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表面看着不在意,其……

裴闕的手霎時一頓。

她那雙眼睛彎着,卻不像是在笑。

她不在意要嫁的是誰,甚至不在意服侍的是誰,只是順着他的意思,甘願做一個沒有情緒的傀儡。

“罷了。”裴闕終究是淡然地拂開她的手,道:“孤去書房看折子。”

随後,他打開房門出去,步聲漸遠。

柳盈月才松了口氣,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又擦了擦手心的汗。

“小姐?”流雲在外有些急促地喊道,想必是見到新郎新婚之夜離開,怕她難過吧。

柳盈月應了一聲:“進來吧,我要睡了。”

喜房之中,紅燭吹盡。

夜半時,流雲在房中值夜,倚在床腳小憩。

她一向睡得很輕,以便夜裏小姐有需要的時候叫她能應。

忽然,流雲心中覺察不對勁,迷迷糊糊之中,發現房中站着什麽東西。

她吓得一激靈,剛坐起身,才發現那道身影還穿着喜服。

是太子殿下。

只見他又擺擺手,示意她下去。

流雲看一眼床榻之上安睡的小姐,抿着唇,輕手輕腳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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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偷偷回頭,太子殿下還站在原處。

裴闕本在書房之中批折子。

但覺着朱墨的顏色不好,着了容安去庫房中取新的,轉而想到新婚之夜把人撇下大抵會傷她的心,便又回到這個房中。

原以為,他離開之後,她或許會同婢女哀怨郎君不再身側,亦或是因為再入東宮而嘆息。

恨他、怨他、讨厭他。

可沒想到她睡着了。

鴛鴦被下,一人安然地占據着床面中央,絲毫不理會這似乎應當有兩個人。

殿中一片寂靜,只有她輕微而又平穩的呼吸聲。

裴闕眸光黯淡,終于還是轉身出殿。

流雲眼見着天才方亮,不由得打了一個哈欠。

在府中,再過半個時辰,奴婢們會起來梳洗,等候傳喚。

她正想再眯一會兒,卻聽到房中小姐喊她。

流雲趕忙起身上前,卻不禁奇怪:“小姐不再睡會兒麽?”

柳盈月搖了搖頭,“等會兒宮中會來人。”

流雲這才想起,今日作為嫁入東宮的第二日,還需要進宮向皇後進茶。

素雲才堪堪進來,她記着應當早起,卻還不想在小姐這裏晚了。

兩人很快地替柳盈月理妝,又很迅速地用完早膳,她走到院中看了一眼雲煙。

東宮的馬車已在門口備好。

臨出門時,素雲頓了一下:“小姐,不用等殿下嗎?”

“殿下上朝去了,我們先去吧。”

馬車載着柳盈月向宮中駛去,和前世交疊。

前世,她新婚夜裏睡得不好,斷斷續續地醒來。後來他起身上朝,皇後的人沒過多久便到了東宮。

女官極其耐心地等她起身,而後在東宮将她斥責了一頓。

再到了鳳儀宮,皇後和那個裴闕傳言中表妹,早早坐好,一道等着她。

天空是明亮的孔雀藍,琉璃瓦在金色的陽光下泛着麟光。鳳儀宮中等級森嚴,那嬷嬷把人帶到,先去裏面請示了,才再叫柳盈月進去。

柳盈月進入殿中,輕輕一瞥,卻沒見國公府的幾人,有些意外。

她一斂裙:“臣妾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向下掃了一眼,問道:“幾時了?”

“娘娘,卯時了。”

卯時。

坐在鳳位上的人微眯着眼。

皇後沒想到能來的這麽快,這準備好的第一番教誨,有一半不能說。

她從一旁空着的黑漆椅子中收回目光,也沒有叫人起身的意思,将腹中預先準備的訓言徐徐道來。

跪着的人直着身子,竟然沒有半分怠慢。

訓誡完,皇後頓了一下。

既沒有要她走,也沒有要她坐的意思。

柳盈月知道,皇後是在等人。

終于,門外傳來宮女的聲音:“娘娘,國公府的人到了。”

皇後像是瞬時就忘記了自家兒媳還跪在殿中,便笑吟吟地朝門口道:“來了。”

何語萱攙着何夫人走進門,看着殿中跪着的人,有些驚訝道:“咦,這不是表哥新娶的太子妃麽?怎麽還跪着?”

皇後笑着解釋:“依禮,新婦還需敬茶,你們先坐。”

等到何夫人和何語萱都坐定,閑話了一會兒,茶終于呈到了柳盈月的身邊。

柳盈月雙膝上已有些麻木,她起身緩了緩,便見皇後一直朝她看過來,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

她端起茶盞,走到皇後面前,伸直了雙臂。

“臣妾向皇後娘娘敬茶,願皇後娘娘身體康健,長樂未央。”

這一關是必然要過的。

前世她幾度想要讨好皇後,卻總得不到她的好臉色,如今許是她重活之後心态放平,倒也不覺得皇後這關有多難過。

左右不過熬一熬罷了。

皇後如料想中一般沒接過,反是對着一旁的人道:“萱兒,太子妃是初次入宮,許多規矩不甚懂,你和太子關系好,沒有不幫襯的道理。”

不等何語萱回答,柳盈月卻答道,“娘娘,臣妾并非第一次入宮,臣妾從前在太後娘娘跟前當差。”

在座的幾個人誰都在太後那裏吃過了虧,自然也知道柳盈月此話何意。

指責太後跟前的人規矩不好,豈不是在打太後的臉麽?

