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殿下想要的不是這……

柳盈月在東宮裏呆了兩日,應當說,困了兩日。

兩日之中,她就困在前世這個極其熟悉的卧房之內,裴闕将書房的案幾也一并搬了來。

然而,她心底知道,這不合禮。

起先她想出去,可門推不開,裴闕在案前批着折子,絲毫她如何試圖因推門手指翻紅。

後來她放棄後,靜坐着,他的飲食起居也就在一旁。

報書一封一封地送到裴闕的手邊,柳盈月無心過問,裴闕也不搭話,殿中靜的可怕。

直到第三日晌午,裴闕的眉目終于松動。

他擡起眼,眸中幽深,“韓家退婚了。”

柳盈月驟然直起身,身形一晃,她定了定神,“殿下。”

裴闕才浮上兩日內僅有的淺笑,“孤送你回柳府。”

她的來去自由,全然在裴闕的一念之間。

然而,柳盈月卻是夜間被影衛送回柳府的。

東宮的馬車停在柳府外,等她下來,又半點不留情面地駕着車離開。

守門的小厮一見着人,大驚一聲,“三小姐回來了!”

柳府如同湖面般平靜的夜裏驟然沸騰起來。

不消一盞茶時間,前廳之中擠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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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和素雲紅着眼眶撲上來,眼下還有淤青,柳盈月将她們攬着:“我沒事。”

二夫人喜極而泣,擦着眼淚道:“沒事就好。”

大夫人同柳侯坐着,上下打量着柳盈月,眼見她仍穿着那日的喜服,摘了鳳冠,華發披肩,臉上卻幹淨整潔,忽然問道:“是殿下送你回來的麽?”

柳盈月還是點點頭,反問道:“我不在這幾日……韓公子呢?”

大夫人忽然垂下目光,“那日之後你下落不明,韓淩又受了驚後卧病在床,所以韓尚書做主,為韓公子……退了婚。”

“韓公子病了?”

“此事原也不能怪你,是韓尚書過于古板。”大夫人默嘆一聲,看着她,“既然婚已退,你也不必挂心他,時辰不早了,先去沐浴吧。”

府中原沒有熱水,趁着下人還在預備時,柳盈月回了小院,問素雲:“大婚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素雲上來替柳盈月梳頭,嘆道:“當日隊伍才走出城西,有很多人突然闖出來,奴婢叫小姐,小姐也沒有應,奴婢們攔不住……”

“後面呢?”

素雲吸了口氣,“……賊人劫了公子的馬,把小姐拐走了。”

說到這裏,柳盈月也覺得奇怪。

當日,她上了轎子後便感覺昏昏沉沉,不知什麽時候竟睡過去了。

況且她睡得淺,不可能一路颠簸她全然未覺。

除非……

她啞了一下,半天沒能說出話。

素雲不知所以,仍繼續道:“小姐被劫後,我們先去找了大公子,又求了太子殿下,已是全力找尋,但一無所獲。”

素雲是什麽時候見的殿下?

他明明把自己關在東宮,卻對外瞞着,是為什麽?

“京中人都猜小姐如今已經遭遇不測,即便是回來……”素雲已噎,不知該怎麽講述近日京中的流言蜚語。

柳盈月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定定地答道:“我沒事。”

“可是小姐被退了婚,日後尋夫家,也會遭人诟病。”素雲咬着唇自責,“都怪我們沒有護好小姐,倘若小姐有什麽事端,我和流雲也不活了。”

為人诟病,再嫁……

柳盈月忽然想通其中關竅,不由得身體發寒。

柳盈月回來的第二日,宮中便來了人。

太後才得了她回府的消息,忙不疊将人接入宮。

出來迎接的是棠靈姑姑,一見着柳盈月,先将她攔了下來,是見她精神尚好,才領着她往壽康宮裏走。

太後一見着她,蒼白的眼神之中瞬間染上了光亮。見人來了,朝她招招手,讓她坐在身邊,拉過她的手,動了動唇:“今日穿的單薄了些。”

