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他進一寸,她就要退一尺……

柳府的馬車停靠在山道外,剩餘的路全靠柳盈月自己走。

村落間,有人在取着井水,聽見村外動靜,不禁看去。

幾個女婢簇擁着的是個披着淡綠披風的姑娘,長得秀氣,上來便問:“您知道張大夫嗎?”

老婆子心底明了。哦,求醫的。

“小張啊。”她的口氣中帶着鄉音,也不知道這小姐能不能懂,指了指前方的路口,“拐過這個道口,那個門口擺好多架子的就是他家。”

那小姐有些急切地道謝,正要走,轉而又摸出個什麽塞在她手裏。

老婆子一看,是一錠銀子,不由得一喜,但原沒做什麽,心中不好意思。

“小張這幾天上山去了,估計要蠻晚回,你要是等他不到,到我家裏去。”

柳盈月再度謝過她。

不消多久,幾人便走到那個小院。院落不大,

一眼看盡。棚屋兩側擺着用竹子搭的架子,不一樣高,能見着地地方都曬上了藥草,有些她認得,有些她不認得。

柳盈月心頭不安,這不會是個世外高人吧?

像這樣的世外高人,向來不屑于為他們這樣的人家出診,以便落個攀附權貴的名頭。

想到此,她心頭更惶惶。

然而,等了幾個時辰,都不見張大夫。

柳盈月捏着指尖,看着太陽落入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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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試探道:“小姐,要不咱們回去吧,天黑了外邊的路不好走。”

柳盈月倍感遺憾,想起方才婆婆的話,點了點頭。

但回程的一路都走得慢,不時回頭望一眼那個棚屋。

靜靜的棚屋倚靠在山前,像故人盼歸。

再見着,一個穿着葛青衣衫的男子背着藥簍,小心地将栅欄們大概。

流雲見着一驚,連忙喊道:“張大夫。”

那人瞬時回頭,似乎有些茫然。

他的眉目稍寬,有幾分少年老成的相貌。這個人,她太熟悉了。

張太醫,張簡。

前世在那段時日裏,一直勸她好好調理身子,想過各種辦法讓她開懷的人。柳盈月甚至從他這裏學到不少治病的方子。

一個心地善良,醫術絕對高明的人。

柳盈月幾乎是瞬時安心下來,但知道對方如今不認識自己,連忙自報家門,“能否請您上門為我母親診治。”

張簡聞言,極快地放下了身後的竹簍,将外頭鋪開的草藥收進去,柳盈月和幾個丫頭也七手八腳地上前幫忙。

馬車載着張簡,戌時到柳府。

張簡診完收了手,如其他第一句話一模一樣:“的确是久病,不好醫治。”

柳侯幾乎放棄了。

張簡道,“夫人氣血空虛,又常年郁郁,損害病體。”

話鋒一轉,“也并非全然沒法子。”

屋內有沒如期般的驚嘆聲,張簡不禁心中有些驚訝。

那個請他來的小姐臉色嚴肅地道:“先生但說無妨。”

“我行醫時,曾經見過有老大夫給人家治病用“熏”法。即将草藥磨成粉末,制成香料,在屋內熏燃。”

“此事耗時很久,按照夫人的病情,還需要兼內服湯藥。”

張簡猶豫了會兒:“只是制香繁瑣,還有些草藥難尋,張某一人恐難……”

“先生但請放心,只管診治,柳府能做的,必然竭盡全力。”

張簡不知道他是柳府請了很多大夫之後才被請到的,但覺柳府十分配合,因此他用藥并不束手束腳。

柳府衆人原覺得沒什麽救來的希望,但大公子和太子妃執意試試,便也忙碌起來。

柳侯給張簡安排了小屋子,晚上便寫方子調整用藥,白日他同大公子去尋草藥,太子妃親自操持制香。柳府上下誰見着他都得尊稱一聲:“張先生。”

張簡在柳府住了一月有餘,到臘月小雪,他再診時,二夫人的病的脈象平穩許多。

柳盈月用鉗子挑揀香料,心中一喜,連忙喚人:“素雲。”

素雲早已備好了銀兩,往張簡手中塞。

張簡原也不在意銀兩有多少,便放下,還叮囑着:“此後用香可稍減些,但三次焚香,不可怠慢。”

“此并非我張某一人功勞,也全靠柳府衆人幫忙,尤其是大公子和娘娘。”

二夫人的病只需要細心調理便可以好,張簡不必要再待柳府,已經收拾了包袱預備離開。

柳盈月喊住他:“先生。”

小厮擡着兩個大箱子,跟在她的身後,停下。

“略備薄禮,還請先生收下。”

張簡吓了一跳,連連拱手道:“太子妃不必如此,治病救人原是大夫的本職。”

“原就該是給小娘治病備下的,先生救了我小娘,便是救了我的命。”

張簡若有所思,終于點了點頭。

待人要走了,柳盈月忽然反應過來,叫住他:“先生可願意入宮當差?”

“進宮?”

