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一條校規(四) (1)

山洞中的火光簌簌躍動,發出噼裏啪啦的微弱聲響。

與江逾的重逢叫人猝不及防,白霜行怔愣幾秒:“你——”

她有很多問題想說。

江逾這些年來過得怎麽樣?他從一開始就認出她了嗎?如果真的認出了她……十年前曾經見過的人,十年後的模樣居然毫無變化,他難道不覺得奇怪麽?

白霜行設身處地代入一下,如果她是江逾,一定會感到驚懼與驚訝,而不是像他這樣乖乖上前、主動打招呼。

她有些措手不及,下意識開口:“現在是幾幾年?”

對方報了一個數字,是現實世界的兩年前。

這場白夜中的挑戰者只有她和沈婵,其他學生都是殘留在學校裏的意識。

包括眼前的江逾。

算一算時間,兩年後,他正好上大一。

“咦?”

洞裏很靜,六人彼此間的距離又隔得很近。坐在火堆前的眼鏡男生聽見他們的談話,難免好奇:“小季,你們認識?”

白霜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小季?”

“初三畢業的時候,我被一戶人家收養,改了名字。”

身旁的人無聲笑笑,有些腼腆:“是季風臨。”

百家街的房東女人确實提起過,由于父親去世、母親不知所蹤,男孩被送進了福利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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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被人收養,理所當然會改名換姓。

他說完想了想,耐心解釋:“季節的季,風雪的風,降臨的臨——你如果覺得不習慣,繼續叫我江逾就好。”

季風臨。

白霜行在心裏把這個名字默念一遍。

換掉也好。曾經在江家的日子猶如地獄,這個全新的名字,或許象征了他新的人生。

眼鏡男生吸了口冷冰冰的寒氣:“你們還真認識啊。”

沈婵也睜大雙眼:“你就是綿綿的哥哥?哇塞,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說着一頓,覺得這句話用得實在不妥,于是把剩下的言語全咽回了肚子裏。

這哪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為了尋找江綿她哥,她和白霜行被生生拉進一場白夜裏,命都快搭上了。

不過看對方的反應,她還真有點佩服這個高中生弟弟。

江逾——或是說現在的季風臨,他的情況應該和宋晨露差不多。

在現實世界中,白夜裏的一切都未曾真正發生。

他遇見白霜行、和妹妹江綿一起看完整場電影、聽白霜行說起那段有關“重逢”的話,林林總總,全部化作南柯一夢。

幾年後,他又一次遇到夢裏的人,居然順理成章接受了事實,沒表現出任何驚慌和反感。

好像……還有點兒開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婵只不過随口吐槽一句,身穿藍白校服的高瘦少年卻是微怔。

他一時沒出聲,再開口時,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緊張,以及一些隐秘的期待。

他說:“……綿綿?”

果然。

哪怕過去這麽多年,他心裏最為在意的,永遠是妹妹江綿。

百裏和房東死去後,警方搜尋過444號住宅樓,在地下室裏,一定發現了江綿的DNA。

在幾乎所有人眼中,江綿毫無疑問死在了那個兇險的夜裏,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身為哥哥的他卻執拗道:“你們……在那之後見過她?”

白霜行沉默片刻,看向他的眼睛。

然後點了點頭。

打開技能面板,【神鬼之家】的成員們逐一浮現。

江綿處于極度虛弱的沉眠狀态,她試着按下召喚。

系統很快給予回應:

【檢測到挑戰者身處白夜之中,每場白夜僅可召喚一位家人,且僅能召喚唯一一次。

是否使用該技能?】

不帶絲毫猶豫,白霜行選擇【是】。

然而出乎意料地,這次的召喚與之前并不相同——

技能發動以後,系統界面持續加載十幾秒鐘,最後江綿沒來,腦海中反而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彈窗。

【很抱歉,‘江綿’狀态極度虛弱,未能成功喚醒。】

心口忽地空了空,白霜行眉心一跳。

啓程前往興華一中時,江綿的确精疲力竭,必須通過沉眠慢慢恢複,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蘇醒。

怎麽偏偏是這種時候……

“我們見過她。”

