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3)
人。
甄之年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下午的游客漸漸多起來,熙熙攘攘,也沒什麽特別。
“黎琬,去那邊看看吧。”
他指着不遠處的區域,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是所有項目中最熱鬧的。
黎琬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麽項目。她一向不喜歡往人堆裏湊,甚至有些畏懼,可出于禮貌,也不太忍心打擊甄之年的熱情,她還是笑了笑答應了。
剛靠近,人群中擠出來一個穿漢服的男生。黎琬覺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具體是誰。
“哥!”漢服男生一眼看見了甄之年,笑着揮手,“你怎麽來了?”
“你小子穿成這樣幹嗎呢?”甄之年皺眉打量,對堂弟的新造型很不習慣,他又轉向黎琬,“我堂弟,甄克連。”
甄克連……黎琬腦仁一緊,不正是孟西課堂上她的“臨時同桌”嗎?還因為跟自己說話被孟教授點名。
她默默向後挪了半步,把頭埋得很低。
甄克連看向她,一個看一個躲,看來看去只看到腦門。
他讪讪,轉向堂哥:“我也不想來啊,大周末的!誰知道我們教授一大早就連環奪命call,要我們小組做社會實踐,還要求把這裏所有的雙人項目都預約了,美其名曰‘增進小組成員默契’。你說他是不是變态?”
甄之年沒太懂這邏輯。他弟不是學生物的嗎?需要來人文博物館做社會實踐?不過,他更在意的是被預約完的雙人項目,明明昨天查的時候還剩很多!
黎琬眼皮一擡,小心髒一下揪緊:“孟教授讓你來的?”
甄克連怔住,愣了兩秒,忽然一下彈開——這……這女的……怎麽又是她?
自從目睹了她在孟教授的課上光明正大地睡覺,孟教授不僅不懲罰,還給她搭衣服,還一臉癡漢笑,甄克連同學就有了心理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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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他們不茍言笑、心狠手辣、嚴謹變态的孟教授嗎?
甄克連隐隐覺得事情不簡單,只想趕快遠離是非之地。他看看手上的體驗券,又看看堂哥和那女的,腦中的小燈泡忽然一亮。
“哥,我把體驗券送你們吧。”
甄之年笑了,這小子還挺有眼力見兒:“不怕你們教授查?”
“我們組長統計。”甄克連朝不遠處努嘴,“孟教授怎麽會無聊到自己來查?”
後來寫檢讨的時候,甄克連同學終于在眼淚中明白,孟教授就是這麽無聊!
甄之年沖黎琬晃晃體驗券,笑道:“天無絕人之路。看來,我們還是挺有緣分的。”
黎琬扯了扯嘴角,一邊聽工作人員講規則,一邊朝人群中看幾眼。
這是一個成語故事演繹體驗。幾組人換上漢服,分別演繹随機抽取的成語。然後由現場的游客掃碼猜答案,猜中人數最多的小組獲勝,一等獎是手工刺繡漢服。
來參觀的幾乎都是漢服愛好者,不得不說,一等獎吸引力十足。好幾組都在認真地準備,有的還自己設計了臺詞和特別情節,還有的趁工作人員不注意悄悄拉票找托兒。
黎琬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她探頭看甄之年手中的紙片:“抽的什麽啊?”
甄之年看一眼,憋笑,剛要開口,電話響了。是醫院值班室打來的。
“病人現在怎麽樣?麻醉師到了嗎?好,我馬上回來,三十分鐘。”
他表情忽然變得嚴肅,一邊脫漢服一邊說:“有個緊急手術,要馬上回去,抱歉了。”
黎琬還沒反應過來,甄之年噌地就不見了,只留她一個人抱着他塞過來的袍子,傻乎乎地站着,地上緩緩飄落一張小紙片。
工作人員路過,看她一眼:“怎麽還沒換裝,下一個就是你們了。”
黎琬一下回神,抱着漢服手忙腳亂的——怎麽辦?我是誰?我在哪兒?
“聽說,你缺個搭檔。”
頭頂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黎琬擡頭,恰撞上他的目光,寧靜、安穩,像在嘈雜人群中,為她築了一座與世隔絕的水晶屋。
孟西手揣在褲兜裏,低頭看她,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手指摩挲着從地上撿起來的小紙片。
黎琬:“你怎麽在……”
“社會實踐。”他微微一笑,“剛才你老回頭看,在找誰啊?”
