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覺得是孤,意外了?”……

出了西城,路邊的人漸漸少了。

迎親隊伍在寬闊的大街上略顯空蕩。

流雲一看天幕,早晨還是豔陽雲天,如今卻轉成烏黑,冷風一吹,不由得哆嗦起來。

眼見那冷風輕輕掀起門簾,素雲皺了下眉,今日小姐穿的喜服略微有些薄,可不要受涼。

素雲靠近轎子,問道:“姑娘,可覺得冷麽?”

轎子內沒人應,素雲不禁奇怪,正欲掀簾查看。

忽然,不知什麽被吹得“烈烈”作響,素雲擡頭看去,數道黑色身影如雨一般從天而降,落地刀光一閃。

唢吶驚了一聲,樂聲驟然停住,迎親隊伍東倒西歪地尖聲慘叫。

黑衣人很輕易地将衆人踹翻在地,場面一片混亂。

眼見有黑衣人直奔轎子,素雲連忙護在轎前,朝裏提醒:“小姐!”

轎內依然沒有人應。

驚慌之下,素雲掀開門簾,只見轎內的人失去支力倚在一旁,喜帕掩面,看不見她的神情。

“小姐!”

她正要再喊,忽然脖頸一陣劇痛,她被輕易地拎起,又重重地砸在地上。

眼見黑衣人鑽進轎內,将裏面的人攔腰抱出。

流雲反應過來沖上前去拉,卻不防心口傳來劇痛,被那人踹翻在地。等從眼冒金星中反應過來,只見小姐已被人抱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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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馬……

馬的主人是他們的姑爺,他狼狽地倒于馬下,手無力地垂着。

流雲聲嘶力竭地大喊:“姑爺,救救小姐!”

韓淩弓着身子劇烈地咳了幾聲,半晌沒能說出話。

流雲瞬時哽住,寒意從背後升起,漫延全身。

那數十道身影都是練家子,衆人早被掀翻在地,他們搶到人也極快地撤出視線,絕不猶豫。

規劃缜密,有備而來。

倒地的素雲強忍着渾身劇痛,斷斷續續:“回府……找大少爺。”

城東的野山道口,一群人黑衣人疾馳駿馬,像是在趕路。

唯一與畫面不相符合的,是領首的馬背上堪堪地搭着什麽紅色的東西。

若是仔細看,便能發現那竟是繁複的喜服,不知穿着的是哪家的新娘。

不消多久,迎面又是一路黑衣人。

兩路人馬彙合,對面那領首地瞥見他馬背,不禁皺了皺眉。

窦合延啐道:“怎麽,還心疼是不是?”

那領首地蒙着黑紗,牽着馬繩地手卻十分白皙,雙臂上戴着銀灰鐵甲。

何玉辰他看到軟玉一樣的人先落在他那裏,心中不由得煩悶。

當然,他心底也知道,這軟玉如何帶刺。

“這麽順利,不會有什麽差錯吧。”

窦合延目光一低心頭冷笑,“韓家那個病秧子不足為懼,只恐怕還有別人想要她。”

“誰?”

窦合延輕嗤,“你忘了你手上的傷怎麽來的?”

一提及此,何玉辰心中的火便燃起來,“那快走。”

窦合延道:“硬躲不是法子,你我分開擾他視線,只不要被那個人拿捏住把柄即可。”

他輕笑,臉上陳年的褶子堆疊起來,十分不善。窦合延指了指馬上的人:“先解決她。”

何玉辰的目光有些遲疑。

窦合延知道他在想什麽。

“到時候她失了清白,辱了名聲,你收養她做外室,她都要對你感恩戴德。”窦合延笑道,“還怕人不是你的麽?”

這話終究是取悅了何玉辰,兩人商議畢,便兵分幾路,揚長而去。

遠處山間鎖着烏黑的雲煙,墨色層雲翻湧。

一襲玄衣身負彎弓縱馬長奔,身後數十道黑色的身影緊緊跟随。

然而追了半天仍不見蹤影。

好容易追尋到兩路痕跡,卻在某刻忽而變得繁雜起來,又變作無數個不同的方向。

這些人根本不是想要逃,而是要拖延時間。

搶人到底是為了什麽,不言而喻。

裴闕攥緊缰繩,冷冷下令:“追,如遇匪人,殺之不必上報。”

他頓了頓,“務必先保人無恙。”

身後跟着的人瞬時兵分數路,如風一般地追随而去。

這是宮中的影衛,也是皇家的暗探。

他們受訓多年,蟄伏于黑暗之中,為一人傾巢而出。

然而,對于裴闕而言,他必須選擇到底哪一路人真正攜走了她。

他目光一落,心中有了定論,揚鞭一揮,縱馬疾馳。

窦合延絲毫不憐憫地将人按在馬背上,手中捏着她的脖頸,溫溫軟軟。

她的眼睫安然垂着,不知身處險境。

既然裴闕知道他的命門,他不會坐以待斃。

傲然清高的太子,現在還不是狼狽地在拼命追着他。而他只需要輕輕一緊,手中的人便能斃命。

窦合延常年戍邊,馬術精湛,就連身邊也沒人能追上他。

烈風穿過他的耳朵,松林被遠遠地落在身後。

忽然,他察覺有一絲不對勁。

身後有疾風逼近,明明沒有馬蹄聲,卻能感覺到從四面八方來的威壓,他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無數個身影飄飄然一樣落下,窦合延在心中暗罵。

影衛!

沒想到太子殿下竟舍得為這樣一個女人如此興師動衆。

他眉峰一淩,忙拉缰繩改道。

影衛們足點樹梢,便能借力遠行,越是樹林繁茂,他們便越快。但換做荒脊平地,他們便會慢下來。

山林很大,只稍找個地方甩開影衛,再處理了手中之人即可。

等事了之後,把她藏在某處山坳,深山野林未必能留下個屍首。

亦或是找到了,她發現自己清白不再,又會如何?