無奈,她只能先回答少年的問題:“……不久後,你一定也能見到她。”

對方看上去非常好哄,聞言一愣,竟沒有任何反駁與懷疑的意思,而是揚唇笑了笑:“謝謝。”

“你們有沒有覺得——”

其他人聽不懂他們話裏的玄機,一片寂靜裏,陳妙佳忽然開口:“氣溫,似乎在恢複正常了。”

白霜行收回注意力,看向山洞之外。

陳妙佳所言不假,他們身邊的溫度正在逐漸上升。

積雪悄然融化,難以忍受的嚴寒不知什麽時候減少許多,如同春回大地,凜冬消退。

白霜行卻敏銳地察覺到危險。

“這是……”

短發女生不敢相信:“我們終于通過挑戰了?”

“恐怕不是。”

白霜行迅速起身:“山洞裏有沒有凹槽?可以放進東西的那種。”

“靠。”

陳妙佳也意識到問題所在:“我們還剩下一句古詩。”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極度的寒冷過後,很可能是令人窒息的酷暑。

“我們沒有水,如果溫度急劇增長,到時候只會又熱又渴。”

白霜行環顧四周:“我的建議是,把雪收集進山洞,等它們融化成水,就算不喝,也能蒸發降溫。”

如果在城市裏,雪水一定是不能喝的。

城市污染嚴重、四處可見灰塵,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早就裹滿了塵土和污染物。

不幸中的大幸,這裏不同。

語文老師選擇的場景藏于深山,放眼望去山清水秀,不用擔心污染問題,到時候如果太渴,雪水能夠救命。

沈婵從小到大最給她面子,立馬附和:“那邊有個凹進去的橢圓大洞,可以用來裝水。”

想到不久前經歷過的險象環生,其他人哪敢松懈,紛紛起身。

山洞裏沒有積雪,幾人三三兩兩分開,從洞外搬來開始融化的雪堆。

“饑餓”的狀态還沒消退,一塊壓縮餅幹并不能填飽肚子,頂多讓他們不餓昏過去,但為了求生,哪怕餓得頭昏眼花,所有人只能咬着牙一步步往前。

白霜行抱着個巨大的雪團,被冷風一吹,輕輕咳了咳。

很快,她發現風似乎消失了。

心有所感,白霜行側頭看去,在風來的方向見到江逾。

嗯……或是叫他季風臨。

“謝謝。”

她沒有矯情,一語中的:“你想問關于江綿的事吧?”

之前在山洞裏,所有人圍坐一團,不适合展開接下來的話題。

現在六人分開,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

對方也很直白:“嗯。”

他一頓:“你的樣子,沒有變。”

“這件事很難解釋,你可以暫時理解為時間穿越。我作為幾年後的人,與你的時空發生了重疊。”

白霜行努力措辭:“至于綿綿——”

她指了指身邊的山峰和白雪:“親身經歷這種事情,對于超自然事件,你應該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了吧?”

季風臨:“你的意思是,她以鬼魂的形式存在。”

“……嗯。”

比想象中的過程更加容易,白霜行松了口氣:“你就,這麽相信了?”

她擡眼看向對方:“不想懷疑我一下?”

季風臨無聲笑笑,看了眼遠處淩天的高峰:“你剛剛也說了,親身經歷這些事情之後,對超自然事件的包容度會提高很多。”

他說着垂下眼,笑意漸退,聲音很低:“從幾年前起,我就在這麽想了。”

白霜行:“嗯?”

“一夜之間,444號的天師、房東和江成仁,他們都死了。”

季風臨說:“警方給出的原因是集體幻覺,但這個理由明顯說不通——天師作惡這麽多年,怎麽偏偏在那天晚上出現幻覺?還有江成仁,他利用綿綿賺了一大筆錢,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去上吊?”

江成仁是他和江綿的生父。

這是個聰明的小孩。

白霜行了然:“所以,你想到了鬼?”