黎琬咬緊牙關,撥浪鼓似的搖頭。
孟西笑了笑,抽走她手中的漢服,熟練地穿上,然後沖她攤開手掌:“上臺吧。”
“可題目……”
“那不重要。”
孟西一把握住她無處安放的小手,大方上臺。可黎琬還在狀況外,暈乎乎的——什麽情況?大佬我們要演什麽?臺下好多人盯着我,不會在說我是神經病吧?
孟西轉頭看她,傾身耳語:“配合我。”
他的聲音像流水,像羽毛,像夏夜的涼風。黎琬又中邪了。
忽然,孟西話鋒一轉,大聲唱道: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麽樣的節奏……”
他站得筆直,一臉嚴肅,要是不聽聲音,還以為孟教授在講課。
黎琬咽了咽喉頭,五官扭曲到一起,憋出一句:“喲喲!”
孟西:“你是我心中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
黎琬:“留下來!”
孟西:“悠悠地唱着最炫的民族風,讓愛卷走所有的塵埃。”
黎琬:“我知道!”
……
底下觀衆一臉蒙,怎麽還唱起廣場舞神曲《最炫民族風》了?這是什麽成語?聲嘶力竭?愛我中華?玩兒呢?
只有負責抽簽的工作人員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小夥子套路挺深啊,有前途。
一曲唱完,孟西拉着黎琬深深鞠躬,從容下臺。
最後當然沒有人猜出他們演繹的成語,兩人光榮墊底。
15
“我們的謎底到底是什麽?”黎琬坐在副駕駛座,一雙大眼看着孟西,充滿了求知欲。
孟教授不置可否,專心開車。但他臉上一直挂着笑,肉眼可見的心情愉快。
黎琬猜了一路,不堪入耳、鬼哭狼嚎、禮崩樂壞……通通不對。
她放棄了!
孟西輕點剎車,停入車位,笑道:“別猜了,回去好好休息。”
黎琬失落地“哦”了聲。
孟西開門下車,褲兜裏的小紙片不經意滑出來,掉在座椅上。黎琬眼睛一亮,悄悄伸脖子瞟了過去。
小紙片上有四個大字:夫唱婦随。
小豌豆唰地紅了臉,雙手一把緊抓安全帶,心跳大起大落,感覺就要窒息。
車門被打開,孟西玩味地看了她幾秒,忽然笑了:“我的南瓜車就這麽舒服嗎,公主殿下?”說着又要替她解安全帶。
他的手剛伸過去,黎琬一個激靈,忙按下按鈕。
“啪!”
安全帶彈開,兩人的手臂同時落下紅痕。
“對,對不起啊……我我……我不是故……”
“疼不疼?”孟西凝視着她的手臂,輕飄飄地打斷。
聲音像流水,像羽毛,像夏夜的涼風。
黎琬咽了咽喉頭,掐自己一把,像泥鳅一樣鑽過他的手臂滑下車,噔噔噔跑回家。
黎爸爸黎媽媽正窩在沙發上看霸道總裁劇。男女主正要接吻,只聽“咚”的一聲,女兒破門而入,慌慌張張,臉紅得像才從燒烤架上下來。她抱起大水壺,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二老相視一眼,有情況啊。
“琬琬,和小甄醫生還順利吧?”黎媽媽試探道,“怎麽不請人家進來坐坐?”
“他下午提前走了,臨時有手術。”黎琬道。
“這樣啊……”黎媽媽有點失望,雖然救死扶傷是天職,可如花似玉的女兒大晚上一個人回家,難免讓人擔心。
黎琬抹了抹嘴角的水漬,安撫媽媽:“沒事的,孟西送的我。”
“小西?”黎家爸媽異口同聲。
黎爸爸産生了自我懷疑,小聲咕哝:“他不是有急事嗎?”
黎琬心裏七上八下的,喝了一大壺水還是覺得嘴唇幹。她盯上了桌上的蘋果,剛伸出手,被黎媽媽一把打下。
“九點以後禁食!看看你都胖成什麽樣了,還要談戀愛呢!”
黎琬讪讪,灰溜溜地往房間走。
經過電視機時,只見男女主剛吻完。帥氣的霸道總裁對着傻白甜的女主耳語:“原來我的公主殿下這麽甜。”
公主殿下……
黎琬頭皮一麻,刺溜鑽進房間,啪地鎖門。
黎爸爸擔憂地看向女兒的房門,眉頭都要皺到一起了:“這孩子有點不對勁啊。”
“談戀愛不都這樣?自己覺得飛上天,外人看着像神經病。”黎媽媽挑眼看向老公,“是吧,當年的神經病?”
