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三精神病院(八) (1)

躁郁世界對她的影響,正在逐步減弱。

淡淡的洗衣粉香氣湧入鼻腔,沖淡了不久前壓抑腐朽的氛圍,白霜行眨眨眼,感受自己的心跳與呼吸。

似乎……結束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還要被那群幽靈一樣的影子再纏上一會兒。

落在她後背的那只手動作很輕,稱得上小心翼翼。

隔着薄薄一層衣物,白霜行能感受到從掌心傳來的熱度。

腦子裏還是暈暈乎乎,她深吸一口氣,忽地擡頭。

季風臨正垂眼觀察她的神色,猝不及防四目相對,他很明顯地怔忪了一下:“你——”

他問:“你好些了嗎?”

他置身于“躁”的世界,到了任務後期,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心中的各種念頭止不住往外冒,種種情緒更是一擁而上出現在腦子裏,不斷膨脹加深,仿佛随時都要炸開。

設身處地想想,白霜行所經歷過的一切,只會比他更難。

“……嗯。”

等意識恢複稍許,生鏽的大腦終于重新運轉。

白霜行下意識後退一步:“你也砸破那面透明的牆了?”

從小到大,她不習慣和別人保持太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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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習慣的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緒——

如果可以的話,白霜行想過把自己裝進一個密封的、堅固的殼。

季風臨:“嗯。”

他說完頓了頓,目光落在白霜行臉上。

她面色很差,白得像紙,剛剛被一把拉過的時候,身體還在隐隐顫抖。

想到這裏,季風臨擡頭。

當他與白霜行彼此觸碰,兩個世界瞬間融合。

他的世界中色彩濃豔、飽和度遠遠超出正常水平,此刻色調褪去,像水一樣流向那片黑白空間。

兩個世界的交接點漸漸消散,随之化為灰燼的,還有那一道道猙獰扭曲的人影。

當時他見到白霜行,她正被團團人影圍在中央,影子們張口說着什麽,可季風臨卻聽不見。

雖然不知道人影的身份,但從那個世界“抑郁”的特性判斷,很可能是白霜行曾經認識的人。

——她究竟遭遇過怎樣的事情,才會生出那麽多壓抑的情緒?

今天經歷的一切都遠遠超乎想象,一旁的周越身心俱疲,腳下一軟,狼狽癱坐在地。

他有點想哭,于是眼淚嘩啦啦地往下落,在朦胧的視線裏,居然見到更令他震驚的畫面。

——是他自己。

在色彩斑斓的另一面,一個和他長相一模一樣的男人緩步走來,見到他,對方同樣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們相貌相同,如同來自鏡中。

唯一的區別是,他灰頭土臉、滿目絕望,頹喪得像一棵快要枯死的野草;對方則雙目猩紅、顯出無法遏制的暴躁,好似一座即将噴發的火山。

兩兩對望,一時愕然。

“他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你們自己。”

白霜行輕聲解釋:“躁和郁被分開,所以有兩道屬于你們的不同靈魂……不如去碰碰他吧。”

無論在哪個世界,周越都忍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也都在竭盡全力地,想要繼續活下去。

他們都很辛苦。

兩半靈魂無言對視,良久,不約而同釋然一笑。

“……對了。”

季風臨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只對她說:“看這個。”

他說着右手一動,探向上衣口袋。

白霜行聞聲看去,不由一愣。

被他拿在手裏的,是一片葉子,和一朵紅色小花。

白霜行恍然:“高樓下的那簇花,和咖啡館牆上的葉子?”

