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薄薄的錦衣磨着她的手腕……

裴闕下了早朝,不知怎麽的在宮中轉了幾圈就轉到了壽康宮。

太後一見着今日來了這麽多兒孫心中高興的不行,開口便問裴闕:“你的婚事準備地如何?”

裴闕:“……”

一旁的柳盈月無聲地疊起錦冊,玉指纖纖。

裴闕目光一落,就認出那是昨日的名單。

他長袖一拱,眸光淡淡:“孫兒需要仔細斟酌才能确定。”

太後一想,深以為然。

轉而對柳盈月道:“你也不要确定得太早,再考慮考慮。”

太後娘娘如此一說,柳盈月連忙道:“是。”

屋外的陽光悄悄爬進殿中,餘下滿殿清輝。

太後斜了一眼窗外:“今兒天氣好,你們去玩玩吧,也別陪我這個老太婆了。”

在場三人連忙寬慰,又同太後說了一些話,太後便借口去休息,讓他們自行安排。

今日的微風和煦,萬裏無雲。

出了壽康宮,裴寧問柳盈月:“今日你想去哪兒玩嗎?我正好有空。”

柳盈月搖頭。

裴寧也料到,便道:“今日我有一好友在南城湖上邀了一群好友泛舟游湖,請了如音閣的人助興,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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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了興致,生怕柳盈月不同意,連忙道:“聽聽琴,吹吹風,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裴寧知道,柳盈月唯一的愛好,便是彈琴。

“如音閣有位樂師,也曾拜宮中樂師為師,特別想請教姑娘琴藝。”

柳盈月見他樂此不疲,頗有些無奈地點點頭。

問完柳盈月,裴寧才想到身邊還有一尊大佛。

于是後知後覺地問裴闕:“殿下一起去嗎?”

然而其實不過是客氣的詢問,誰都知道,太子殿下自監國之後日理萬機,哪有閑情同他們玩樂。

只聽裴闕道,“今日忙。”

“但還騰的出一些空。”

“那先恭送……”裴寧的話立馬弱了,轉而嘴角僵了一下道,“多謝殿下賞光。”

走到了宮門,裴寧請柳盈月上馬車,替她掀開車上的簾子:“今日我戴了帷帽出來,你若是不習慣……便戴上帷帽吧。”

裴闕看他。

柳盈月上馬車時一愣,便見馬車上放着一個紗帽,與她之前平日戴的大小、形制都極其相似。

“……多謝豫小王爺。”

得人這一句話,裴寧安下心來。

馬車駛動,人潮之聲逐漸傳入耳中,柳盈月倚在馬車上,顯得有些無措。

漸漸地,人聲稍小了些,替代的是空闊的鳥鳴和遠方的琴音。

裴寧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姑娘,到了。”

水藻的清香混在微風中,一掀門帷便環繞在門帷中。

湖面上,幾條高大的朱色畫舫在青綠色的微波中映出殘影,畫舫上,人群推杯換盞、笑聲、琴聲淺淺淡淡、不絕如縷,恍若仙外之境。

裴寧在岸邊朝招手,便有小船撐篙而來,不消一會兒便道眼前。

柳盈月正随裴寧上船,卻聽他問道:“姑娘會暈船嗎?”

柳盈月一怔。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恍惚了一瞬,裴闕、裴寧先上了船,朝她伸出一只手:“你拉着我,便不會怕了。”

兩道目光齊齊落在了裴寧伸出的那只手上。

柳盈月凝了一下眉,終究還是道:“多謝小王爺。”

随即兀自提起裙擺上了船。

船駛離岸邊,柳盈月像是沒有踩着實地,微微晃動,她屏住一口氣,垂着頭看着船面。

裴寧不時地看着她,抿着唇。

索性很快到了畫舫,有歌聲嘹嘹,傳入耳畔。

有人青灰衣袍,從船舫之中走來,笑聲爽朗,拱手道:“恭迎豫小王爺。”

一衆的歌聲、笑聲便都停下,船上的人齊齊地朝這邊看來,“恭迎小王爺。”

這位領頭的,聽裴寧說過,是如音閣的樂師,築風。

築風說時,還見豫小王爺身後的兩人,其中一人還戴着帷帽,不經意間便和傳聞中的那個太後身前的紅人聯系起來了。

裴寧介紹道:“這是太子殿下。”

築風有些沒站穩。

傳聞太子殿下不喜音律,更不喜這些吵鬧的地方。然而畫舫處處是歌舞升平,太子殿下來此,那他們還繼續嗎?

