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再給孤一次機會
宮人迅速出殿,殿門合上最後一絲亮白光線,發出一聲悶響。
某個人正不由分說地将她環繞。
要說柳盈月剛剛還有殘存的一點擔憂,現在完完全全消失殆盡。
這是病了的人應該有的樣子?
她定了一會兒,試圖去推他,“殿下。”
裴闕能感覺到她的手勁很小,不禁低低地笑了一下,“太醫說,孤需要靜養。”
柳盈月臉色緋紅。
他的下巴正搭在那一處敏感的脖頸,體溫滾燙,讓她不禁躲避,卻被他的手臂擋住退路。
柳盈月只想逃離,語氣急促,“殿下如今在發熱,臣妾去取濕帕子來。”
身上的力道依舊沒有松。
良久,肩上的人似嗔似低語,“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從前不是對孤很關心麽。”
柳盈月朗聲,“殿下若需要照顧,臣妾自會盡心。”
話音剛落,周身的滾燙移開,裴闕終于抽開手,坐在一旁,冷冷淡淡:“你就不會盡心。”
柳盈月略顯輕松地活動一下手臂,伸手撿起案邊的書冊,将之一摞一摞地理好。卻見有一本冊子攤着。
【正月,殿下在瀾山寺祈福,二小姐說像小姐這樣的人,殿下是最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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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大公子問小姐為什麽絕弦,小姐和大公子兩天沒有說話】
【三月,小姐聽聞殿下要去浮雲山,連夜制香囊,但小姐覺得不好看,讓我藏起來。】
【……】
還沒有看完,桌邊清脆的“咚”“咚”聲吸引了她的注意,眼見指節扣着桌面,示意她将手頭的書撿起來,放回案幾。
合上書頁,沒有書名。
柳盈月心中複雜,然而裴闕若無其事地收過,放在一疊書卷之中。
剩餘幾卷,亦沒有書名。
柳盈月将案幾上理好,退後道:“臣妾去喊容侍衛。”
裴闕凝眉,“就沒什麽想問孤?”
“殿下需要臣妾做些什麽,臣妾自當竭盡全力。”
裴闕打斷她:“不是這個。”
他再度趨近,手心握住柳盈月的手腕,執着不肯松手。
“孤想要的,是你。”
“從前滿懷真心的你。”
柳盈月沉默,而後才開口,“殿下于臣妾有恩,臣妾無以為報。”
溫柔似水,字字如刀。
當昏沉和疲倦排山倒海般襲來,裴闕驟然松了手。
柳盈月冷不防接住他的身軀,被他結結實實地壓在了靠椅上。
“殿下?”
這一次是真的沒有應。
柳盈月費了一點力,才将他推開,他的眼睛閉着看起來沒什麽生氣。
她不禁慌忙用手背碰他的額頭。
果然很燙。
她小跑着出殿,連忙叫容安進來。容安将殿下放置在屏風後的卧榻上,又把太醫接回,再診了一遍。
“回禀娘娘,殿下疲憊至極,如今昏睡了過去,過不了幾個時辰會醒來,醒時再服幾帖藥便可。”
“這期間需要用濕帕子将體溫降下來。”
東宮再度忙碌。
不消多時,白巾已預備好送進書房,容安試探性地看向太子妃。
眼見太子妃斜他一眼,示意他上前。
平日裏殿下都無需容安近身伺候,但眼下沒了別人。容安深吸口氣,擰好帕子,自己上手。
“還有手臂,身子,都可以擦一擦。”
容安被這話吓得一哆嗦,不小心把帕子遮住了殿下的眼睛,又連忙移正。
“娘娘,要不還是您來吧。”
柳盈月不答,反問,“昨日,殿下到底讓你們做什麽了?”
容安垂下目光。
素雲默不作聲地伏跪,“小姐,殿下想知道您的喜好和經歷,連夜讓奴婢們講述出來,由人記錄。”
原本殿下下令不讓說,但素雲感覺自己背叛了小姐,十分自責。
柳盈月回看一樣床榻上躺着的人,即便是睡着也愛擰着眉。
真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
她上前去接過容安手中的帕子,往裴闕手臂上擦了擦,重新浸了水。
“涼帕子不是用來敷的,是擦的。”
容安連連應聲。
“會了嗎?”
容安啞然擡頭,才發現原來太子妃方才是在教他,如今換他來做。
裴闕醒時,見到的便是容安正在替他擦手。
容安見殿下已起,瞬時不敢動了,“殿、殿下。”
裴闕倏然坐起身,又不禁伸手扶着額頭,涼涼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她。
動也不動,很好。
藥已煮好,宮女進門,偷瞥殿中,不知該呈給誰。
容安走上前,将木盤端到太子殿下面前。
裴闕沒猶豫,一飲而盡。
她才開口,“宮裏來人,太後近日的病情加重了。晚間臣妾會和張先生入宮。”
“傳令太醫院。”裴闕嗓子有些低啞,恢複往常的淡然,“到壽康宮前待命。”
“備好馬車,去南城接張簡。”
他已起身,容安替他拿來大氅,整頓衣服時,發現她的臉微微別了過去。
窗外雪天一色,細細地下着雪子。
他還在病中,顯然這時候不應當出門。
素雲已接過傘,給柳盈月撐好。
柳盈月回身看他,“壽康宮中事,交給臣妾就好,殿下無需親自到場。”
裴闕不應,朝容安擺手。
可憐容安一面想着太子妃的吩咐,一面還是受命于殿下,便替殿下撐開傘。
殿下走得急,把人落在後。
眼見殿下走了幾步,卻又回身朝太子妃道,“你來。”
容安和素雲皆是一驚。
雪天撐傘,涼風能把手都剜疼。殿下要将這事交給太子妃?