“……太醫院。”

他想了想:“承蒙娘娘厚愛,張某不想入宮。”

柳盈月訝異。

“張某……想在京中開一家藥鋪。”

柳盈月連忙道:“如有用得上的地方,還請先生告知。”

京中近日,茶餘飯後商量的不再是太子和太子妃那點不合的事,轉而談及柳府那個十多年的藥罐子二夫人,竟然給治的差不多了!

南城新開了一家醫館,據說是醫好柳府二夫人的那個神醫,不在乎診金,什麽病都能看。

後來醫館有病人大鬧,被柳大公子當衆抓了扭送官府。

原來那病患竟不僅是同行,還是傳聞中知名的徐大夫的弟子。

當然,第二日,這件事就被清淨堂辟了謠。

不過張簡卻沒隐藏自己得了太子妃的賞識和恩惠的事情,有人問及,他總是恭恭敬敬答,“太子妃待人謙和有禮,侍母事必躬親,全然不像流言所說那般不堪。”

張先生的為人被人稱頌,說的話也傳開了去。

東宮。

柳府的報書中,夾着一張暗黃的草紙,上面寫着些匪夷所思的內容。

【太子妃慧質心蘭,可惜紅顏命薄,前被退婚,後嫁太子,不得郎君歡喜。與太子相別,日日思之,形容憔悴。】

裴闕合上報書,揉揉額角,将草紙遞給容安:“這樣的話本,不許在京中流傳。”

“殿下,東宮之中無事發生。”管家走了上來,“只是太子妃自您走後,兩月未歸。”

裴闕早已得了消息,她在為母治病。

但是兩月。

明明他已下了吩咐,只需要她開口,東宮之人可供她派遣。

何需她如此忙碌?

容安看着殿下的神情愈加幽深,朝管家使了個眼色。

馬車很快備好,裴闕沐浴換過一身常服,便前往柳府。

彼時,柳盈月正接過陳嬷嬷煮好的藥湯,吹了幾下,仍覺得有些燙,剛放下,就見素雲走進來:“太子殿下來了。”

阿娘靠在枕上,帶着些笑意:“先去吧。”

廳堂之上,裴闕坐在正位,手邊已呈上茶盞。柳侯和大夫人站在一旁,随時聽候差遣。

眼見殿下冰雪一般的眉目終于有些動容,臨近門口,終于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太子妃的身影在女婢簇擁下有些柔弱。

兩月不見,她換上了月白的方領襦襖,外罩一個鷗藍半袖披風,手指白皙泛紅。

報書中有一件事卻是真的:形容憔悴。

有一陣涼風穿堂,一陣淡淡的苦藥乘着風飄到裴闕身前,他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請殿下的安。”兩月不曾聽她說話,這之前聽着冷漠的聲音如今卻感覺有幾分溫潤。

只是站得有些太遠。

“柳府的事,孤知道了。”

“你親自做這些。”裴闕不自然地捏了一下鼻尖,有些不滿,“倘若用太子妃之名去求,豈不是更容易。”

柳盈月淡淡地道:“忘了。”

其實也是真的忘了。柳盈月那日被徐大夫拒了之後,自然想了其他法子,甚至去了一趟宮中,但就是不曾想到回東宮。

況且,沒有必要。

她兩個月不曾回東宮,自然不會在意。

裴闕想到這一層,眸光一淡,轉而看她略顯疲憊的臉龐。

兩個月不見她。

他若不提,恐怕她這輩子都不會回去。

裴闕走到她身前,撫她的發絲,低聲道:“跟孤回去。”

那不是商量的語氣。

柳盈月擡頭看着他,晶瑩的眸中,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身子稍稍往後退避。

裴闕止住了她。

直到碰到她的後背,才感覺她的呼吸和體溫如此真實,心口處被什麽安然填滿。

她的身上還沾染着藥氣,卻不似先前的苦味,帶着幾分淡然地甜意,直直地勾着人。

兩個月不見。

“你阿娘這裏,孤派人守着。”不知怎的,裴闕語氣竟緩和下來,“該回家了。”

晚間,宮裏的太醫和宮女都來了,柳盈月交代完伺候二夫人的事宜,在太子殿下溫和的注視下上了馬車。

裴闕上馬車後,偏偏不坐他原先的位置,改坐到柳盈月的旁邊。

柳盈月還想退避,他的目光已經冷淡下來。

車廂內,他的質問驟然打破沉寂:“聽聞你見了韓淩。”

柳盈月先是一愣,才想起來這個事,幾近一月之前,還在尋徐大夫時見過。

心底先是疑惑,但更多的是煩悶。

見了如何,不見又如何。

她眉間蹙起,“嗯”了一聲。

兩個月不見,柳盈月的情緒更不加掩藏,全然落在裴闕眼中。

韓淩不僅和她定過親,還曾經靠她那麽近。

而現在,他進一寸,她就要退一尺。

“他和你說了什麽?”

裴闕從她的耳垂移開目光,似乎從她的側臉上尋找到什麽情緒。

車軸聲和馬蹄聲交疊,意料之中,她沒有回應。

“韓淩手無縛雞之力。”裴闕呵笑,語氣冰冷:“就只會這點手段。”

他的氣息正好落在脖頸間,柳盈月退無可退,只好無奈地道:“臣妾不知殿下何意,還望殿下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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