當初發現他們不可能抵達白色大門後,白霜行曾經被絕望感吞噬過。

季風臨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向她說起身邊種種事物的色彩,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花和葉。

他一直記得這件事。

毫無緣由地,白霜行揚起嘴角:“這朵花的顏色,真的很像草莓布丁。”

季風臨也笑了笑:“葉子更像淺咖啡色吧——你的芒果千層顏色太淡了。”

白霜行伸手,從他手裏把它們接下。

花與葉摸起來都很軟,色澤也是溫溫柔柔的,不濃不淡。

在黑白世界待了這麽久,她幾乎快要忘記萬事萬物原本的模樣,如今仔細端詳它們,只覺得身邊的一切重新鮮活起來。

看了會兒,白霜行擡頭,語氣裏噙着點笑:“時間那麽緊,你居然真把它們帶來了。”

季風臨低垂着漆黑的長睫,聞言眨了眨眼,摸摸耳垂。

他喉結微微一動,嗓音柔軟:“……當時,很想讓你看看它們。”

這回輪到白霜行徒勞張口,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被其他人這樣記挂在心裏,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對。

察覺到什麽,她目光暗了暗,皺起眉頭。

季風臨的手掌,被他用布料包裹住了。

他包紮得粗糙,完全是用一層層紗布覆在皮膚上,剛才向白霜行伸手時,刻意藏住了手心,不讓她發現。

白霜行:“你的手——”

她剛一開口,對方就下意識把手往回收。

然而沒來得及。

白霜行的動作快且果斷,一把握住季風臨手腕。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長白淨,骨節突出,因為被紗布纏住,顯不出血色。

“受傷了?”

白霜行蹙眉:“嚴不嚴重?我能看看嗎?”

“不用擔心。”

季風臨回得很快:“被蹭破點皮,等會兒離開這裏,在醫院找點碘伏就行。”

他說完才意識到不對。

只是蹭破點皮,絕不會用這麽多重重疊疊的紗布包紮——

為了不讓白霜行看出血漬,他費了很大一番功夫。

果然,白霜行不傻,徑直解開層層布料。

當掌心全部露出,她動作頓住。

紗布之下,一道道血痕如同嬰兒咧開的嘴唇,翻出柔嫩血肉。

裏面的紗布早就被鮮血浸透,濕漉漉的,暈開大片刺眼的紅。

在【第一條校規】裏,她曾用秦夢蝶的業火灼燒自己手心,從而抑制邪神的精神入侵,所以此時此刻見到這幅情景,立馬明白了季風臨的用意。

他想通過疼痛,讓自己盡可能保持理智。

白霜行:“你——”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

一個字剛剛出口,耳邊就響起系統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戰者們順利通關,讓兩個世界成功融合!】

【即将離開躁郁症世界,請做好準備……】

話音落下,周身景象劇變。

團團簇簇的色彩流轉凝聚,再眨眼,她和季風臨回到了熟悉的第三病院。

“——霜霜!”

随之而來的,是沈婵滿含擔憂與驚喜的低呼:“你們終于出來了!”

她着急得快發瘋,好不容易等到任務結束,一把環住白霜行脖子:

“受傷了嗎?哪裏不舒服嗎?任務內容是什麽?這是個什麽垃圾支線,居然只讓兩個人進去!”

說完了又扭過頭,看向季風臨:“你感覺怎麽——”

然後就瞧見那只被白霜行緊緊握住的手。

“怎麽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文楚楚也湊上前來:“這是……被什麽東西割破了?”

白霜行松開他的手腕:“醫院裏,應該有止痛消炎的藥吧。”

她說着,瞥見病床上的青年微微一動。

“欸?”

周越神情恍惚,摸着腦袋,滿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做夢?我回來了?”

見到不遠處的白霜行和季風臨,男人悚然一驚:“你、你們……!”

和之前向夏婉解釋的一樣,文楚楚如法炮制,耐心告訴他,這是第三病院全新的治療方式。

“我們已經采集到了樣本。接下來,周先生好好休息吧。”

白霜行溫聲笑笑,看着他慘白的臉。

面無血色,眼下是兩團明顯的黑眼圈,由于食欲不振,骨瘦如柴。

她在躁郁症世界裏的經歷,在他身上,或許每天都在上演。

凝視男人的雙眼,白霜行說:“你表現得很好,辛苦了。”

第三病院裏,除了專業的心理醫生,當然也有負責外傷的大夫——

患者們情緒不穩,經常會做出傷害自己或他人的事。

給季風臨包紮傷口時,醫生被吓了一跳:“這是怎麽弄出來的?不會自己劃的吧?”