“你帶我和綿綿去看電影,是在她遇害以後。”

季風臨颔首:“雖然所有人都告訴我,天師的弟子裏沒有人叫‘白霜行’,根據監控,我也從沒進過電影院,但是……”

他音量更輕:“你們消失後,我特意向同學詢問過那部電影的劇情。”

不出所料,劇情和他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他真的看過那場電影。

從那時起,不到十歲的男孩隐隐生出了一個念頭。

在監控之外,在所有人的記憶之外,甚至是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之外,有個名叫“白霜行”的人曾經出現過,帶着他和他已經死去的妹妹,一同看了他有生以來的第一部 電影。

這是任何人都會覺得荒誕不經的情節,他卻始終牢牢記在心底。

包括那個“會和重要之人重逢”的約定。

在許許多多的日夜裏,這是他唯一的慰籍。

沉默的少年安靜片刻,目光柔軟許多:“綿綿她過得還好嗎?”

“應該還不錯?”

白霜行偏了偏腦袋:“如果能見到你,她一定會更開心。”

于是他溫和笑開:“謝謝你。”

“別謝了。”

白霜行也笑:“從見面到現在,我們話沒說多少,已經講過不知道多少次‘謝謝’。”

對方一時接不住話,似是有些怔忪,摸了摸鼻尖。

像是當真在認真思考,應該怎樣和她交談似的。

談話間,二人一起進入洞穴。

大家來回搬了不少雪堆,不到兩分鐘,外面的積雪全部融化,水漬滲進泥土之中,不見蹤跡。

再然後,就是不斷攀升的溫度。

一輪火紅的太陽破開雲霧,灑下滾燙金輝,所過之處燥熱難耐,好似蒸籠。

“這也太熱了吧!”

洞裏的柴火全被熄滅,陳妙佳坐在太陽照射不到的陰影裏,脫下校服外套。

“還、還行。”

眼鏡男生苦着臉:“至少沒讓我們頂着太陽出去幹農活。”

這首詩出自《觀刈麥》,描寫的是古時農民在烈日下辛苦耕耘的場景。

如果要他們一比一複刻,那絕對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噩夢。

溫度還在上升。

四周一點風也沒有,連空氣都變得滾燙,呼吸時,仿佛吸入一團團火。

身體裏的水分迅速蒸發,給人一種古怪的錯覺,似乎再過一會兒,慘遭融化的就會輪到自己。

除了外界炎熱的天氣,每人的身體同樣熱得像火焰,大家自覺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試圖降低身邊的溫度。

短發女生有氣無力:“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

“不知道。”

沈婵搖頭:“維持水分,盡量少說話吧。”

“水……”

陳妙佳有些恍惚,口幹舌燥:“對了,水……我能喝一點嗎?”

沒有人反駁。

于是她走向洞穴的角落。

這裏有個凹陷下去的圓槽,雪堆早已融化,變成圓槽裏的水。

到了這種關頭,乍一見到清淩淩的水波,即便望梅止渴,也能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沒有半點猶豫,陳妙佳小心翼翼捧起一口水,送進嘴裏。

很難形容這捧水帶來的感受,清潤而美妙,讓人如獲新生。

想到還有其他人,她沒喝太多,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原位。

時間過得很慢。

在枯燥且燥熱的環境下,每分每秒都被無限拉長。意識被熱氣蒸騰成空白一片,疲憊感洶湧如潮,六人一言不發地安靜等待。

那些水成了救命稻草,一旦實在難受,就去喝上一些。不知過去多久,氣溫終于出現了下降的趨勢。

也正是在同一時刻,耳邊傳來語文老師欣慰的笑音。

“恭喜六位同學,成功完成語文實踐之一!”

實踐結束,他們活下來了。

聽見這道聲音,眼鏡男生又又又一次癟嘴哭了出來——

只不過這一回,身體裏的水分含量岌岌可危,他沒掉出一滴眼淚。

溫度漸漸緩和,白霜行強撐起精神,再眨眼,眼前的景象倏然驟變。

山洞消失了。

氣溫在迷迷糊糊間恢複正常,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只剩下口腔幹燥、精神恍惚。

白霜行擡頭,眉頭皺了皺。

實踐結束後,他們沒有回到教室。

身邊是一處寂靜荒涼的亂葬崗,好幾個墳包雜亂伫立,映襯出皎潔清冷的月光。遠處響起幾聲凄厲的鳥鳴,如泣如訴。

沈婵也懵:“這裏……”

他們為什麽還在語文老師設下的場景裏?