素雲連忙道:“要不奴婢來吧。”
柳盈月伸手攔住她,将手爐遞給素雲。低下頭鑽進他的傘下,從容安手中接過傘柄。
他二話不說便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柳盈月不察,連忙跟上去,不得已擡高手臂。
雪飄落到手背冰涼。他走得還是太快,柳盈月倉促跟上,半邊身子落在傘外。
和前世某個雨夜一樣,倉皇奔波。
一個觸摸不到的人。
原本只是倔強作祟,既然她做不到,又何必勉強自己。
她正要收回手,卻有什麽溫暖的東西覆蓋在她的手上,她手上的力驟然一松。
傘面陰影重新壓下,将她遮住,細密的雪花落在裴闕的領口。
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眼。
“這一次,再給孤一次機會。”
“可以麽?”
素雲和容安執傘相看一眼。
太子殿下替太子妃打着傘,兩位主子并肩而行,但不講話。
容安沒有見過這個場面,眼神詢問素雲。
【殿下在病中,我該不該上前?】
素雲手裏還抱着小姐的手爐,也沒主意。但憑直覺,此時似乎不是時機。
太子殿下的視線還落在太子妃身上。
素雲晃了一下手爐,心想,至少不能讓小姐凍着。
裴闕餘光掃到身後她的婢女,便停了下來,将手爐接過,遞給她。
她默然地收下。
至少不是拒絕。
裴闕眉目瞬時舒展開來。
走到東宮門口,張簡已接到,便直接啓程壽康宮。
壽康宮中,棠靈早得到消息,出來迎接,眼見着太子殿下親自給太子妃撐傘,還是有些發愣。
“姑姑,皇祖母如何了?”
棠靈嘆了口氣,“殿下和太子妃先來看看吧。”
壽康宮中浮着濃烈的檀香,其中夾雜着淡淡的苦藥味。繞過屏風,便能看見太後被攙扶坐起,面色蒼白。
她是要開口的,但氣在胸腔上,最終虛虛地道:“坐吧。”
柳盈月走到她身邊道,“皇祖母,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太後卧病良久,已知道自己的身子狀況,嘆了口氣,“無妨,診吧。”
幾個太醫魚貫而入,低着頭,一一診過。
太後原疑惑今日來人為何如此多,但見兩個兒孫都在等候,便幹脆伸出手腕。
幾個太醫輪流把脈後對視一眼。
最終張簡上前道:“太後娘娘的病,并非無可醫治。”
“張先生您說。”
“太後娘娘的病在南境較為常見,因在常在屋中,氣積體內以至體虛,需要調和體內氣血。”
“當然,需要采南境芸蒿煎藥服下調理,同時多見陽光,大約調理一月左右,便可好轉。”
“真的麽?”柳盈月十分驚喜。
但見太後娘娘和裴闕似尚平靜。
裴闕問道:“院首覺得是否可行。”
太醫院院首再拜:“南境芸蒿,微臣只在書上見過,确有補氣養氣之功效,微臣以為尚可一試。”
太後淡淡地笑,“那便試試吧。”
從束手無策到尚可一試,還是有一線生機。
柳盈月不禁問道,“這草藥如何能得。”
“微臣願回南境,将芸蒿帶回。”
最終,張簡現寫了一張方子,呈給其他太醫看,裴闕替他簽發沿途的公文,保他此行暢通無阻。
做完這些,兩人才出壽康宮。
雪已基本停了,宮人在掃着道上積雪。
眼見着前方有一塊濕地,裴闕将她拉到一旁,好叫她避開,不會弄濕鞋襪。
看她發愣,裴闕不禁問道:“在想什麽。”
柳盈月搖頭否認,目光聚集于腳下。
【小姐有心事時,常發呆,不會直說。】
裴闕想到這句,不禁道:“在想,皇祖母的病情能不能好?”
她頓了一下,搖頭。
“先別想了。”裴闕看着她臉色郁郁,“上回張先生想找到的人已經找到了。”
眼見她驟然回神,愣愣地看過來,很是可愛。
裴闕突然不想那麽直接告訴她。
“猜猜。”
柳盈月瞬間就蔫了下去,轉過頭去。
半點不想猜。反正這事她安排給了流雲,回去一問便知。
她攏了攏身前的披風,再度抱緊手爐。
裴闕卻轉而走到她身前,攔住她的去路,微微含笑道:“是你的婢女,流雲。”
她難以置信地擡頭,将半邊唇咬的通紅,然後繞過他。
上了馬車。
裴闕遲疑了一下,她都不追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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