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有緣人

彼時裴闕正走向馬車,聽到這句話瞬時眉間一凜。

何語萱三兩步攔在馬車前,道:“表哥今日累不累?”

容安見裴闕面色不悅,連忙道:“殿下今日繁忙,還請何姑娘見諒。”

說着,便試圖替裴闕騰出道,剛碰着何語萱,她大叫一聲:“容侍衛,你幹什麽!表哥都沒說什麽,你敢攔我?!”

裴闕涼涼地瞥來一眼。

何語萱瞬間閉嘴。

但她仍不死心,眨着眼睛祈求一般地看他:“表哥……”

然而太子殿下轉而上了馬車,容侍衛迅速跟上,馬車很快駛離。

一旁站着的何家的小丫頭吓得連頭都不敢擡,半晌站着沒動,直到東宮的馬車漸遠,她才緩緩地擡頭,略微有些迷茫。

回了家她才問母親:“太子殿下看起來好兇,為什麽堂姐還要跟着殿下呀?”

她母親吓得捂住她的嘴,強調道:“這些話以後不許說了。”

“太子殿下是儲君,未來天子,咱們只有仰慕的份。”

其餘的,一個七歲的丫頭怎麽能理解。

若是能得太子青睐,做了太子妃,便是未來皇後,身份無比尊貴。就算太子不喜,進了東宮,何愁日後的榮華富貴呢?

宮中沒有傳出太子妃終究花落誰家,柳夢姚的婚事極順利的進行了。

黎衡出身寒門,做了金烏衛後家中有些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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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對能讓侯府的小姐進門都高興的不得了,柳夢姚在家中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回門的時候,整個人紅光滿面。

到底是嫁了人,黎衡站在她身後,她收斂了許多,問柳盈月:“過幾日,我們想去京中的瀾山廟祈福,你不如跟我們一道去?”

“是……去求什麽?”

柳夢姚一低頭:“是去求孩子。”

柳盈月有些吃驚:“不是沒成親幾天?”

“有備無患嘛……”柳夢姚拍她:“再說了,你也要成親了,跟我們一起去,順道一起求個多子福。”

“……”

柳盈月深吸了一口氣。

彼時,韓淩就在旁邊微微地笑着看她。

柳盈月幹巴巴地道:“那我還是不去了……”

然而由不得她不去,大夫人在那天全将他們四人一道趕出了門。

馬車在京城街道上穿梭,越是靠近瀾山廟越是走得慢。

柳夢姚在馬車上終于有些坐不住了,便掀了簾子,不禁“咦”了一聲。坐在她身邊的黎衡握着她的手輕輕安撫。

另一駕馬車上,韓淩朝柳盈月解釋道。“近日瀾山廟中有法會,臨近法會時求的符據說特別靈,因而很多百姓會在這時候上山祈福。”

然而在馬車中,她離他坐的很遠,很安靜地不知在想什麽。

韓淩朝外面的車夫道:“上山走另一條路。”

許是韓淩和瀾山廟那邊相熟,走的道雖偏僻,但實際比正門要好走許多。

到了山上,有老僧出來迎接。

原來韓淩年幼時身體不好,曾有一段時間在瀾山廟中做挂名弟子,以求福消災。

柳夢姚一見能有這樣的機會,欣喜地很,拉着黎衡就往那個求符的殿中跑去。

韓淩許久沒來,老僧問他:“你可要去見你師父他們?”

自然是需要的。但韓淩還是看了一眼柳盈月:“我去拜見師父,你同姐姐去求福?”

柳盈月想不出祈什麽福,只道:“我同你去。”

但她并不進禪房,只立在門外等他出來。

彼時,路過挑水的小和尚經過,不禁經了一瞬。

那女子站在明黃色的寺廟之中,衣衫随風而動,明明生的一副明豔動人的容貌,但面容平靜,和古樸的寺廟融為一體。

只聽方丈的禪房中傳來爽朗的笑聲,小和尚連忙擔着水缸跑了。

穿着青灰色衣袍的老者将韓淩送出門,到門口時微微一愣。

韓淩見狀,連忙介紹道:“師父,這是韓某即将過門的妻子。”

柳盈月走上前來見禮。

方丈看着她,撚着胡須不語。

良久,韓淩沒忍住出聲:“師父?”

“姑娘……并非俗世之人。”

柳盈月凝眉,不知他所指。

“像姑娘這樣的人,幾十年未必能出一個。”方丈雙手合十,微微福身,“不知能否請姑娘幫一個小忙。”

瀾山廟有一處有千級石階,據說石階的最上處有一口銅鐘,若能在日出之時敲鐘三下,那時許的願,便能上達天聽。

而這銅鐘,自方丈修行以來,還沒見人上去過,受廟規所限,就連他自己也不能擅自上去。

韓淩原本替柳盈月覺得榮幸,但一聽這狀況,便不是那麽樂意。

這石階常年無人走過,早生苔痕,更不知千階之後的臺上有什麽,萬一遇見什麽危險,無人照拂,那可怎麽辦?