“我怎麽會這樣?”
“也不知道是誰喲,蹬個自行車,拿着單位的大喇叭喊:我想深化我們的革命友誼!”
“……”
孟西看着小豌豆進屋,才開門回家。
隔壁應該很熱鬧吧。他都能想象到黎家爸媽拉着小豌豆問相親情況的場景,然後小豌豆疲于應付,不知所措,一切都滑稽而充滿生活氣息。
可他這裏,卻是冷冷清清……
孟西扭亮茶幾上的臺燈,整個屋子籠罩在暗幽幽的昏黃燈光中。
很多年沒回來了,在他心裏,早就為這間房子貼了封條。要不是小豌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踏足。
但它從前也是熱鬧的,和小豌豆的家一樣,充滿了歡笑和煙火氣。
那時,電視櫃旁邊的膠片唱片機總是放着鄧麗君的歌。媽媽愛穿一襲豔紅長裙,和爸爸相擁跳着時興的慢三步。大家都說爸爸是個嚴肅呆板的男人,可小孟西知道,那個男人,只是把力所能及的浪漫都給了媽媽一個人。
他運用生物手段,讓玫瑰花開出媽媽的名字;他每一篇論文的致謝名單,媽媽總是排在首位……他們或許會永遠相愛,如果,不是那場爆炸……
十六歲的孟西,親眼見證了那場爆炸,在實驗室,因為爸爸的實驗失誤。
他趕到時,只看見熊熊的火光炸開,耀紅了天空,耀紅了整個世界。他覺得很恍惚,那樣的紅,豔麗明媚,像極了媽媽的連衣裙。
他的媽媽,在那場爆炸中喪生。
葬禮上,親朋好友送來花圈,所有人都對孟爸爸說:節哀順變。
只有孟西,他凝視着爸爸的眼睛,問:“你為什麽不救她?”
實驗室爆炸是意外,可你,為什麽不救她?
爸爸終究沒有回答。
可他的媽媽,本來可以活啊!
本來,她可以穿着鮮紅的連衣裙跳慢三步,一直跳,一直跳……本來她可以看着孟西長大,看着他的研究問世,看着他成為她的驕傲……
如果不是那場爆炸!
如果,不是那個叫作爸爸的男人……
孟西好像一夜之間變了。
禮貌的好孩子不再和鄰居打招呼,不再做作業,甚至不再上課;他流連網吧,發呆一整天,敲出一堆無意義的字符;他蹲在樓道,滿地的啤酒易拉罐,散發濃烈刺鼻的酒精氣息。
人們看見他,都搖搖頭,傷仲永一般,同情又憐憫。
可人類的同情是有限的。
漸漸地,開始有鄰居投訴他把社區搞得烏煙瘴氣,學校也開始給予處分。
孟西只是頹然地付之一笑。
那時的他,覺得大人都好虛僞,明明是同一個孟西,短短幾天,卻有截然不同的态度。就像他虛僞的爸爸,可以擁着媽媽跳慢三步,也可以任她在大火中痛苦地死去。
這樣的世界,他真的不願流連。
孟西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黃昏,秋風蕭瑟,落葉發出沙沙的呻吟。他頹然地坐在樓道的角落,身上澆滿了啤酒,眼神空洞,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打火機。
火苗不安分地攢動,只要他一松手。天堂地獄,一念之間。
“小西哥哥。”
女孩子的聲音闖入,脆生生的,像在黑暗中劃開一條口子,刺得人睜不開眼。
小豌豆雙手握着書包帶轉了轉,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聞不到周圍濃重的酒氣,也看不見萬人嫌的孟西。在她眼裏,他依舊是給她輔導功課的小西哥哥。
你便是你,無關世事,無關時光,無關日出日落,無關花謝花飛。
小豌豆彎下腰,輕輕一呼,吹滅他手中的火苗。
她甜甜一笑,嘴角似有融化一切痛苦的蜜糖。
她說:“是在許願嗎?生日快樂呀!”