想到這裏,窦合延不禁奮起來。

忽然,身後忽然有馬蹄之聲。

裴闕心知窦合延有破罐破摔之意,便取道于野山林中,衣上還沾着枯枝餘灰。

直到身影出現在視線中,他才心下稍安。

對于窦合延來說,能将裴闕逼到此等境地,不由得十分暢快。

然而,這還不夠。

裴闕從身後取下弓箭,取箭拉弦,卻在滿弦時松了手。

他能清楚地看見,窦合延一只手正搭在她的脖頸處。

不論他受傷中箭與否,只消輕輕用力,便可置她于死地。

窦合延該死,可不能殃及她。

眼見身後的人一直沒動作,窦合延不禁在心底狂笑起來。

有弱點的人都是很好拿捏的。

眼見前方有一處兩丈寬的溝壑,窦合延重揚馬鞭,輕而易舉地躍過。

裴闕目光一淩。

窦合延沒成想身後的馬蹄聲能一直延續着,回頭一看,只見裴闕已漸漸逼近。

他手中正想使力,卻不想“嗖”地一聲,手臂一陣劇痛。

一手脫力,馬背上的人卻因颠簸而失去支點,幾乎将從馬背上滑落。

不知什麽時候,裴闕已然趕上,兩馬并行,一伸手便将人撈了過來。

“你!”

窦合延一驚,卻是反應極快,從胸口處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往她身上紮去。

裴闕取背後長弓一擋,卻不想那不過是虛招,匕首尖端一歪結結實實地刺進臂中,餘了半截刀柄。

他悶哼,手顫抖了一下,卻沒有松。

但她的身形卻靠過來,裴闕不得已騰出另一只手來将她穩住。

而窦合延正借此機,縱馬飛馳出數丈之外。

裴闕停了下來。

影衛們趕上來時,只見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懷中的人身上,明明手臂上還插着染着血光的刀柄,但卻絲毫不吭聲。

直到金烏衛和影衛都趕上來,裴闕才吩咐:“殺。”

東宮之中。

錦帳卧榻之上,穿着喜服的人衣衫工整,安然地側躺着,露出半面芙蓉。

裴闕半肩袒露,玄色錦袍已被劃開。

一旁的老太醫即便是做了心理準備,也不由得吸了一口氣,“殿下,這傷不輕。”

裴闕淡然地點點頭,轉而問,“浮生夢的藥效有多久。”

“平日裏,大約也是幾個時辰,興許是柳姑娘體質不同……因而比旁人所用的時間需長一些。”

老太醫一時不禁有些慌。

浮生夢是宮中秘藥,比坊間的蒙汗藥藥效多了數倍。太子殿下想要制什麽藥,他們這些太醫能做的也不過是聽從吩咐,哪能過問。

他沒想到浮生夢居然被用在了柳家姑娘身上。

柳姑娘還是太後跟前的人,萬一太後問罪起此事,他不好交代。

為防萬一,老太醫還是請了脈,發現柳姑娘脈象平穩,呼吸均勻,只是睡着之狀。

說明藥效還未過。

太子殿下淡然颔首,“将刀□□吧。”

浮生夢中摻了酒,她晚些醒實屬正常。只是他不想她一醒來,就見着這麽一副場景。

老太醫不是第一次為裴闕清理傷口,因而輕車熟路,但到底心還是虛的,很快地清理好後,便告退。

不消多久,殿內黯淡下來,容安站在門外,提着燈燭,卻莫敢打擾。

門終于開了,容安悄悄地瞥一眼太子殿下。

只見他坐在桌前,望向榻中,不知在細想着什麽。

只聽床榻上,靜靜的人忽然有些翻身的動靜,容安加快添好燈燭,便趕忙出去。

柳盈月的頭還暈着,從床榻上剛支起來,又不防手中脫力,跌了下去。

這一下便清醒了。

松煙色雲蝠海水紋錦被,她再熟悉不過,但……

但這應當是東宮的東西。

驟然回身,她發現裴闕正端坐在不遠處,眸子幽深地看着她。

“殿……”

裴闕起身,眸中寒冷,“覺得是孤,意外了?”

柳盈月還沒緩過神來,喜服還穿在身,頭上的鳳冠沉得她有些不好喘息,此時她應當在韓府,對面的應當是韓淩。

“臣女……怎麽在殿下這裏。”

裴闕淡然地走上前:“你大婚之日,有山匪将你劫走,韓淩親自相送。”

柳盈月不禁瞪大了眸子,下意識地回避他的上前。

裴闕傾身,帶着薄繭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也止住她退後的動作。直到指尖觸到柔軟的玉面,直到溫度從指尖傳來,心口之中才稍稍安定。

差一點,她就嫁為他人婦了。

“是孤救了你。”裴闕略顯輕松,“再晚一些,恐怕你性命不保。”

柳盈月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韓公子呢。”

太子殿下的唇邊勾起,“韓淩護不住你。”

兩人的距離很近,他直看着那雙眸子,定定地道:“你只能嫁孤。”

柳盈月垂着眸子避開他的視線,“韓淩他如今是臣女的夫君,臣女應當……”

下颌上倏然一陣劇痛,她不禁抽氣。

眼睛泛紅,眸子裏是無聲的控訴。

“不要想他。”裴闕克制着手中的動作,微笑着輕輕撫她面頰,“孤會……”

他一頓,偏要湊到她的耳畔,“會瘋。”

低沉的兩個字在柳盈月的耳邊猶如驚雷,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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