“各位同學,好久不見。”

身穿休閑西裝的人形教科書出現在一座墳前,看上去很有紳士風度:“你們能通過第一場實踐,老師很欣慰。”

沈婵差點罵人:“等等,第一場實踐?什麽叫‘第一場’?!”

“相信大家已經發現了,迄今為止我們複習到的古詩,都是用來描述天氣、環境和地形地勢的句子——也就是記錄大自然。”

語文老師沒理她,自顧自說:“自然風光當然重要,但說起古詩詞,怎麽能少了獨有的風土人情呢。”

沈婵:“什麽天氣環境大自然……并沒有發現好嗎!”

白霜行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她覺得,這一關還有更折磨人的後續。

頭頂上的語文書兀自翻頁,語文老師哈哈大笑:“歡迎來到語文實踐課堂的第二課!”

它說話時,墳地中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轉盤,轉盤被分成幾十等份,每一份都寫着一句詩。

而在它和白霜行等人身旁,分別浮現出一面淩空的黑板。

“接下來,我們将輪流轉動轉盤。”

語文老師慢悠悠:“指針最終停留的區域,無論是哪一首詩詞,都将具象化出現在我們身邊——”

它笑了笑:“并作為己方戰力,參與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混戰。”

白霜行:“大混戰?”

“沒錯,我是你們的對手。”

語文老師好整以暇,充滿期待:“為了保證公平,你們每次只能派出一個人轉動轉盤——不然我一對六,實在沒什麽勝算。”

白霜行聽懂了。

他們六人将作為一個整體,站在語文老師的對立面,至于轉盤上的古詩詞——

她遙遙看去,距離太遠,只隐約辨認出幾句。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當然,除了這種氣勢磅礴的,也有[雲鬓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這樣的類型。

“……哇塞。”

沈婵有感而發:“這種體驗形式,比之前那個有意思多了。”

白霜行沒說話。

以她對白夜的了解,這門所謂的“實踐課程”絕不會輕松簡單。

“為了讓大家更好地适應規則,不如由我開個頭吧。”

語文老師上前幾步,頭頂的書頁沙沙作響,像是在笑:“嗯……不知道這一次,老師能轉出什麽來呢?”

他說着,右手伸向轉盤。

圓盤呼啦啦轉起,白霜行不敢放松警惕,屏住呼吸。

事實證明,她心中糟糕的預感并非空穴來風。

——指針停在了[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噢,這是首不錯的詩。”

西裝怪物哼笑兩聲:“它出自詩鬼李賀的《秋來》。”

直白翻譯,就是“孤魂野鬼們在墳前吟誦詩句,怨恨的血化作碧玉,千年難消”。

這是千年厲鬼。

指針停穩,墳地陰風乍起。

這裏的氣氛陰森詭異,時值深夜,月亮被黑黢黢的雲朵吞沒,天邊只有幾顆渾濁星子,四面八方黯淡無光。

隐隐約約地,耳邊傳來一聲聲凄婉哀怨的低吟。

陳妙佳和眼鏡男生雙雙戰栗,向着身邊的人迅速靠攏。

沈婵壓低聲音:“快看那邊……!”

白霜行望向她手指的方向。

夜色幽幽,濃霧忽起,從遠處密集的墳堆裏,緩緩走來四五個身穿白衣的游魂。

它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雙目則是血一樣的怨毒,僅僅看上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

幾個高中生哪曾見過這種景象,眼鏡渾身一抖,兩眼發直;短發女生抖如篩糠,說不出話。

萬幸,也許是被第一場實踐鍛煉了膽量,沒有人尖叫。

“它們沒發現我們。”

白霜行想起墓地供奉時的經驗:“別看它們,假裝無事發生,就算聽見它們前來搭話,也不要回答。”

“我的回合結束了。”

轉盤旁,語文老師彬彬有禮地開口:“接下來,輪到你們。”

沈婵:“我們中間,有誰的運氣比較好嗎?”

