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她沒有躲避
但柳盈月知道他不會明說。
他寡言,所有的意圖藏在行為之中。
他說不說都沒有關系。
只是現在他的行為超出了柳盈月所想,找個由頭叫他退後罷了。
果然,裴闕冷哼一聲,呼吸移開,在她身邊坐直。
半晌,車廂之中沒有言語。
反倒是這樣,柳盈月放松下來,改而聽外頭悶悶的馬蹄聲。
而後困頓襲來,不得不強撐着精神。
半晌,他忽然開口,驚了柳盈月的瞌睡。
“韓淩與你曾有婚約。”裴闕的話越說越冷,“你最好避着他。”
柳盈月回神垂下眸子,淡淡道:“臣妾知錯。”
裴闕直直地看着她。
她的臉上除了平靜,沒有其他情緒。當然知錯也是假的。
但無妨。
在提到韓淩時,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遺憾和怨怼。
她沒有喜歡上韓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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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裴闕舒展了坐姿,語氣驟然緩和下來,同她閑話:“孤前段時日去了永州梨巷,找到了些蘭大人的遺物。”
她的眼神有些松動。
“是否是蘭大人的遺物,還需要你來确認。”他像是抓住了什麽要緊的消息,繼續道:“蘭大人的故居也已派人修繕。”
只要她開口,他可以騰出一些空出來,陪她故景重游。
柳盈月恍惚了一下,應是。
馬車駛到東宮,柳盈月跟随裴闕下馬車。
如同從前一樣,他走在前,她在身後跟着。
也不知是入冬穿得多了走得慢,還是她已倍感疲乏。
兩人隔開一段距離。
忽然,前方的裴闕像是意識到什麽,回身向她走來,傾身,将她的手抓住。
并不是什麽溫柔的握住,而像是嫌她走得慢,亦或是怕她跑掉似的,抓住她的手腕。
一陣疼痛襲來,她不禁輕呼口氣。
而他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是勢在必行一般地向前走。
柳盈月走的十分艱難,總覺得下一步就會摔下去。
他走得快,手松不開,不得已只能跟着。
她另一只手捏着領口,試圖找尋半分安全感。
踉跄。
她将被牽住的那只手掙紮地旋了一下,手指試圖将他拉扯回來。
他能察覺到她略微冰涼的指尖的動向。
裴闕松開一點,又回握。
像是一場博弈。
只要她願意分出一點精力牽住他,裴闕願意松開幾分。
柳盈月感覺到他的力度變化,趁機喘息。
眼見書房的門在面前打開,柳盈月終于感覺手上一松,她連忙抽回來揉了揉。
裴闕到了書房前,“把蘭大人的東西帶上來。”
柳盈月站在書房之中,眼見着這些宮人進進出出,将一個個錦綢布包一一呈上來,打開。
出乎柳盈月意料的是,雖然有大部分的東西她不曾見過,但是有些能找回來,她還是很訝異。
畢竟也有好幾年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個半開的包裹,不自覺走上前去。
那是一張連磨損地很厲害的琴,幾乎看不出琴頭有什麽模樣。但柳盈月知道,原本那上面曾陽刻着一株蘭花。
師父給她的琴。
裴闕見她失神,還是對着一張幾乎不能再彈的琴,不禁道:“你若是懷念,孤讓人再制一張一模一樣的,放在宮中,如何。”
像是真怕他這樣,柳盈月的手明明觸及琴弦,又縮回。
她面色清淡,“多謝殿下,無需如此。”
這張琴時她不可重來的過去。
上面原已經被擦拭過了,但某處劃痕卻像是無人兼顧的角落,連個形狀也沒有。
她拿了一張帕子,極小心地擦了一下琴身。
一個小月牙。
那時她讀了些書,知道月盈則虧的道理,便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偏偏師父說,名字是阿娘起的,是阿娘的向往。
人就不該把希望寄托在這些虛無缥缈的事情裏。
她很快從這張琴上移開,看向了別處。
實際上,師父在永州的境遇不算好,家裏最為值當的,只有這張琴。餘的最常用的便是一些針線,應當早已被人拿走。
還有一些繡品。
裴闕眼見她的褪去了喜色,眸光一暗。看她迅速轉向一方帕子,沉了一口氣道:“按照你之前那個香囊上的繡法比對着買回來的,你瞧瞧。”
柳盈月略有些狐疑地擡了一下頭,但目光還是落在那些香囊、帕子上,當時師父名氣很大,繡工是出名的。不過這些年過去,應當是不好找的。
她伸手将繡面翻過來,走線昏暗看不清楚,不由得凝了一下眉。
容安一見,連忙将一盞燈移了過來。
太子妃走到哪,他的燈便移到哪裏。
裴闕把桌上的折子攤開,眼看見容安同她靠得很近。
他将狼毫蘸了墨寶,卻擱在筆架上,将折子疊了起來。三兩步走到殿中,朝容安伸出手。
柳盈月查得專心,沒留意身邊人的動靜。
容安既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詢問太子殿下的意思,但覺背後一涼,于是試探性地把自己手中僅有的變數移到了殿下面前。
太子殿下伸手接過,往太子妃那裏靠近一些。
容安感覺此地不宜久留。
柳盈月背過身去,想找另一個香囊比對,但不知怎麽那燈盞慢了半拍,不禁道:“容侍衛可以來一下這裏嗎?”