柳盈月手有些寒涼,被太後的手心包裹着,淡淡的檀香萦在鼻尖,霎時心安。

太後替她理了理鬓發,嘆道:“那些事,哀家都知道了。”

柳盈月一僵。

沒人知道那兩日,她到底經歷了什麽,也正是因此才猜測不斷。

即便是她說,被關在東宮兩日,也不會有人信。

柳盈月垂下了頭,看起來有些茫然無措。

太後瞬時心疼起來,連忙撫着她的背:“回來就好。”

正說着,門外又有嬷嬷走進,“太子殿下來了。”

一見到裴闕,太後的心情頓時舒暢,裴闕走近時,柳盈月自覺地走到旁邊,太後卻對她道:“你先下去吧。”

柳盈月雖不明所以,但依言退下,路過裴闕時,他也沒有絲毫反應。

還未出殿,她忽然聽到身後他的聲音:“皇祖母,孫兒已查明幕後主使。”

太後倚着太妃椅,目光恢複了如常的嚴肅,“是誰。”

“主使有二,其中一人已在圍剿時被射殺,另一人已伏法,移送大理寺審理。”裴闕的神色平淡,緩緩道來:“是窦将軍之子,國公府世子。”

太後略微有些驚訝:“竟是他們?”

“皇祖母有所不知,柳三姑娘在京中小有名氣,但和韓尚書之子定親之後,他們沒了機會,才想出此招。”

“但缙國公得知此事之後連夜上東宮,說何玉辰受人蠱惑,應當從輕處罰。”裴闕說時十分平靜,“柳三姑娘故意勾引世子,轉而棄之不顧,實水性楊花之人,理應受罰。”

“他還能對那個草包有意?”

“皇祖母,他們已非純粹的臣子。”裴闕道,“窦将軍久居邊境,已生異心。缙國公身居高位,屍位素餐,這些不做正事的老臣,将損國之根本。”

太後沉默了許久才道:“你放手處理吧。”

“皇祖母,還有一事。”裴闕道,“孫兒願意娶三姑娘為妻。”

殿內靜了一瞬。

太後繃直了身子,聲音都變了,“你說什麽?”

“孫兒慚愧,沒有第一時間救出柳姑娘。”裴闕低着頭,似乎有些自責,“她受此劫難,再嫁恐遭人嫌棄,若入東宮,孫兒還能保她一二,不讓皇祖母憂心。”

太後慢慢軟了下來,陷入沉思。

眼見棠靈上來添茶,終于沉聲道:“去請柳姑娘。”

棠靈出了門,找到柳盈月,卻沒有直接叫她進去。

當初太後賜婚蘭筝,以至于她執意離宮,成了太後的心結。如今太後又要給柳盈月賜婚……

棠靈姑姑将殿中的事告訴她,“太後招你去,是想聽你的心意。”

卻話鋒一轉,拉住她的手,“但姑娘可不要讓太後為難。”

柳盈月垂着眼睫不語。

再入殿,太後面色略有愁容,卻不拐彎抹角,将事情同她明說。

裴闕只在一旁站着,似乎并沒有多在意。

她連忙道:“娘娘……臣女才被退了婚,恐怕會辱了太子的名聲,太子妃理應……”

太後嘆道:“嫁了太子,便沒人能再對你置喙,更沒人能傷害你了。”

柳盈月心中已涼,太後幾乎心中已将此事敲定。

倘若當時他将自己及時送回府中,便不會有這些無端猜測,即便是再嫁挑個略低些的門楣也可。

可他偏偏強留兩日,造成此種局面。

他是故意的。

柳盈月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眨了眨眼睫,朝他看去。

“姑娘放心。”

裴闕聲音溫溫的,像是全然為她考慮,“孤來安排。”

回到柳府,柳夢姚身邊的茶已換了三盞,終于等到了柳盈月。

然而回府的馬車竟然有些熟悉……

太子駕臨,柳府門前烏泱泱跪了一地。

而太子殿下了馬車,回過頭望向馬車中的人。

素手掀簾,柳盈月兀自從馬車上下來,聲音淡淡,“多謝殿下。”

