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2)
掠食者。
就如同賀老爺子說的那樣,他做事喜歡下死手,你還想着怎麽讨得他分兩便宜時,可能早已被他連棺材本都算計去了。
因羅祈一事,除名賀榮,并不是他的目的,之所以召開今天的董事會,就是因為他想借此徹底看個清楚,這群賀氏各部的獨立董事裏,賀榮的爪牙都有誰。
于是他空出個中場休息的緩沖時間,回來後,表現得面色稍霁。
以投票決定賀榮去留,沒人敢犯險擔保。
但當他在僵持未果的情況下,再加入一項選擇,保留賀榮股東名額、但卸去亞太區行政董事職位時,一經表決,那方上鈎的勢力就都浮出水面了。
就連賀榮本人都無話可說,甚至很快接受了,比起除名,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不确定賀司嶼拿捏着自己多少把柄,他也心虛,只得忍了這一時之氣:“司嶼,出現債務問題,确實是我管理不當,我願意卸任,就當是個教訓。”
賀司嶼眼睫半斂,那雙黑眸掠過不易察覺的冷笑,他搭腿後靠椅背,修指漫不經心撥轉着左手小拇指的尾戒。
擡了下睫,唇角慢悠悠往上一扯,由內而外都是主宰的姿态。
“那就祝大伯,不會成為下一個你的好弟弟。”他淡着語氣,皮笑肉不笑,聲音在會議室裏十分沉穩而清晰。
他冷不防提到自己親手送進監獄的父親。
一室人驚住,尴尬得沒膽喘氣。
前兩年賀司嶼說這樣的話,還會有長輩跳出來狠狠斥責他目無尊長,不孝逆子,後來他就真做了幾回六親不認的事,逼得那幾個老東西不得不就範,服軟求他放自己在賀氏一條生路。
漸漸地,那群人表面也就妥協了。
陰晴不定的人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賀司嶼這種情緒不寫在臉上的,看不出他脾氣,又要時刻提防着他用不盡的損招。
這幾年賀氏在他手裏,沒誰敢動歪心思。
剛剛他那句話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賀榮緊繃着臉,死死壓抑住火氣:“司嶼,你好本事。”
賀司嶼一垂眼,輕慢地笑了。
“手底下的人我都沒管住……”他一字一頓,意味深長:“哪有大伯手段了得。”
毫無征兆地墜進他陰沉的眼底,賀榮面色忽白,就知道,自己要挾羅祈的事,瞞不住了。
那麽顯而易見,今天的會議不是公事,而是報複和警告。
賀司嶼沉默良久,衆人呼吸都小心翼翼。
會議秘書将議程決策聲明呈到賀司嶼面前,請他簽署時,徐界接到通知,與他耳語說,蘇小姐到總部了。
賀司嶼握鋼筆的手随之微頓,筆尖停留紙上,洇了墨。
賀氏總部頂層,是賀司嶼的辦公室。
四面全景落地窗,偌大的區域占據了整層空間,一眼望不盡底,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是他的私人場所。
辦公室寬敞歸寬敞,冷黑裝修貫穿金色元素,也顯得質感十分沉穩,但布局和色調都太嚴肅了,冷冷清清的,每一處都設計出很強的壓制感,且如此大的空間,吧臺之類的消遣區域一處都沒有,無趣得很。
不過從這兒看夜景是真的漂亮。
賀氏總部幾座并聯的龐大亮黑色大廈,像頭雄鷹直聳雲霄,立于港區最高處,所有風景一覽而盡。
蘇稚杳兜兜轉轉,看了會兒夜景,坐回沙發等,左右望望,無聊到嘆氣,又走到書牆前打發時間。
有各類外文書籍,還有公司資料。
蘇稚杳背着手,突發奇想,說不定裏面有內部文件,幹脆偷出來,然後威脅他幫自己的忙,一了百了……
賀司嶼在董事會周旋完,一回到辦公室,遠遠就看見女孩子薄瘦的身子蹲在書牆前。
不知道是不是忘了關,頭頂那面櫃門還開着,随時都能撞到。
她低在最底下那一格文件堆裏竭力翻找東西,臉都要埋進去了。
賀司嶼眉眼冷下來,皮鞋踏在地毯沒有聲音。
那天羅祈能進到他辦公室,無疑是他默許的,出發去機場前,他故意沒關電腦,看似随口問了句羅祈母親的病情。
羅祈自嘲一笑,只說自己年輕時太混蛋,母親病成這樣都是被他氣的。
“羅祈。”
“老大。”
當時賀司嶼離開前,那一眼別有深意,卻又是無可無不可的語氣:“迷途知返,不晚。”
羅祈微窒,低下頭:“……我明白。”
這是一個局,也是賀司嶼看在十年情分,給他的最後機會,可惜羅祈終究還是揮霍了他的信任。
心寒嗎?
多多少少有一點。
說不清今天允許這姑娘到自己辦公室裏等,他懷的是什麽心情,有點感興趣,所以如法炮制的試探嗎?
或許是。
放不放得下防備心是一回事,值不值得放下是另一回事。
現在,賀司嶼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可眼前的情景,又沒什麽好意外的,他早習慣了,這麽多年來的虛與委蛇還見得少麽,千方百計對付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更是不盡。
她如果當真純良,反倒還不對勁了。
賀司嶼站到蘇稚杳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瞳仁像黑沉沉的漩渦,深不見底。
手背繃起青筋,他慢慢伸過去,落近她頸後。若是平時,他肯定會掐住她脖頸,把人狠狠提起來。
但眼下他猶豫了。
就是那一秒鐘的猶豫,蘇稚杳似乎是感知到氣息,突然回過臉。
看見他,也只是一愣。
随後笑意便倏地在她面部渲開,眉眼盈盈,藏不住喜悅:“你回來啦!”
這下,反而是賀司嶼微微頓住。
蘇稚杳渾不知情,摸摸自己空空的左耳朵,委委屈屈地向他抱怨:“賀司嶼,我的珍珠掉了,明明滾到裏邊去了,就是找不到……”
在她軟軟的聲音裏,賀司嶼浮躁的心情慢慢平息。
看一眼格子,文件躺在裏頭依舊整齊,所以她剛剛翻來覆去,就是在找耳環?
那只原本要掐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下一瞬,就被她勾住。
蘇稚杳拉他蹲下:“你幫幫我,太裏面了我夠不着。”
話落,蘇稚杳想起身給他讓地兒。
腦袋就要磕到櫃門的瞬間,賀司嶼眼疾手快,扣住她下巴,把她的臉掰了回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
蘇稚杳一驚,迷惘同他對視。
她的臉小小的,被他一掌握住,半張臉卡在他虎口,他指腹壓在她兩頰,帶來獨屬一個男人的溫燙體溫。
彼此的臉靠得有些近。
男女氣息的溫差,在一薄一沉間交互。
有種被侵入的感覺,蘇稚杳不由地慢慢拉長呼吸,濃密的睫毛顫悠悠地,在他如炬的注視下。
一小時前她在電話裏說要去狩獵。
一小時後,她出現在了這裏。
賀司嶼忽然開口,嗓音放得低沉,但有了溫度,不知是纏綿的語調,還是明知故問。
“你的獵物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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