孟西愣住了。
少年的心是一座空城,築了堅硬的高牆,可就在那一瞬,全線崩塌。灰燼融進蜜糖,蜜糖流入空城,開出漫山遍野的花。
小豌豆把孟西帶回家,說要為他慶祝生日,興沖沖地煮了那碗續命的湯圓。
好吧,從此就在這天過生日吧。
生日快樂。
重生快樂。
一晃十三年,孟西垂下眸子,睫毛投下陰影,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下,似有一層薄薄水光。
他打開電視櫃旁的膠片唱片機,黑膠片緩緩轉動,飄出鋼琴的前奏、鄧麗君的歌聲: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将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小豌豆,續命之味,我想貪得無厭。無關世事,無關時光,無關日出日落,無關花謝花飛。
黎琬回房後,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心情一煩躁就想吃東西,本來打算趁爸媽睡着了去客廳偷零食吃,誰知道媽媽魔高一丈,把零食和水果都鎖了起來。
九點禁食能減肥,到底是誰發明的?
無奈,她洩憤似的打開word,又開始黑“孟王爺”。
“咚咚咚……”
忽然聽見敲玻璃的聲音,窗簾上映出男人模糊的側影。
黎琬心下一緊,這大晚上的!她動也不敢動,一雙小手不安分地在抽屜裏找武器,用鍵盤砸?用壞了的耳機線勒?
“小豌豆。”
黎琬一怔,拉開窗簾,只見孟西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回頭看一眼電腦屏幕,心虛地咽了咽喉頭。
孟西:“看你房間亮着燈,猜你還沒睡。”
黎琬趴上窗臺,委屈道:“我媽斷了宵夜,有點餓,睡不着。”
“巧了。”孟西從背後變出一碗甜酒湯圓,“我出去覓食,沒想到學校門口那家甜品店十幾年了還開着。快吃吧。”
“那你……”
“沒看見有兩個勺子嗎?”孟西越過窗戶,輕彈一下她的腦門,“你還想吃獨食?”
黎琬吐了吐舌頭,舀起湯圓,一整個包在嘴裏,一臉超幸福超滿足的表情:“好甜。”
嗯,好甜。
孟西看着她,手肘撐在窗臺上。皎白的月光灑在女孩子的臉頰上,她的眼裏有星輝,甜甜一笑,萬物滋長。
黎琬又塞了一個湯圓:“可惜我的耳機線壞了,吃宵夜不聽歌,還真是沒有靈魂。”
孟西:“我給你唱吧。”
黎琬心頭一緊,這回不會要唱《套馬杆》吧?
孟西微微一笑,發出低沉的男聲——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将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夜漸漸深沉,花草沉睡,蟲鳴漸靜。單元樓的燈光一盞一盞暗下,唯有他們的窗臺,燈火幽微,籠罩着兩個隔窗相對的人,飄出輕輕的,似耳語呢喃的歌聲。
16
孟西出差了。
作為ICIG&IPBMB學術委員會的成員,參加為期五天的國際會議。
他認真地給黎琬科普了這次會議,可惜她沒聽懂,只知道是一個重量級的昆蟲學會議,不去不行。
當時,黎琬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這邊的工作有我呢!趁你出差,我正好回公司述職。實驗室如果有急事,KK他們會聯系我的。”
孟西“嗯”了聲,他擔心的倒不是這個。他看着小豌豆,欲語不語,終究是什麽也沒說,臨上飛機給栾鶴立打電話。
孟西:“公司最近忙嗎?”
栾鶴立:“還行,業務挺好的。放心吧,孟教授,少不了你的研究經費!乖。”
孟西隔屏白他一眼:“忙不過來可以讓黎琬多加班。”
栾鶴立震驚:“Why?”
孟西:“能者多勞。”
後來,栾鶴立頻繁地看見停在公司樓下的大吉普,和靠在大吉普旁的甄之年,終于明白了孟西的深意。
怕他家小豌豆被騙走,這是特意托付啊!
黎琬好歹是自家的得力幹将,讓外面的“大豬蹄子”給拱了算怎麽回事?還不如讓孟西拱呢!
栾鶴立忽然感到肩頭沉甸甸的責任。他學着《三國演義》裏的唐國強老師,抱拳自語:“主公,孔明定不負所托。”
黎琬忽然敲門。
栾鶴立吓得一閃,忙正襟危坐,拿出霸道總裁的架勢:“進。”
“栾總,最新的評估報告發您郵箱了,其他的事也都安排好了。”黎琬試探地看他一眼,“那個,我今天還用加班嗎?”
她最近總是被點名加班,也不知道栾總哪根筋搭錯了,也不布置工作!她都用來摸魚寫“孟王爺”了!