裴闕心情極好,免去他人禮數,望她:“孤不進去了,你若有什麽需要,來東宮便是。”

待他走後,柳盈月一語不發地走進府中。

她更不曾想到的是,才過了幾天,宮中的懿旨就下來了。

宣旨的是壽康宮中的那位老太監,笑吟吟地将玉軸懿旨遞到她的手上。

裴闕如前世一般,在懿旨下來之後極少來見她。宮中教禮通事的、替她量身作衣的嬷嬷來了一波又一波。

許是宮規熟稔于心,又或許是別的什麽,這一次嬷嬷面上都帶着笑,不時稱贊她儀态端莊,和殿下十分般配。

柳盈月作全禮,餘的卻很沉默。

柳府上上下下又開始籌備婚事,尤其是因要嫁太子,禮儀、制式更加複雜。大夫人才忙完一陣,又重新操勞,夜裏還在點賬冊。

二夫人叫她到跟前,教她不要觸怒帝王,多多保全自身。

柳凡從金烏衛中回來,看着她不禁頭皮發麻,不知開口是叫阿盈還是叫太子妃。

從此柳家,還是和他挂上了鈎。

再度出嫁,柳盈月面色上沒有什麽喜色,素雲和流雲也異常平靜。

嬷嬷笑着勸她:“姑娘生的好看,應當多笑笑。”

柳盈月才擠出一點點笑容,兩靥上點着朱紅,眉眼一彎就足夠勾人。

嬷嬷看着直歡喜:“殿下一定喜歡姑娘。”

喜帕一蓋,她又恢複了面無表情。

她同裴闕拜過太後、陛下和皇後,受百官命婦道賀,又入東宮行了一系列的禮,才終于被迎入房中。

殿中已煥然一新,朱色紗帳,鴛鴦錦被,一如前世。

流雲和素雲一道入了殿內,而後女官、嬷嬷們早已撤出,殿內驟然安靜下來。

經歷一天的禮,她覺得困乏,幾近入睡。

門忽然開了,“你們下去領賞吧。”

他的聲音依舊淡淡,不一會兒,殿內只剩下兩人。

裴闕看着坐在床榻邊的人,層層的喜服将她顯得十分嬌小,如玉般的手搭在身前,似有些無措。

他緩步朝她走去,略帶幾分輕笑道:“還是今日。”

前世今生,還是在同一日嫁了他。

床榻上的人半分動靜也沒有,裴闕才止了笑意,伸手去掀她的紅帕。

那一雙狐貍眼朦胧之中睜開,帶着一層水霧,略顯疲憊。

像是剛剛睡醒。

裴闕不知怎麽就心中煩悶起來。

他想過柳盈月興許會不滿、會質問、會諷刺,但獨獨沒有想過她會如此平靜,還在殿中睡着了。

他紅帕一掀,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回頭便見她絲毫不局促,走到菱鏡前拆着頭上的發髻。

兩世,她對這裏很熟悉。

裴闕原還想說什麽,卻終究負手默立。

順着她如蔥一般地手指看去,華簪寶珠在她的面前失色。

明晃晃地紅燭襯得她的面頰勝雪,唇色殷紅,眼尾上挑,帶着幾分不經意。

她緩緩地轉過來,似乎才意識道自己被看了很久。

原以為她會略顯羞怯地一笑,卻見她只是略微吃驚:“殿下?”

裴闕的目光再度平靜下來,似乎有些不悅:“好了?”

柳盈月才僵了一下。

“孤沒有好。”他作勢拉扯了一下袖上的花扣,“過來。”

柳盈月很聽話地走到裴闕身前。

她站着還不到他的肩,可總是低着頭。

待她走近,輕微的脂粉香傳到鼻尖,勾着他的手拉她近身前。

柳盈月很順從。

他輕揚她的下颌,細細地端詳她的眉骨、鼻峰和唇線,笑道:“孤相信你能做好。”

忽然腰間的玉扣被人握住,裴闕面色一僵,有些慌亂地捏住她的手指。

“你……”

她擡頭,目光十分平靜:“殿下想要的不是這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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