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還是這麽笨

船舫之中,若靜坐下來,還能察覺到微微晃動。

桌旁的人坐得直挺,手穩穩地将茶盞端到唇邊,又放下。

船舫的門忽然打開,容安走進,朝人低聲道:“殿下,查清楚了。”

不消半個時辰,影衛已将船舫上的各個房間食物、用香,事無巨細全查過一遍。

容安禀道,“柳家二小姐的酒杯裏有用過蒙汗藥的痕跡,船上有一房間香爐內用的香料與旁處不一樣,是迷香。”

“殿下,這是窦小将軍的船。”

裴闕摩挲着杯口,在內心早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身後有輕微的動靜,裴闕臉色一轉,沉聲道:“先把醒酒湯呈上來。”

柳盈月覺察着意識時,屋內已轉暗,而後門被推開,光線乍然湧入,她便醒了過來。

再轉個身,就見裴闕朝她走來。

船上的床榻不大,柳盈月下意識地往後退,不小心一碰到手背,她抽氣了一下。

眼見左手上,不知怎麽已纏上了一圈紗布。

在她疑惑間,裴闕連眉頭也沒皺一下,撩了袍子便坐在一旁。

權當這空是為他準備的。

“……”

距離驟然拉近,柳盈月背靠着船舫,無意識地攥緊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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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昏暗,裴闕的如玉的側顏卻十分明朗,涼薄的目光微微舒展,輕輕地落在她身上。

柳盈月別開目光,面容平靜下來,“我怎麽在殿下這裏。”

裴闕恍惚在這一刻見到了他的皇後。

玉面芙蓉,娴靜溫婉。

“孤是要走。”裴闕側過身抻袖,面色平淡,“你說不要走。”

“我說什麽?”

柳盈月睜大了眸子。

不要走?

她會說這種話?

醉酒之後?之前?

柳盈月眸光落在眼前的薄毯上,腦子卻在飛速搜尋這段記憶。

她想不起來。

她眨了眨眼,柳眉微蹙,“殿下聽錯了。”

“臣女絕無可能說出這句話。”

裴闕探尋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門外忽然傳來容安的聲音。“殿下,醒酒湯已備好。”

裴闕右手輕微一擡,門便開了,容安低着頭,恭恭敬敬地将棕木托盤端到他們身邊。

柳盈月一愣,往前挪動幾分,伸手去拿。

只見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将玉碗拿在手中。

裴闕側身回來,和她的距離近在咫尺。

穩重的呼吸落在她的發間,她感覺有些不适,稍稍側過頭避開,連忙道:“殿下,臣女自己可以來。”

涼涼的目光掃來,柳盈月閉嘴了。

裴闕執意舀起一勺,送到她的嘴邊。

只見她粉色

薄唇輕輕地沾上玉勺,試探性地喝了一口。

随後很輕地皺了一下眉頭。

裴闕的手指在碗沿上挪動了一下,面上端着:“怎麽了?”

苦澀的味道在柳盈月的舌尖漫開,還伴随着刺痛。

又燙又苦。

柳盈月抿唇不語。

舫間靜了下來,三人之間誰也沒有動。

裴闕也大抵失了耐心,将玉碗遞到她面前。

柳盈月很順從地接過碗,舀起一勺,自己吹了吹,便緊着眉頭飲下。

薄唇一張一合,又乖又安靜。

湯藥用完,又送還到容安的盤子上。

容安在一旁垂着頭,只感覺到手上忽然沉了些,一時驚訝。

柳三姑娘居然可以如此安靜地飲完藥,他都沒察覺。

等她飲完藥,裴闕起身便往門外走。

“殿下。”

屋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船舫中回落,裴闕和容安的腳步聲驟然停下。

“殿下能否将此事瞞下去。”

房間昏暗,裴闕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顏色。

柳盈月醒來時,正巧将容安禀他的事情都聽了個大概。

原來窦合延給柳夢姚下藥,也給她下了藥。

但即便如此……窦合延身份并不一般。

他父親是三朝老将軍,常年駐紮邊境,連他自己也戍邊數年,在裴闕登基後,還曾重用過窦合延。

而現在,他是柳夢姚的未婚夫。

裴闕面容一沉。

她不知道這件事是為她而設計?

難不成她還想嫁去窦家?

裴闕冷笑,一擺袖,“孤為何要參與這件事。”

柳盈月一腔解釋全然咽回了腹中。

是她想多了,以為他調查這些是要處理窦合延。

随後,柳盈月垂首,十分恭敬地道:“恭送殿下。”

裴闕仍然未動。

良久,等到柳盈月感覺裴闕這個人似乎不在舫中了,才聽他道。

“窦合延此人,風流成性,你不适合嫁他。”

“殿下多慮。”

裴闕仍在看她。

從前裴闕覺得,她所有話所有事都是為他考慮,是以後宮諸事,他從不操心。

如今看來,卻似乎變了味。

明明是一樣的寡言,似乎也在替他考慮。

但裴闕感覺并不舒服。

他的薄唇輕抿,到底什麽也沒有開口。

轉身後,卻聽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聲色泠泠。

“我阿姐與窦合延有婚約,若此事傳開,她顏面難存。”

裴闕腳步稍緩,并沒有回頭。

還是這麽笨,他心想。

影衛早拎着窦合延回了東宮。

裴闕一進門,便有人禀道:“殿下,人已經在書房了。”

他到書房,就見窦合延閑适地坐在椅子上,見太子來了,才起身,做了一個不大全的禮。

裴闕一斜容安。

容安很知趣地把窦合延身後的椅子撤了。

裴闕沒有免窦合延的禮,他就得一直跪着。

從進門開始,跪着跟裴闕的步伐轉向。

在裴闕看不見的地方,窦合延偷偷擦了一下掌,臉色不悅。

裴闕坐在案前,似乎很溫和地問道:“你知道她是誰麽?”