栾鶴立透過落地窗向下看,大吉普已經被打發走了。
他欣慰地點點頭,黎琬到底是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人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基本覺悟還是有的,一時又覺得自己領導有方,自己怎麽這麽優秀呢?
可像他這樣優秀的人,卻還是在夏美玟那裏屢屢碰壁。
這不嚴謹!
這不科學!
他看向黎琬:“上回讓你整理夏美玟的資料,怎麽還沒發我?”
平時不敢欺負這只小綿羊,現在老孟不在,總能一展官威了吧!
黎琬一臉為難:“這個……好像不屬于工作範圍吧?”
栾總輕蔑一笑,跷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攪拌咖啡:“我看,某些人是不想要年終獎了?”
“栾總,十分鐘後郵箱見!”
黎琬深深鞠躬,噌地溜沒影。她心道,玟姐對不起,我向資本勢力低頭了。
點下發送鍵後,黎琬覺得良心不安,給夏美玟發微信:“玟姐,小的請您老吃飯呗。”
夏美玟:“喲!是太平洋淹了大西洋,還是恐龍明天要複活?小的還能等到您老請客呢?不會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吧?”
黎琬一抖,玟姐不會在自己身上裝竊聽器了吧?她發個垂頭喪氣的表情包:“您老聽我解釋……”
另一頭的夏美玟愣了一秒,接着暴跳如雷,差點把手機砸了。她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黎琬受誰指使,做了什麽事!栾鶴立你大爺!
夏美玟克制住暴躁的手,回複:“給我換一部新手機。”
黎琬現在有求必應:“好的,女王大人。”
“叛徒!”
夏美玟“呸”一聲,爽快地把手機砸向地板。
下班時,黎琬見栾鶴立正樂颠颠地閱讀“玟姐小傳”,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她松了口氣,趕緊随人群溜了。
黎琬剛出大樓,就看見一個穿酒紅長風衣的女人,頭上裹着花絲巾,戴着能遮半張臉的大墨鏡,躲在牆根下,鬼鬼祟祟地沖自己招手:“琬琬,琬琬。”
黎琬仔細地辨認了幾秒,扶額過去:“玟姐,您老演無間道呢?”
夏美玟一把捂住她的嘴,拖到牆後,小心翼翼地朝大門探頭:“您老不會小點聲?栾鶴立沒跟下來吧?”
“栾總正在仔細研讀您老的生平簡介。”黎琬上下打量她,“話說,您老穿這麽鮮豔來躲人?”
“我這不是蒙面了嗎?你瞎啊!”夏美玟白了黎琬一眼,扯下絲巾,大波浪一撩,“你別以為這事就這麽完了,走,先去買手機!”
夏美玟果然沒客氣,挑了全專賣店最貴的一款,然後拉着黎琬去吃豪華海鮮料理,用黎琬買的手機,拍黎琬請的料理,發個朋友圈還@黎琬。
黎琬自己做了虧心事,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問。她只低着頭,在心裏默念:年終獎,年終獎,年終獎……
夏美玟的新手機忽然亮了,是栾總的微信:“玟玟,才知道你喜歡吃帝王蟹,我送你一家海鮮餐廳呗?”
夏美玟正一手握着一只帝王蟹腿,心頭“咯噔”一聲,丢炸彈似的丢掉蟹腿。
“一只腿好幾百塊呢,姐!”黎琬只覺紮心。
“庸俗!”夏美玟挺直背,“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吃帝王蟹了!”
“我信你個鬼!”黎琬呵呵,“栾總有那麽不招人待見嗎?雖然跟他身邊的朋友比起來的确不夠沉穩,不夠溫柔,雙商也不夠高。可人家好歹是個高富帥呀!霸道總裁呢!”
夏美玟一臉酸,咂嘴搖頭:“喲喲喲!還身邊的朋友,您老現在秀恩愛都這麽委婉了?”
“瞎說什麽呢?我跟孟西只是普通鄰居!”
夏美玟沒有急于說話,只是凝視她,玩味一笑:“我說是孟西了?”
“你……”黎琬語塞,白她一眼,“說你呢!幹嗎扯我身上?講真的,我跟着栾總也有四五年了,還真沒見過他對誰這麽上心。再說了,就算那天是喝醉,你要是對他一丁點感覺都沒有,能為愛鼓掌嗎?”