另一位老僧沉着步伐走來,面露喜色對方丈道:“今年,恐怕這臺上古鐘能敲響了。”

柳盈月一看,那老者身後的人是裴闕。

韓淩見着裴闕,臉上驚訝,連忙見禮:“見過太子殿下。”

裴闕免了一衆的禮,問那老僧:“需要孤如何。”

方丈也凝起眉,将方才同柳盈月所說的再說了一遍。

裴闕神色淡淡:“可以。”

方丈修行多年,原以為內心平靜如水,在此時還是難掩的興奮。

據說這石階一百多年前曾有人走過,就連他師父也沒有等到有緣人。如今他能聽到瀾山臺上的鐘聲,不由得熱淚盈眶。

兩位老僧一齊重重地朝柳盈月和裴闕低頭:“多謝殿下、姑娘。”

見到了裴闕,柳盈月便知道那“有緣人”是指什麽。

柳盈月需得在瀾山廟的寺院中齋戒兩日,等到了法會前一日的晚上上階,日出時敲第一聲鐘響。

兩日後,一行人便提前來到瀾山臺下。

夜已深了,然而瀾山廟內弟子卻齊齊地站在臺下,誦遍經文。

待諸事畢,方丈朝柳盈月和裴闕語重心長地道:“臺上如何,我們僧人也不知道,望姑娘和殿下保重。”

但他一捋白須,忍不住補充:“鐘聲一定要在日出之時敲響。”

柳盈月朝諸位送行的僧人一禮,再擡頭就是另一個人灼灼的目光。

韓淩見他看過來,一語不發的走上前去,十分擔心道:“夜深露重,保重身體。”

韓淩眉間隐憂,道:“不用強求。”

很像是一個送妻子遠行而放心不下的丈夫。

裴闕一言不發,已然先走上前去。

柳盈月回頭看韓淩。

韓淩終于退開了一步,略帶不舍道:“去吧。”

黑夜之中又寂靜了下來,柳盈月踩上石階,上面還有露水的痕跡,有點濕痕。

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喊道:“阿盈。”

是很陌生的聲音,柳盈月下意識的回頭去看,韓淩站在原地,笑着看她:“仔細自己。”

柳盈月點了點頭。

裴闕的身影已沒在黑夜和群山之中,看不太真切,而她回頭,韓淩正站在橘黃色的燈光之中,遙遙的看着她。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柳盈月提起裙擺,邁開步伐向山上走去。

這長長的臺階上,只能看見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而身後的光也越來越遠。

當半夜的氣息侵襲,柳盈月突然發覺有些冷。

夜風掃進她的脖頸,鑽進她的袖口,使她不得不哆嗦了一下。

為了不和裴闕隔得太遠,柳盈月試圖加快腳步。

然而,裴闕模糊的身影在眼前,越來越不清晰。

像前世無數個夢境中一樣。

當暗夜環繞,寂靜分明,柳盈月突然想,假若這一世一切都是一個夢境呢?

倘若這個階梯一直走不到頭呢?

柳盈月停下腳步,後背沁出薄汗,她緩下來,仿佛只有喉嚨的疼痛及溫度的冰涼是真實的。

她撇開腦海中的想法,走走停停,但沒經住,低低地咳了幾聲。

大約晚風還是太涼了一些。

她不知走到了哪裏,回過頭望一眼來确認一下自己的位置。

明黃色的寺廟已經在山下好遠,周圍是黑色的陰影,巨大的壓力跟使她眩暈,她不由得腳下一軟,身子輕飄飄似的浮在了空中,被風一吹,失去支點。

柳盈月身子一晃,忽然驚醒過來,而人則要往山下跌去——

忽然耳邊一陣風過,一只手掌落在她的臂上,将她一帶,穩住了她的身形。

柳盈月回頭看去,裴闕的眉目近在咫尺,向來疏離地眉攢緊。

“殿下……”

“嗯。”

裴闕伸手撈了人後,一言不發地走在前,并不欲多說一個字。

兩人的距離十分穩定。

柳盈月不經有些奇怪,因為他感覺自己時而很累,走的很慢,時而休息夠了,加快步伐,而陪卻永遠都在那個位置。

不知道為什麽,柳盈月覺得也許是黑夜将所有的恐懼放大,她試探性地問道:“殿下?”

“嗯?”

沒預想到他真的能回身,柳盈月連忙把臉別過去。

一時緘默。

柳盈月只裝作方才沒喊她,繼續低着頭走了。

然而裴闕沒動,直到柳盈月走到身邊,才繼續邁開步伐。

柳盈月心底微微驚訝。

兩人之間不過幾寸地距離,他的步伐明明向來很快,但卻與她走的差不多。

是故意在等她麽?

天色開始亮了起來,周邊的樹木植物都逐漸顯出形狀,她也不覺着更冷,便邁開腳步。

她再擡頭,便發現千階已經到頭,而他竟然微微側過身。

他平靜如水的眸子望着自己,“為什麽不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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