等包紮結束,回到實習醫生辦公室,白霜行簡要講述了這次的挑戰經過,然後拿出第二張主線線索。

這是他們通關躁郁症世界,系統發放的獎勵。

文楚楚好奇:“還是日記嗎?”

白霜行掃一眼,點頭。

【9月2日】

【在酒吧。

太緊張了,所以中途來到衛生間。

會在酒吧寫備忘錄的人,應該只有我一個(笑)。

我不擅長喝酒,酒量差勁,對酒桌游戲也像個一竅不通的新手,已經快要跟不上其他人的潮流了。

如果能一直留在大學就好了,大學時候的日子,比現在輕松許多。

不過,還是努力活躍起來吧!不能讓她擔心。】

“這是梁玉去酒吧當天的事。”

沈婵說:“這個‘她’……不會就是幕後黑手吧?”

她可沒忘,陷害了梁玉的,是她一個關系要好的女性朋友。

“所以,幕後那人也去了酒局。”

文楚楚把紙條翻來覆去地看,有些失望:“好像……沒別的重要線索。”

白霜行安慰她:“一共有六個病人,也就是六張線索卡,重要的消息,肯定不會集中在同一份線索裏。”

“也對。”

文楚楚乖乖點頭,重新充滿幹勁:“只剩四個關卡了!”

她很好哄。

“梁玉酒量很差。”

季風臨輕聲分析:“她喝多了酒,之後又被人下藥,所以對于自己被拍照的事情,沒有留下印象。”

“能做出這種事,真兇一定蓄謀已久,虧梁玉那麽信任她。”

沈婵露出嫌惡的神色:“這種人,糟透了。”

她說完,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停頓兩秒,沈婵輕咳:“請進。”

推門而入的,是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

白霜行記得他的名字,鄭言河。

他們剛來第三病院時,這位醫生非常友好地向他們打了招呼,後來從其他護士口中得知,他和梁玉關系不錯。

“我聽說季醫生受了傷,順路來看看。”

青年笑得禮貌:“感覺怎麽樣?沒事吧?”

季風臨回以微笑:“嗯,多謝。”

“還有——”

鄭言河輕輕關上房門,像是嘆了口氣:“你們在調查梁玉的事情?”

他應該是從某個護士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

文楚楚沒刻意回避,誠實回答:“我是她遠房親戚。”

鄭言河看她一眼:“所以,你也覺得梁玉遭了陷害。”

白霜行敏銳捕捉到關鍵字眼:“也?”

“僅憑幾張照片,就能引出很多風言風語。”

鄭言河扶了扶眼鏡:“一旦個體融入群體,會受群體之中絕大多數人的影響,變得異常激進——他們不在意真相,能被任何的風吹草動點燃情緒。”

他停頓一秒,低聲感慨:“網絡就更是這樣。”

這段話倒是沒錯。

白霜行想,大部分人不會去深究真相,梁玉的遭遇對于他們來說,更像一個情緒的發洩桶。

而當身邊許許多多的人都開始譴責她時,哪怕是對這件事持有懷疑态度的醫生護士,也會一天天産生動搖,加入聲讨梁玉的行列。

其他人的遭遇,在他們眼裏,只是一場八卦的狂歡。

季風臨颔首:“我們聽說,你和梁醫生是朋友。”

“關系還算不錯,畢竟我們是同期。”

鄭言河笑笑:“我也在調查這件事,如果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我。”

這是傳說中的……情報NPC?

文楚楚試探性開口:“當天酒局,你在場嗎?”

“我沒去。”

鄭言河搖頭:“他們邀請過我,但不巧,我被其他朋友約走了。當天的情況,你們可以問問陸嘉嘉,她在酒吧裏。”

陸嘉嘉是和梁玉同期的另一個實習醫生。

“那梁玉的男朋友呢?”