“鼓你個頭!”夏美玟一巴掌拍她腦門,“他就是個大豬蹄子!你玟姐多善良,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上次允許他送我回家,車上他接了個電話,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說:‘沒問題,房開好了,你們等我。’我問他是誰,他報了一大串英文名。我也不認識啊,上網一查,才知道全是電競美女主播!你說說,別人一浪浪一個,他浪一群啊!壯骨粉吃多了吧,顯得自己身體好還是怎麽的?”
黎琬正喝湯,猛嗆了兩聲。看夏美玟怒發沖冠的氣勢,她也沒敢馬上搭話。冷靜了一陣,确定玟姐不會掀桌子,她才試探道:“你在吃醋?”
“呵!你是說我嗎?”夏美玟做作地指着自己,一臉不屑,“你玟姐從來都不知道醋是什麽味道!”
“哎!”黎琬看着夏美玟,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沖動,太沖動了。”
“你也覺得他太沖動了吧!”
“我是說你!”黎琬扶額,“這回,你怕是真誤會栾總了。”
夏美玟一臉扭曲,難以置信地看着黎琬:“您老可以呀!為了這破工作,連三觀都能放棄。果然是資本主義的走狗,在下佩服,佩服!”
黎琬現在心如止水,矯情地喝口湯,等着看夏美玟被打臉。
她慢悠悠地開口:“栾總說的房,應該是指網咖的包房。”
“網……咖?”
“嗯。”黎琬接着說,“金融圈都知道,栾總是個資深游戲愛好者,只可惜錢砸了不少,技術依舊菜得可歌可泣。那些美女主播,應該都是他的師父。他幫人家炒緋聞,人家帶他打boss。僅此而已。”
“那他為啥不找男的?”
“你以為他不想?”黎琬淡定地吃菜,“技術過于菜,人家帶不動。”
“這樣啊……”夏美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接着浮起陰謀的笑。
黎琬縮了縮:“你想幹什麽?”
夏美玟揚眉:“你說,這些美女主播如果都出現在我的發布會前排,我的設計是不是也跟着紅了?”她忙從包中摸出一大沓邀請函,硬塞給黎琬,“都給栾鶴立吧。”
“憑什麽支使我?”
“憑我可能是你未來老板娘。”夏美玟得意一笑,擡手一揮,“服務員,再來一只帝王蟹!”
黎琬倒吸一口涼氣,忽然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難道孟西出差時把她的智商給帶走了?
晚上回到家,她還沒進門就收到孟西的微信:“回家了嗎?”
黎琬:“剛到呢。”
孟西也剛開完會回到酒店房間。他看一眼時間,九點十分,不算太晚。看來,小豌豆一直記得他的話。
孟西:“乖。”
同時發了個摸摸頭的表情包。
黎琬手一頓,一下變得很緊張,點來點去也不知道要回什麽。
孟西看着對話框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垂眸笑了笑,回:“我家茶幾上有個小紙袋,給你的。”
黎琬以為是什麽重要文件,急急忙忙拿過來才知道,原來是一副無線耳機,裏面只存了一首歌,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
記得上回在老房子,她的耳機壞了,月光下,孟西靠着窗臺,哼的也是這首。他的歌聲算不上精致,也沒什麽演唱技巧,可在那樣靜谧的夜,偏偏他那樣低沉、磁性的嗓音,才足以和月光媲美,足以安撫人心。
黎琬把耳機塞進耳朵,微微一笑。
17
栾鶴立收到夏美玟的邀請函,興奮得好幾天沒睡着。同事們最近總看見栾總蹦蹦跳跳進出總裁室的畫面,見怪不怪,栾總大概又瘋了。
時裝發布會現場,栾鶴立不辱使命,帶着一群網紅大美女浩浩蕩蕩而來,墨鏡一戴,走路帶風。
黎琬在後臺探出頭:“玟姐,玟姐,有一只栾總正向你走來。”
“不準放他進來!”夏美玟忙得腳不沾地,高跟鞋嗒嗒嗒,看都不看一眼,“唉,7號模特的腰佩挂到5號身上了!磨磨叽叽,快點換!”
她看着着急,一面搶過腰佩自己上手,一面警告地對黎琬說:“你要是敢放他進來,我就……”
欸?人呢?
黎琬這個死女人!
“玟玟!”