“運氣好的人,壓根不會遇上這種事情吧。”

陳妙佳撓了撓頭,面露絕望:“反正我猜選擇題答案的時候,從沒猜對過。”

她想到什麽,戳了戳身邊眼鏡男生的胳膊:“你不是號稱猜題之神嗎?”

對方一個激靈,忙不疊搖頭:“我?我不行的。”

“沒關系。”

白霜行溫聲:“我們的機會不止一次,很可能每個人都要上去試一試,現在對戰剛剛開始,風險不大,容錯率也比較高。”

就算搖到沒什麽用處的詩句,目前也不會威脅到他們的生命安全。

眼鏡男生遲疑半晌,終于點頭:“那……我去試試。”

他哆嗦着走上前去,語文老師很有紳士風度,自行退讓幾步。

衆目睽睽之下,男生轉動轉盤。

當指針停下,他原本就煞白的臉色更加糟糕——

是[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不是。

這、這和上一句的差別也太大了吧?!

六人身旁的黑板上浮起相同的字跡,與此同時,一個身穿古時布裙的老太太緩緩現身,手裏拿着一針一線,滿臉慈愛。

眼鏡男生心态快崩。

“是《游子吟》啊!”

語文老師笑:“很好很好,這是一首很有名的古詩,同學們有沒有倍感親切?”

老太太沒有發動任何形式的攻擊,站在原地繼續織布衣。

學生們的輪次結束,又一次來到語文老師的回合。

它表現得輕松愉快:“不知道這次又會是什麽呢?”

轉盤骨碌碌開始運轉,當它動作停下,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那句古詩之上。

[朦胧見,鬼燈一線,露出桃花面。]

“這首詩非常小衆,不知道同學們有沒有聽過?”

西裝怪物很是滿意:“清代黃仲則的《點绛唇》,寫的是女鬼來無影去無蹤,說不定什麽時候鬼火一閃……就到了你面前。”

它一段話剛剛說完,便聽季風臨沉聲:“小心。”

他動作飛快,拉住眼鏡男生右手,将後者從原地一把拽開。

眼鏡男生雙腿發軟,面無血色。

就在語文老師說話的間隙,他身側,忽然有微弱的亮光一閃而過。

随即而來的,是一張美豔至極、卻也怪異至極的蒼白臉孔。惡鬼直直攻向他心口,如果不是被拉了一把,現在的他,恐怕已被刺穿心髒。

死寂的空氣裏,響起一個女人嬌媚的笑音。

陳妙佳再也忍不住,咬牙低罵:“……草!”

“陳妙佳同學。”

從小到大都是紀律委員的眼鏡男生嗚嗚咽咽:“說髒話……說髒話不好。”

“當心。”

季風臨沉聲:“那只鬼不見了,不知道還會不會發起突然襲擊。”

“怎麽樣,這種身臨其境的學習很有趣吧!”

語文老師看得心情大好:“下一個是誰?”

六人彼此對視幾眼,沉默間,沈婵深吸一口氣:“我去。”

反正大家都得轉,她算早死早超生。

這一次,指針停在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沈婵:……

沈婵:“……欸?!”

這不是和那織衣服的老太太一樣了嗎!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場合下,正常人誰會“不亦樂乎”啊!!!

“這次是《論語》裏的句子。”

語文老師欣慰點頭:“很好,與人為善,是一種美德。”

沈婵:……

她只想把這個腦袋上頂着語文書的怪物暴打一頓,希望這也是一種美德。

于是這一回,一個笑盈盈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角落,眉眼彎彎,向在場衆人逐一打招呼。

白霜行聽着他的笑,暗暗皺眉。

“你也發現不對了?”

季風臨壓低聲音:“老師在作弊吧?”