沈婵想了想:“梁玉出了這種事,他什麽也沒做?”

“他?”

鄭言河挑眉,語氣裏有不屑的意思。

“照片傳開之後,他就立馬分手了,根本不聽解釋。”

他說得直白:“他看重自己的聲譽,遠遠大于看重梁玉。”

不愧是心理醫生,分析得一針見血。

那男人和梁玉既然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就不可能不了解她的性格。

之所以火速分手,大概率是覺得,這件事讓他很沒面子。

“鄭醫生和梁醫生,”白霜行說,“看起來關系真的很不錯。”

戴金絲眼鏡的青年笑了笑,目光趨于柔和。

“實不相瞞,在實習期,梁醫生幫過我很多。”

鄭言河聳肩:“就當是回報她吧。”

白霜行點頭。

根據他的說法,接下來,他們只需要找到陸嘉嘉,也許就能問出重要的情報。

“小季醫生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鄭言河說着,掃視一眼辦公室裏的其他人,笑意更深:“友情提示,如果一直待在辦公室裏不去工作,很可能被其他醫生發現。”

白霜行:……

上班時間,他們一群人聚在這裏,确實不太說得過去。

尤其還是幾個正處在實習期的新人。

【叮咚!】

系統提示音出現得非常及時。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作為實習生,無故曠工可不好哦。

不如做好充足的準備,迎接下一位患者吧!】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

沈婵小聲吐槽:“這個發布任務的系統,只會這一句開場白嗎?”

白霜行:“畢竟不是人類,應該沒讀過書吧,多多體諒。”

【……】

破天荒地,系統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緊接着,是由它播報出的任務信息。

【正在生成患者信息……】

【恐怖症:405號房(未治療)】

系統發布任務後,四人與鄭言河告別,一同前往四樓。

“是恐懼症欸。”

文楚楚若有所思:“這個患者害怕什麽?”

季風臨:“陽光。”

他的辦公桌裏,擺着一份關于病人們的檔案記錄表。

多虧有它,四人能提前了解到相關信息。

“啊?陽光?”

文楚楚一驚:“那他豈不是從來不出門?”

“應該是的。”

沈婵說:“我聽說過這種病症,名叫‘陽光恐懼症’。患者對陽光懷有十分濃烈的恐懼感和抵觸情緒,只有在陰雨天和夜裏才會出門,如果遇到不得不曬太陽的情況,會用衣服、防曬霜和墨鏡把自己死死裹住。”

白霜行好奇:“為什麽會産生這種恐懼症?”

“原因未知。”

沈婵搖頭:“可能源自于幼年的陰影,或是一場巨大的變故,又或許壓根找不出緣由。”

她組織一番措辭,繼續解釋:“比如恐高、密集恐懼症、深海恐懼症,這些病症,大多是人們潛意識裏自發産生的。”

“啊……”

文楚楚皺眉:“這個病,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很大吧。”

如果一輩子都不能見到陽光,一定是非常麻煩且難受的體驗。

他們一路上低聲交談,來到405號病房前,季風臨敲了敲門。

房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請進。”

季風臨走在最前,剛把門推開,就聽男人急促道:“快、快進來!不要讓走廊上的陽光透過來!”

于是所有人飛快進屋,由文楚楚把房門關緊。

【叮咚!】

系統提示音響起。

【檢測到挑戰者們已靠近患者,請觸碰患者手背,開啓支線挑戰!】

房門合上,白霜行不動聲色地四下打量,聽見文楚楚吸了口冷氣。

現在是正午時分,病房裏卻開着燈。

白熾燈的光線柔和幹淨,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至于窗戶,早就被黑色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陽光一絲也進不來。

電視機裏響起古裝劇的打鬥音效,男人坐在床上,手裏捧着個手機。

看年齡,他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

平心而論,白霜行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麽白的人——

并非是毫無血色死氣沉沉的慘白,而是很久沒見過太陽、皮膚自然而然褪成的冷白。

像一塊玉。

“你好。”

沈婵說:“我們來做每天的例行檢查。”

“你們好。”

男人笑得和和氣氣:“我今天感覺很正常,聽說後天就要下雨了。”

下雨後,他能久違地離開房間,打着傘,去花園裏逛一逛。

這讓他覺得開心。

“是嗎?太好了。”

沈婵揚起嘴角:“在那之前,好好準備一下吧。你有什麽打算嗎?”