一大捧路易十四玫瑰湊送到夏美玟面前。深紫色的玫瑰配上純黑歐根紗的包裝,高貴又充滿攻擊性的美。
只是,花束後栾鶴立的笑臉太不和諧,玫瑰瞬間也染上“沙雕”氣質。
夏美玟翻個白眼,轉身整理模特的裙子。
栾鶴立緊追不放,笑得像朵牡丹花似的:“我特意研究過了,今天這場秀叫‘黑胭脂’,靈感來自漢服與哥特風的結合。我覺得特別好,中西合璧,顯得我們家玟玟特別有才華!所以,本少爺連夜從法國空運了這九十九朵路易十四玫瑰。是不是和你的發布會很搭?有沒有很感動?”
夏美玟一臉冷漠:“神經病。”
“你不要害羞嘛。”栾鶴立屁颠屁颠跟着,“雖然我這樣的顏值和經濟實力确實容易給人壓力,但你要相信我的人品啊!”
這位少爺,您老還有人品?麻煩清醒一點好嗎?
夏美玟冷笑一聲:“我現在越來越佩服黎琬了。這女人是怎樣做到為你工作四年還不辭職的?诠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
“因為窮呗。”栾鶴立嘿嘿笑道,“當然,主要還是少爺的人格魅力。我相信,即使不發工資,她同樣會死心塌地地為我工作。”
您老哪兒來的自信?夏美玟呵呵,走向一個男模特:“怎麽回事?上衣的交領都穿反了!”
她是設計圈出了名的急性子,二話不說就上手扒衣服。模特也很專業,由她折騰。
栾鶴立的笑臉漸漸凝固,笑不出來。
他打量男模,高是高,身材也好,可哪裏比得上自己的盛世美顏?夏美玟眼睛瞎了嗎?放着自己這麽好的人才不用,用這種三流模特?
他“嘁”一聲,故作為難:“玟玟,你要是實在找不到好模特,我也可以勉強幫幫你。雖然以我的身份,是大材小用了,可咱們倆什麽關系啊,對不對?”
“什麽關系?”男模一雙好奇而單純的眼睛看着他們。
栾鶴立正要得意地開口……
“滾!”夏美玟強壓怒火。
“玟玟。”他撒嬌。
“不滾是吧?”夏美玟咬牙切齒,“來人!”
一群肌肉爆棚的男模擁上來,每一個都比他高比他壯。栾鶴立被圍在中間,弱小可憐又無助。他咽了咽口水,把玫瑰往夏美玟懷中一塞,找個空隙迅速溜了。
他還不忘回頭道:“結束後我送你啊!”
回到看臺,美女主播們都八卦地看着栾鶴立。
“栾總,小設計師感動得不要不要的吧?”
“她是多激動才能把你折騰得這麽狼狽?”
“看來電子競技還是有愛情的嘛,姐妹們加油脫單呀!”
……
栾鶴立只扯扯嘴角,閉上眼睛。昨天一夜沒睡,還是先養精蓄銳,等發布會結束後繼續追吧!少爺太難了!
夏美玟提前找大師算了個吉時,時針剛指向吉時,漆黑的舞臺響起一聲古琴,燈光漸起,發布會正式開始。
整個舞臺以枯樹枝布景,燈光柔柔暗暗的。在悠遠的古琴聲中,模特一個個從容走出,服裝飄逸,整體是黑白灰色系,偶爾插入深紅的絲絨。
栾鶴立幾乎一整場發布會都睡了過去,直到設計師謝幕時,他才猛然驚醒。夏美玟在模特的簇擁下出場,聚光燈全打在她身上,紅唇笑得驕傲又自信。她是今天最閃耀的星。
栾鶴立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激動得啪啪鼓掌,比誰都帶勁。
黎琬坐在後排的角落,會心一笑。
這是夏美玟人生第一場時裝發布會,五十多套服飾,她準備了多年。最初她跟黎琬說起的時候,黎琬只當她是鬧着玩。
那時她們還在大學漢服社,大二的夏美玟穿着馬面裙踏上課桌,高喊:“我要成為傳統服飾設計大師!讓漢服走向世界!”
夏美玟一向跳脫,也不是學服裝設計專業的,社友們只笑了笑附和,沒人當真。誰知道,夏美玟當天下午就去報了服裝設計的雙學位,比本專業學得還拼。
中途她去服裝公司上過班,開過淘寶店,虧得血本無歸過。後來長期處于一個人單幹僅夠溫飽的狀态,直到去年,她才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此刻,聚光燈下的夏美玟光彩照人,可聚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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