白霜行點頭。

如果第一次只是巧合,他們這邊連續兩次的黴運,就不太能說得通了。

更何況,轉盤上一共有幾十句詩詞,與鬼相關的不到五個,語文老師每次都能精準搖中……

她不信有這麽好的運氣。

接下來,雙方又交替搖動了幾次轉盤。

語文老師抽中了《垓下歌》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漢書》裏的[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還有《俠客行》中的[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毋庸置疑,這是三首強度極高的詩句。

第一句召喚出的男人力大如牛,徑直向他們砸來一塊巨石,一行人險險躲開,差點被砸成肉醬。

第二句帶來的殺氣無與倫比,壓迫感沉重如山。

第三句就更不用說。

身着白衣的俠客幽魂手持長劍,迅疾如風,化作道道鬼影向他們侵襲而來,劍鋒劃破空茫夜色,步步殺機。

雖然拼盡全力避開了致命的進攻,但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被劍氣所傷,從手臂、後背和小腿滲出鮮血。

倉惶逃跑時,陳妙佳的血跡還滴到了轉盤上。

與之相比,白霜行等人的陣容差了許多。

說一句“天差地別”不過分。

陳妙佳搖到了《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的[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雖然聽上去有“劍”,但公孫氏其實是個舞姬,頂多拿着長劍跳舞而已。

輪到短發女生,抽中的是《木蘭辭》裏的[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在外行軍打仗這麽多年,當那位将軍被召喚而來時,已經遍體鱗傷,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季風臨的運氣同樣糟糕。

當他的指針停下,轉盤上的字跡赫然是[雲鬓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如此一來,學生這邊的陣容就成了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太、一個笑呵呵的樂天派中年人、一個重傷瀕死的男人、一個漂亮姐姐、和另一個漂亮姐姐。

眼鏡男生:……

短發女生:……

陳妙佳:……

這是一群什麽樣的老弱病殘。

“我覺得,”陳妙佳絕望開口,“要不投了吧。”

短發女生欲哭無淚:“我們和對面,根本就是兩個畫風吧?!”

“這種概率太不正常了!”

眼鏡男生憤慨萬分:“那轉盤一定有問題!”

“哦?”

語文老師聽見他們的對話,作為腦袋的書頁翻動幾下:“這位同學,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

“這還需要證據嗎?”

沈婵性子直,當即嗆聲回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問題!”

西裝怪物聳了聳肩。

當它再出聲,語氣裏多出惡劣的笑意:“先不說你們拿不出證據,就算我真的動了手腳……校規裏有說過,不能在轉盤上作弊嗎?”

簡直是無賴的邏輯!

眼鏡男生氣得發抖,想要反駁,卻無從開口。

規則裏,确實沒做出過相關的要求。

“好了,馬上是最後一輪幸運大轉盤。剛才的打打鬧鬧只是見面禮,等這次結束,就到真正的大混戰了。”

語文老師語氣悠然,同情地看他們一眼。

“最後一輪需要選定混戰的背景地點,負責搖動轉盤選地址的一方,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攻擊加成——我随便轉一個古詩角色,把攻擊加成的機會留給你們吧。”

這次它還是“随手一搖”,得到了《出塞二首》中的[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在場只剩下白霜行沒有使用過轉盤。

不知怎麽,她這次格外積極:“我來。”

“它看上去像是突發善心,引我們過去,不會有好事。”

季風臨:“我跟在你身邊,能有個照應。”

白霜行沒有拒絕,看向一旁的公孫大娘:“你也一起吧。”

另一邊的語文老師咯咯嗤笑:“叫上她有用嗎?放心,在最終混戰到來之前,我不會對你們下死手。”

言下之意,等白霜行轉完轉盤,一切塵埃落定後,它勢必要把幾人趕盡殺絕。

它的惡意不加掩飾,白霜行并不在意,徑直向前。

眼前是巨大的轉盤。

每首詩句都像一塊拼圖,穩穩拼接在圓盤四周,拼圖之間并不相貼,而是隔着小小一段間隔。

幾分鐘前,陳妙佳被“俠客”的劍風所傷,鮮血濺落幾滴,正靜靜覆在轉盤之上,有些甚至遮掩了字跡。

白霜行沒忘記,當時的轉盤上,憑空浮起過兩行字跡。

那是【語句不通,修改失敗】和【本句未激活,無法使用】。

她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準備好了嗎?”