“我準備去看看院子裏的桂花。”

男人說:“聽說今年花開得很好。”

這是一個幾乎看不出異常的患者。

除了不願接觸到陽光,他的行為舉止熱情而禮貌,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期待。

“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季風臨走上前,靠近病床:“我看看。”

他動作熟稔,說話時伸出右手,觸碰到患者的手背。

這一次,當空間扭曲時,白霜行已經有了很好的适應能力,沒再覺得頭暈目眩。

病房裏純白的色彩融化消散,在她身前,出現一根紅色的起跑線。

……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白霜行心中疑惑,看向四周,略有驚訝地眨了眨眼。

這次是四人的挑戰模式,他們并排站在起跑線後,四面八方,則是類似于森林的景致。

之所以說是“類似于”——

“這啥?”

身邊的沈婵目瞪口呆:“像素游戲?”

文楚楚也滿臉驚奇:“好像,是的。”

沒錯,像素游戲。

兩邊的景色像是從《超級馬裏奧》游戲背景裏摳出來的一樣,由一團團像素色塊拼接而成。

仔細分辨,能看出綠色的山,一條懸挂着的瀑布,藍天白雲,還有一輪天邊的太陽。

白霜行:……

下意識地,她低頭看了眼自己。

萬幸,他們仍然保持着三維世界人類的模樣,沒變成像素小人。

奇怪的是,這一次的關卡裏,居然沒有患者本人。

【各位挑戰者,歡迎來到恐怖症的世界!】

系統的播報聲清脆響亮,尾音上揚。

【恐怖症,也被稱作恐懼症。

恐懼是人類的本能。在每個人的心裏,或多或少,都有害怕和想要逃離的東西。】

【試想一下,如果在某天,你所懼怕的事物突然出現,悄無聲息來到你身邊——】

【到那時,你會怎麽做?】

沈婵:“啧。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文楚楚:“救命,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白霜行:“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應該就是那樣了。”

季風臨:“……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機械般一成不變的提示音裏,多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

【恐怖症患者的世界,被設計成了一場妙趣橫生的闖關游戲。

在這裏,每位挑戰者都是游戲主人公。】

【請看——!】

這兩個字重重落下,在起跑線前的半空上,出現一個巨大的轉盤。

轉盤被平均分成四個板塊,每個板塊上,分別寫着他們四人的名字。

【這是為各位量身定制的幸運轉盤。】

【闖關游戲一共分為四個關卡,在每個關卡開始之前,它都會随機轉動,然後——】

如同得到了指令,當系統開始說話,圓盤随之運轉。

指針晃晃悠悠,最終定格在[沈婵]的板塊上。

【然後選中你們其中的一名挑戰者,将那人心中的恐懼具象化!】

果然是這樣。

沈婵和文楚楚同時露出苦巴巴的表情。

“也就是說,我們一共要闖過四個關卡,每一關的障礙,都是我們恐懼的事物。”

白霜行說:“提問,轉盤有可能選中重複的對象嗎?”

【這是可能的。】

腦海之中,監察系統099乖乖回答:【轉盤完全随機,沒有固定的概率。】

白霜行挑眉。

上一個和她玩大轉盤的物理老師,偷偷摸摸做過不知道多少手腳,她可一點沒忘。

“如果一個人恐懼的事物有很多。”

季風臨接着她的問題:“當轉盤選中他,那些事物都會出現嗎?”