“容侍衛”慢半拍而來,顯得有些遲鈍。
燈影還是靠了過來,但“容侍衛”沒有再上前,光線已經足夠她用的。
裴闕很意外,能靠她這麽近,她還沒有躲避。
她的聲音溫溫的,手指細細地撥動絲線,眼神專注而溫柔。
“殿下,這些大部分都是出自師父之手。”柳盈月将看過的分類疊好,又看下一個。
裴闕沒有應,柳盈月也并未在意。
直到手中最後一張帕子看完,她低低地道:“多謝容侍衛。”
而後她回身預備複命,卻見案幾前空空如也。
容侍衛站的筆直,見了她,略有些慌亂地別過臉去。
……容侍衛在那裏。
怎麽會在那裏。
柳盈月後知後覺地眨了眨眼,才往旁邊退了一退,深吸一口氣,“殿下。”
轉身便是他單膝跪地手中擎着燈盞,袍子散落開來。
她全然沒想到,殿下會上前掌燈。
戲弄她麽?
裴闕沒有再上前,若無其事地起身,将燈盞遞給容安,“正好,明日向皇祖母交差。”
柳盈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手指在腰間不自然地交疊。
“孤有折子要看。”他目光垂着,頗不在意地道:“夜深了,你去睡吧。”
柳盈月求之不得,退出大殿依舊是幹淨利落。
但裴闕心情好,絲毫不計較。
等人走了,他也沒徑直回到案前,轉而到她剛剛經過的地方。
自帶回來,他沒碰過這些東西,原也沒想過碰,可注意到她的神情之後改了主意。
她很留戀這張琴。
即便是再做成一樣的也不行。
裴闕從沒對什麽物品這麽上心,他想要什麽,宮中自會選最好的東西送來。
他不禁有些好奇。
随即他回想着,走到琴旁。
琴的确是很舊了,琴頭上曾經雕着什麽已看不清楚。他不愛聽琴曲,對這些雕花什麽不甚感興趣。
但他記得她不僅看了很久,還……
裴闕伸出手指,似她一般摸索兩下,琴身有些發軟,鬼使神差地撥弄了一下琴弦。
音色沉重、喑啞。
确實不能再用了。
容安執着燈盞而來,不禁問道:“殿下,這琴需要修麽?”
“不修。”
裴闕說時,指尖很快地觸到什麽東西,他将燭火接過,晃了一下。
一個小小的月牙清晰可見。
裴闕不自覺唇角勾了勾,随即起身,讓容安将這些東西重新封好,明日需帶給太後過目。
實際上,太後還吩咐了一樣。
打聽蘭大人在永州的生活。
此事耗時最久,需要找到往年與她有過接觸的人,再請專人記錄,整理成冊。
因着他回京早,冊子也遲些寫好送來。
如今,已放在他的案上。
裴闕撇開了折子,先攤開要呈給太後的冊子,上面詳細記錄蘭大人的日常、起居,也記着她收養了一個孩子,長大後跟人走了。
幾年之後,又收養了第二個。
裴闕平日看書很快,原本厚重的幾冊記錄被他唰唰翻過。
蘭大人收養第二個孩子時,境地不算好。
關于那孩子的記錄不多,記錄上寫她腼腆安靜,不見生人。只有幾頁提及,或許她将來會成一個美人。
裴闕回想她的面容。
嗯,确實美。
再往下,翻不到幾頁幾乎就見了底。
裴闕合上之後,将其放在一旁,面色沉靜。
他批了幾個折子,才道:“容安,看看她睡了嗎?”
容安去而複返,“殿下,太子妃已睡了。”
裴闕将筆擱下,攏了袍子便起身。
偏殿之外,素雲正把燈盞遞給宮女,眼見着太子殿下前來,不由得心頭一驚。
現在小姐還不願意見他。
她直言道:“殿下,娘娘已經睡了。”
只聽太子殿下輕應了一聲。
素雲攔他不住。
眼見着太子殿下走入殿中,素雲原跟在後,又叫容侍衛喚住了。
容侍衛朝她使過眼色,她只好無奈地轉身,連殿門也一齊帶上。
屋內很靜,窗邊月華流淌下來,照見暗影。
殿內焚着炭火,他初進來時,尚覺着有些熱。
她微微側躺,一只手臂搭在錦被之外,青絲散在白皙的頸邊,羽睫垂着,睡相安然。
裴闕走上前,不自覺地上前去握了一下那只手。
很涼。
他霎時皺了眉頭,将她的手藏進了被角。又理了青絲,将被角往上提了幾分。
柳盈月睡眠很淺,入睡之後流雲和素雲都不敢動她。
方才有人動她的手時,她幾乎一下就驚醒了過來。
而後看到了玄衣鶴袍、雪白方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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