窦合延早料到由此一問,臉上泛起微微的笑容,“只是一時意外,婢女燃錯了香罷了,臣并不知柳三姑娘會在那裏。”

然而這是他的船,船上也是他的人。

裴闕只說道:“她是你未婚妻的妹妹。”

“倘若真有此事發生,臣娶柳氏二女為妻,讓她們姐妹同住,相互照顧。”

好一個相互照顧。

裴闕手中捏緊了一頁書,暗自冷笑。

随即他的眉舒展開來,頗不在意地道:“下個月,你自己想辦法把同柳二姑娘的婚約退了。”

窦合延挑了一下眉,“殿下這是何意。”

“你在軍中那些事,以及在門外養的外室,孤都知道了。”

裴闕一擡手,便有人将一疊卷宗送到窦合延面前。

窦合延眯着眼,拿起卷宗看了一眼,臉色微微生變。再拿起另一宗,臉色更加垮了下去。

不僅是他京中蓄養外室,更有他在京在邊境收賄,結黨營私之事……一樁樁一件件,從他所做的第一件事起,描述的時間清楚仔細。

窦合延突然背後發涼。

“殿下什麽意思。”

“下個月的今日,退掉和柳家的婚約,保全兩家顏面。”

翻動卷宗的窦合延忽然一頓,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人。

裴闕面不改色将面前的折子合上,似乎完全不在乎窦合延的反應。

殺他,輕而易舉。

但窦家幾代戍邊,需要給老臣顏面。也正好給老臣一個機會,讓他們表明忠心。

窦合延出東宮後臉色尤其難看。

裴闕一個皇帝皇後都不疼的太子,怎麽能将他的底細查的這麽幹淨?

再者,船舫之上,若非裴闕出現,此時恐怕和柳家的婚約都已經議上了。

他面露狠厲,一想到那時裴闕瞬時出現,不禁冷笑。

好一出英雄救美。

晚間的船舫應當是最熱鬧的。

兩岸燈火通明,船舫之上橙紅的八角燈層層疊疊地挂着,舫內絲竹之聲悅耳。

不見窦合延。

眼見着柳夢姚的興致也消減了,柳盈月問她:“你是不是挺喜歡窦公子的?”

柳夢姚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想了一會兒道:“也沒有吧。”

她自知不如妹妹生的貌美,當有人願意花心思和她在一起時,她自然覺得那個人是真的好。

但眼神不會騙人。

窦合延會送東西,會說好話,但柳夢姚莫名覺得,他對旁人也能做到。

喜不喜歡,早已塵埃落定。

柳夢姚飲下一口酒,又倒了一杯。今日她睡得太多,連酒都覺得不如下午醉人。

見柳盈月不喝,柳夢姚撇撇嘴,推給她一杯:“陪姐喝。”

柳盈月微楞。

裴寧在一旁吓得魂都沒了,他可是親眼見着這位喝了酒以後會成什麽樣。

柳夢姚吸了吸鼻子,嘟囔道:“可憐吶,感受不到這個好東西了。”

柳盈月心中思量着窦合延的事,抿抿唇,卻終究說不出什麽。

到底是看着柳夢姚一杯一杯地喝下去。

船舫靠岸之後,柳夢姚走路還有些不穩,被婢女扶着,仍不忘喊道:“我還能大戰三百回合……诶這地怎麽軟的。”

柳盈月:“……”

柳夢姚試圖扶着人站穩,伸着手試圖瞄着天上的月亮,“我想要……”

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便看見人群中一人的目光穿梭而來,落在她的身上。

柳夢姚看見那人,一點點的酒醉完全被驚醒了。

黎衡的身影匆匆而去。

柳夢姚氣炸了,風一樣似的追了出去,誓有不把人抓回來就不姓柳的架勢。

柳盈月也一愣,大約發現了兩件事。

一,黎衡一直在等二姐。

二,黎衡并不想讓二姐知道這件事。

還有第三件。

柳盈月微微擡眸,望着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影,心想,黎衡是第一次這樣等她嗎?

是不是怕她和窦合延在一起受欺負才偷偷保護她呢?

見柳盈月的身邊一空,裴寧适時地補上,卻不敢靠近。

今天他因為沒跟着柳三姑娘一道出去,在心底暗暗後悔。他可是從太後跟前把人帶出來,要是她有什麽事,他大半條命都要丢掉。

更何況他也有私心。

岸上燈火通明。夜風撩動柳盈月的鬓發,燈火和星光一道落在她的眼裏,明亮寂靜。

她的面容是平靜的。

午後的事他雖不清楚,但影衛俨然一副要将船拆了的樣子,兩位柳家姑娘又很不巧地都昏睡過去,兩件事必然脫不了幹系。

尤其是殿下在衆目睽睽之下抱她出門,她……知道嗎?

裴寧抹去腦中的想法,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姑娘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她的睫毛閃動,應當是将這問句聽進去,卻沒有應。

良久她答:“溫柔體貼,細致入微。”

裴寧仔仔細細地回顧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和她的相處,松了口氣。

感覺他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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