咬着牙吩咐道:“依豫小王爺,備馬車。”
設計不成,還得賠上馬車。想到這裏,何夫人便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但面前的不止是豫小王爺,更是金烏衛,代表着皇權及其背後的皇帝和太子殿下。
不一會兒,馬車被人牽來,柳凡将柳盈月扶上馬車,自作車夫,與金烏衛衆人浩浩蕩蕩離開國公府。
柳盈月倚靠在馬車上,才覺得心跳很快。
一種無力感席卷她渾身上下每一處。
柳凡駕着馬車同金烏衛走了一段,又同他們告了別。這一趟原是太子殿下授意,他沒理由不帶着柳盈月去拜謝。
等到東宮時,柳凡停下馬車去掀門帷,卻見柳盈月倚靠在馬車上,眼睛安安靜靜地阖着,呼吸平靜,
馬車一路颠簸,她竟睡着了。
而東宮之中,裴闕已然拿到報書,稱人已救下。
他在東宮等了許久,還不見人來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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