語文老師瞟她:“這位同學,不要緊張。”

白霜行回以禮貌一笑,轉動轉盤。

轉盤呼啦呼啦響個不停,當它穩穩停住,指針落在一行清晰的字跡。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是白居易的《賦得古原草送別》。

指針停頓,眼前的景象倏然變幻。

夜色褪去,天空中升起太陽和朵朵白雲。

放眼望去,草原無邊無際,猶如一塊巨大的翡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是草原啊。”

身穿西服的怪物站在幾步開外,笑意漸深:“既然場景和人物都确定好了……那,讓混戰開始吧。”

終于來到這一刻,它心裏的激動澎湃如潮。

這群學生如同單純無害的羔羊,最适合被一點點剖開。

它已經做好準備,親眼看着他們在群魔亂舞中尖叫逃竄、哭泣求饒,最終變成一灘可悲的血肉。

想想就有意思。

頭上的書頁因興奮而顫抖不休,當它口中的最後一個字落下,身後的厲鬼們瞬間暴動——

不過電光石火,直直沖向幾個學生!

也正是此刻,白霜行咬牙用力,将轉盤上[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拼圖塊一舉撕下!

如同是對她的回應,轉盤上浮起一行血紅小字:【不可出現空白格,修改無效】。

語文老師笑得更大聲:“怎麽,以為撕掉就能讓它消失?想什麽呢!”

眼看身前鬼火一現,妖異美豔的女鬼伸出血手。

季風臨伸手拽開白霜行,千鈞一發,正好躲過這次致命的襲擊。

與此同時,白霜行猛然回頭:“公孫!”

語文老師對她同情又可憐,搖了搖腦袋。

如果鬼魂有等級,公孫一定排在中下的位置,她能拿什麽救人,跳舞嗎?

它心中嘲笑着這群學生的幼稚,擡頭再去看,忽地愣住。

誰能告訴它,這是為什麽。

原本柔柔弱弱的公孫大娘,居然兩手一擡……把女鬼直接舉起來扔出去了?

隐約意識到貓膩,它匆忙看向轉盤。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後面的半句拼圖被白霜行取了下來,換上另一塊句子。

此時此刻,這句話變成了:

[昔有佳人公孫氏,力拔山兮氣蓋世]。

……居然還挺押韻?!

白霜行總算松了口氣。

看來她沒猜錯。

歸根結底,詩詞是由文字構成的,更改文字,詩句內容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要對轉盤上的句子進行修改,召喚出的鬼魂就能随之改變。

陳妙佳的血落在句子上,由于遮蓋住一兩個字,讓句意産生了變化,但古詩講究工整對稱、美觀押韻,随意删改漢字,會被系統判定為修改失敗。

那如果,她使用對仗工整的其它句子呢?

“公孫!”

白霜行再一次靠近轉盤:“攔住那個腦袋是語文書的怪物!”

只要語文老師不出手阻止,她就有無限大的機會——

比如這個。

右手又是一動,兩塊拼圖貼合,形成全新的句子。

[慈母手中線,十步殺一人]。

眼睜睜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神色劇變,手中針線耍雜技似的咻咻亂竄,語文老師懵了,眼鏡男生呆了,陳妙佳茫然了。

沈婵也有幾秒鐘的呆滞,很快驕傲地咧嘴笑起來:“不愧是我們霜霜!”

另外兩塊拼圖咔擦聚攏,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沉眉凝眸,目光一動,掩不住殺意洶湧。

——這是[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戰局瞬間扭轉,語文老師呆立其中。

它不明白,也不理解。

白霜行被戰鬥力暴增的鬼魂們團團圍住,它壓根近不了身;至于它這一方的厲鬼……

它頭皮發麻,透過鬼影重重,望見轉盤上模糊的字跡。

[但使龍城飛将在,芙蓉帳暖度春宵]。

度春宵。

春宵。

宵。

……這種事情不要啊!!!

它氣得快要抓狂:“違規,你這是違規、作弊!”

白霜行頭也不回,語氣理所當然:“是嗎?校規裏有說過,不能在轉盤上作弊嗎?”

這是它不久前趾高氣揚說過的話,時至此刻,被原原本本還了回來。

它在心中狠狠罵了句髒話。

“繞開它們!”

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語文老師匆匆避開一道突襲,看向遠處的幾個學生。

還有機會。

留在他們身邊的,唯有一個身受重傷自顧不暇的虛弱鬼魂,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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