只見太子殿下站地筆直,淡淡道:“你們繼續吧。”

築風心下稍安,裴寧又朝他介紹另一位。

“這是柳府三姑娘。”

築風已有心理準備,便很快地行上一禮。

帷帽之下,柳三姑娘的容貌看不清楚,然而目光一垂,便看到她蔥白的玉指交疊在腰間,水潤剔透。

築風連忙将臉色瞟到一邊,但覺耳邊已泛紅。

他連忙道:“草民帶各位貴人上船舫轉轉吧。”

即便太子殿下沒有表現任何不悅,但築風行走風月場所多年,也知道某些人的忌諱是碰都碰不得的。

上到船舫三樓,人聲更小,風劃過耳邊的聲音較之反而顯得更清晰。

築風不再試圖向衆人介紹今日如音閣湖上有什麽安排,因為幾位貴人全站在船沿邊,不知在看什麽。

周圍的聲音安靜下來之後,裴闕的眉也逐漸松開,轉而閑适地看起遠處的河山來。

柳盈月扶了一下帷帽,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朝她而來。

回身,見築風道:“久仰姑娘大名,不知姑娘今日是否有空閑,想與姑娘切磋琴藝。”

柳盈月頓了一下,抱歉道:“今日我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随公子所願了。”

裴寧立馬看過來:“怎麽了?”

柳盈月歉笑。

築風不再勉強。

柳盈月別過目光,忽然目光一怔。

另一條船的船頭,柳夢姚揮舞手臂朝她招手,而後她拍了拍一旁的窦合延,似是想兩船只靠近。

柳盈月一見窦合延也在,臉色下意識繃起。

衆人見她怔楞,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杏黃色的衣袖擺動,船沿上的女子笑容明亮。

“那是我阿姐。”柳盈月朝築風解釋。

眼見着兩船逐漸靠近,築風很識趣地領着人下樓。

柳夢姚一見柳盈月興奮地不行,忙邀她:“你們那邊怎麽這麽冷清,要不你來我們這邊玩吧,我這裏熱鬧。”

窦合延也在一邊附和:“這邊有些歌舞和酒宴。”

一聽到“酒”這個詞,柳盈月腦中下意識警覺起來,眨了眨眼:“好。”

裴寧同築風道別,陪柳盈月上了船舫。

下船時柳盈月一頓,裴寧問她:“怎麽了。”

柳盈月擺擺手。

入了船舫,這邊的氣氛與方才築風的船上迥然不同,一側坐席,另一側的女子容貌昳麗,手中或琴、或笛,是專門為舫中的客人助興的。

眼見門外有人進來,為首的女子一擡手臂,舫中樂聲再起。

不止在舫中,那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萦繞耳邊。

柳夢姚拉着她入席解下她的帷帽放在一邊。

東道主窦合延也在一旁坐下,問道:“姑娘可會飲酒?”

柳盈月眼一擡,壓下唇角,盡量平靜地歉道:“我不會飲酒。”

而後她又将柳夢姚的杯盞取來,手覆在上面,勸道:“你也不許多喝。”

此時柳夢姚的雙頰微微泛紅,但她自覺十分清醒,故意道:“你可不要姐的掃興致。”

裴寧站在一旁輕笑,便從桌上倒了一壺酒,“咦”了一聲。

柳盈月瞬間看去。

他又“哦”一聲,向柳盈月解釋道:“一壺是酒,一壺是茶。”

柳盈月應了一聲,屋中酒氣隐隐約約。管弦絲竹之聲再起,窦合延再沒問她,只是不時地給柳夢姚添茶倒水。

眼見裴寧正要起身,柳盈月道:“沒事,我出去走走。”

出了門走了幾步,船上的清風吹散了薄薄的酒氣,柳盈月頓感覺舒适許多。

沿着船沿走着,還能看見築風所在的船舫。

原先船舫上的人都散去,船舫靜靜地浮在水面。

再一轉身,是窦合延從不遠處走來,問她道:“姑娘不舒服麽?”

柳盈月手一顫,應激似的後退,虛虛地一扶,發覺流雲不在身旁,不由得松了口氣。

窦合延見狀不再上前,只道:“姑娘若是不喜歡吵鬧,可以在其他雅間歇歇,等晚間還有一些別的活動,若姑娘不介意,還想請姑娘彈一曲呢。”

柳盈月微微颔首,眉目間盡是疏離,“多謝。”

窦合延彬彬有禮地同她告辭,而後進了舫內。

柳盈月才扶在船沿上稍微呼吸了一下。

許久,只有船內的談笑聲、歌舞聲,微風吹動柳盈月的鬓發,此刻她的身邊都是靜谧。

她安下心。

一陣泠泠笑聲從身後傳來,柳盈月回頭,便見有女子三三兩兩結伴走來,衣着不俗,想來也是船上的來客。

她們談笑着說了很久,柳盈月已別開頭去。

“丁零”一聲,不知什麽東西滾到了她的腳邊,她挪開鞋面,低頭去看,是一個紅瑪瑙墜子。

一個女孩輕快地跑過來:“是我的。”

柳盈月順手撿起給她。

女孩連連道謝,她的姐妹也一道圍了上來。

“多謝姐姐,姐姐怎麽一人在此,要不随我們進去坐坐?”