皇後側身看過來,笑道:“怎麽,你自覺得規矩很好,本宮說你不得?”

面前的人沒有一絲慌亂,只道:“娘娘息怒。”

皇後輕輕地瞟她一眼。

原本就是打算借着禮在這裏為難她,她搬出太後來,這個借口便不好用了。

不過,皇後執掌鳳印多年,有的是法子叫她吃苦。

況且,她沒接過茶,就說明這個兒媳她不認,柳盈月就得一直端着。

“你才嫁來,不知道宮中與外頭是不同的。”皇後慢悠悠啓了話頭,轉着了一下纖指上的護甲,語重心長地道:“你原先嫁的是韓尚書之子,自是沒有這些規矩。你既曾侍奉太後娘娘跟前,也該知道在什麽宮,便看什麽宮的規矩。”

她一伸手,護甲沿着茶盞輕輕刮擦,“殿下沒有告訴你,若是做不好太子妃,便會遣回府中的。”

她話一落,便感覺到舉着茶盞的人微微怔楞,不由得心中暗笑。

果真是假清高。

表面看着不在意,其實心中在意得很。

想到這裏,皇後不禁覺得拿捏到了她的痛處,正要開口,卻聽步聲沉穩漸近。

一人聲色低沉,寥寥兩句,便叫殿中人不自覺全看去。

“兒臣竟不知道,東宮有這樣的規矩。”

裴闕繞過屏風朝鳳座上的人揖禮,“母後。”

皇後微眯着眼,“來了?”

眼見柳盈月手中還拿着茶盞,裴闕淡淡地道:“這茶母後若不喝,便要涼了。”

皇後依舊沒有接過的意思,身子微微坐直,“太子妃生疏宮規,母後替你教導一番。”

“她身子不适,這茶兒臣來獻。”

說罷,他便上前,從柳盈月的手中取過茶盞,雙手在皇後面前奉上。

然而,皇後撥了撥手上的護甲。

裴闕見她沒接,将茶盞安然放置在一旁的桌上,權當她受了,謝道:“有勞母後。”

替新婦敬茶,這不合禮數。

自太子來了之後,殿中的人都屏住呼吸,何語萱和何夫人怯怯地看着皇後。

太子和皇後之間向來維持着表面的和諧,沒有必要在此時下皇後的面子,不過是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太子妃。

“母後可還有其他吩咐?”

皇後興致缺缺,将茶盞撥到一旁,“沒有了。”

她原本就沒打算喝。

但太子如此維護,是她沒有料想。

眼見着人要走,幹脆順水推舟準了他們的告退。

出了殿,和煦的陽光撫面,柳盈月才喘息了一口氣。

裴闕在前走得快,她跟在身後,安安靜靜的。

見他沒回頭,偷偷動了動手腕。

還是許久不曾受這樣的罪,生疏不少。

出了鳳儀宮,裴闕才終于回身走來,問道:“來了多久。”

“殿下,沒有很久。”

柳盈月是沒想過他會來的。

從前她也曾盼過,他能有一日發覺自己身上有些不常見的傷痕,亦或是發覺她總是不适告病而查緣由,同皇後說一說,免去些許責罰,她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

可是當難捱的日子過去,這一世等到了,她沒有多高興。

裴闕默然。

他上完早朝後方想起敬茶之事,連忙騎馬趕回東宮。

卻發現,她早已先行一步,一個時辰前。

裴闕伸出手,試圖想替她捏捏手臂,卻被她一側避過。

問話也一在卡在喉中。

裴闕沉了一口氣,到底只道:“回宮吧。”

她依舊是很乖順地應下,走路很慢,裴闕不得不等她。

等到了東宮,柳盈月回了偏殿,裴闕亦回書房。

偏殿中,素雲替她倒花茶,又吩咐流雲弄些熱水來。

想着素雲陪她站了那麽久,柳盈月也不安,便道:“你也去休息吧,我自己待一會便好。”

素雲方出了東宮偏殿,卻見容侍衛在門外看她,似乎已等候多時:“殿下有話問你。”

書房中。

裴闕方收了筆,便聽見容安的聲音,人已帶到。

叫素雲的丫頭,比她看起來大些許,即便是有些緊張,但仍試圖克制穩重。

前世,柳盈月薨逝時,唯有宮婢素雲在身側。這也是她帶入府中的婢女,對她應當十分了解。

裴闕免去她的禮,“鳳儀宮中發生了什麽。”

素雲緊捏着手心,深呼一口氣,答道:“今日太子妃依禮給皇後娘娘請安敬茶。”

“孤要你入鳳儀宮開始,事無巨細地說。”

感覺到太子殿下探尋的目光,素雲身上背後有些發冷。

她不知道皇後和太子的關系如何,今日,皇後是實實在在地為難小姐,即便小姐是太子妃,可那畢竟是殿下的母後。

她抿着唇,叩首。小姐沒有其他倚仗了。

裴闕聽她說完,半晌沒有說話。

偏殿中,柳盈月坐在塌邊,松松地倚着靠墊。

流雲輕輕替她挽起裙邊和褲管,看到發青的膝蓋,忽然紅了眼眶,“小姐……”

不小心被流雲一碰,柳盈月沒忍住一聲抽氣。

但她還是笑着寬慰,“流雲,不疼的。”

門外,有人靜默地站了一會兒,終于走進來,目光落到她膝蓋上,瞬時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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