那女孩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笑起來很是清甜。

柳盈月原不甚願意,敵不過她們的熱情。

談笑間,便到了另一間屋子,衆人都紛紛坐下來,幾個姑娘拉着她坐下,同她聊天,屋內漸漸生出一股暖意,夾帶着特有的香氣。

柳盈月不染香,因而對這突如其來的味道極其敏感。

她起身道:“我姐姐方才叫我早些回去,先同各位姑娘告辭了。”

幾位姑娘正笑着,忽然啞了,其中一人來拉她的袖子:“回去做什麽,在這裏姑娘玩的不盡興麽?”

柳盈月頓覺不對,黛眉一凜,試圖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

另一旁,歌舞升平時,窦合延朝柳夢姚道:“有些醉了麽?不如先去睡會兒?”

柳夢姚有些昏昏沉沉,大抵是喝的多了,便應他說的,被他送去一旁的廂房。

窦合延囑咐好婢女照顧柳夢姚,自己卻不在廂房多待。

他出了廂房,卻往另一個方向去。

他步伐輕快起來,又不自覺揚起嘴角。何玉辰還是太廢物了,不僅人撈不到,還把自己搞成了半殘廢。

船頭的風都是燙的。

船舫另一頭,忽然有門重重地打開,裏面女子的聲音像是帶着某種引誘地意味:“姑娘去哪裏呀,留下來不好嗎?”

便見柳盈月搖搖晃晃地從船舫之中走出。

那香的作用開始顯現。

柳盈月手中攥着簪子,原有人想搶,但她毫不猶豫地朝那人刺去,其中幾位姑娘便都不敢再攔了。

這樣的招數,又來一遍。

柳盈月的心中極其厭煩。

才從舫中脫身,恍惚間,她聽見有人的腳步聲,一回頭,竟然是裴闕。

裴闕怎麽在這裏?

不知怎麽,一見裴闕,她便感覺有什麽驟然燃燒起,從心口到脖頸,溫度驟然升高。

她不想見裴闕。

但裴闕朝她走來,腳步似乎有些急切。

柳盈月下意識地往回走,腳步跌跌撞撞。

窦合延:?

明明香的作用應當顯現了。

且不說那香會叫人身軟,但說最起碼的作用,便是能叫人見人看做是心上人,橫生出想要親近之意。

怎麽也不該是這個反應。

柳盈月慌了似的奔逃。

噩夢一樣的前世重新席卷她的記憶,她的渾身冰冷,轉向時腿一軟,卻撲到了一個人的懷裏。

準确地來說是那個人接住了她。

船舫三樓,裴闕将一切盡收眼底。

眼見有人朝她靠近,眼見她同人進了另一側的船舫。

他興致缺缺地将目光轉向別處,湖面上波光粼粼,臨近的船舫中歌舞升平,恍如另一個世界。

而後窦合延出現了。

她跌跌撞撞地再逃避。

裴闕眉間一凝,瞬時從船舫三樓飛身而下,身後傳來很多人的驚呼。

“殿下!”

然而太子殿下穩穩地落在另一個人的船上,迎面接住了幾乎要栽倒下去的姑娘。

窦合延的臉瞬時垮了下去。

裴闕面色驟冷,想将柳盈月扶起,護在身後。

誰知懷中的人避開他的手臂,轉而他感覺腰上環上兩條溫軟的手臂。

“阿闕……”

裴闕身子一僵。

柳盈月眼皮沉重,直覺這樣下去不對,随即下定決心,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雙目暫時清明。

她擡頭,入目是裴闕清冷的側顏,他看過來,輪廓緩和下來。

那人任她抱着,漆黑的眸光低垂。

薄薄的錦衣磨着她的手腕,脖頸上有呼吸飄落,柳盈月半身酥了,背後像是有什麽小蟲子在嗫咬。

她無法克制地收緊了手,便能感覺到裴闕整個人像冰一樣凍住了。

柳盈月不知道,身後有數十雙眼睛看着她……

她的腦中只有兩個字:阿闕。

反複吟誦,像是在歌唱。

她用簪子在手上劃了一道。

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會再靠近裴闕的。

後腰上搭上的一只略微冰涼的手讓她一震,她掙紮地起身,用盡渾身力氣推開那個人的胸膛。

裴闕的手在空中,頓住。

懷中的溫度驟然一空。

眼見她目下泛紅,猛然起身,連走路都不穩,卻不忘向前奔逃。

迷迷糊糊地,柳盈月記得,有一間船舫,柳夢姚在那裏,裴寧也在那裏。

屋內,管弦之聲樂耳,裴寧坐在席上,兀自倒着酒,幾張案上空空如也,就連柳夢姚也醉了,叫窦合延扶了下去。

忽然門外疾步聲傳來,衆人一驚。

眼見柳盈月踉跄着進門,裴寧的酒意一下子全吓沒了。

還不等他走過去,就見她已撲在一張案上,顫顫巍巍地從玉盞中到出了一杯,灌了下去。

随後“咚”的一聲,直直地栽了下去。

現場瞬時安靜下來。

他們剛要喊,卻見到門口又站着一個人,滿是寒氣。

裴寧背後已是一涼:“殿下?”

宮中能稱殿下的沒有幾位,在座的人都吓得說不出話來。

衆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将那姑娘橫抱起,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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