【不會。】

099:【每個關卡只出現一種恐懼對象。】

——要不然,這場闖關游戲的玩家們不可能有活路。

規則大概聽明白了。

白霜行瞟一眼空中的大轉盤,與此同時,又聽見一道提示音。

【游戲背景簡介】

【在遙遠的森林國度裏,生活着一位美麗善良、深受人民愛戴的公主。有一天,殘忍的惡龍突然闖入森林,擄走了公主殿下!】

【為了救出公主,四名勇者主動請纓,決定穿過重重險阻,前往森林盡頭的惡龍城堡。】

【每一位挑戰者,都是被賦予了神聖使命的勇者。

諸位,還請堅守信念,踏平坎坷成大道,鬥罷艱險又出發!】

文楚楚直接把它戳穿:“最後一句話,是照搬的西游記主題曲吧!”

這系統,難道因為之前被嘲笑沒上過學,所以想努力讓自己顯得有文化嗎?

“嗯……”

白霜行由衷感慨:“還真是非常典型的背景呢。”

沈婵若有所思:“話說回來,這位公主殿下,不會就是我們要治療的患者吧?”

季風臨:“……很可能。”

【劇情介紹完畢,闖關游戲即将開始。】

【第一關的幸運兒是——】

巨大的轉盤上,屬于沈婵的一欄散發出刺眼白光。

【讓我們恭喜沈婵!】

沈婵:……

“等等,還沒開始轉吧!為什麽是我?”

忽然想起什麽,沈婵眼皮一跳:“因為剛才演示轉盤的時候,指針落在我的格子裏?”

【那不是演示,而是貨真價實的操作哦。】

【每段關卡的距離是三百米,請勇者們努力向前沖刺,找到被惡龍囚禁的公主吧!】

【第一關倒計時:十分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背景設定的緣故,比起平日裏,系統的播報音居然有點兒活潑熱血。

它話音方落,起跑線前的空間倏地一變。

原本空無一物的大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足有半人多高的草地。

草叢茂盛,碧綠如翡翠,偶爾有風拂過,吹得野草悠悠搖擺。

乍一看去風平浪靜,但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草叢之中,一定藏匿着某種極度危險的東西。

眼前的景象越是平靜,文楚楚就越覺得心裏發毛。

她看向沈婵:“你知道這一關裏有什麽嗎?”

沈婵臉色微白,表情不怎麽好看。

白霜行替她回答:“應該是蛇蟲。”

小時候春游時,沈婵差點被一只長蛇咬到,從此對蛇蟲避而遠之。

白霜行停頓幾秒,低聲補充:“以白夜的手段,草叢裏肯定不止一條蛇,而且很可能是毒蛇。”

起跑線之外荒草連天,遮掩大部分視線,行走在其中,不可能看清地上的情景。

這裏是蛇蟲的天堂,一旦它們靠近,人類很難躲開。

“我有個辦法。”

季風臨說:“如果把這些草全部毀掉,會不會安全許多?”

他說完伸手,試圖摘下一片草葉,沒過一會兒,皺了皺眉。

“摘不下來。”

嘗試無果,季風臨收回右手:“系統應該設置過,草叢不能被銷毀。”

讓人頭疼。

白霜行揉了揉眉心。

在季風臨提出這個想法之前,她就已經暗暗思考,能不能用業火把這地方全燒光了。

沈婵咬牙切齒:“這系統,簡直雞賊!”

虛空裏,監察系統099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摸了摸腦袋。

“倒計時只有十分鐘。”

白霜行說:“既然沒有捷徑,就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終點。”

三百米的距離并不算長,如果一口氣跑過去,或許不會遇見太多蟲蛇。

她說着拍拍沈婵後背,目光柔和:“你走在我們中間,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沈婵揚揚下巴,撸起袖子:“我怕蛇是小時候的事兒了,沒那麽矯情。”

她一邊說,一邊低頭,遠遠眺望海浪一樣的洶洶野草:

“不過……蛇本身就很危險,如果我們真遇到了,那該怎麽辦?”

“我我我!我學過野外求生技能!”

文楚楚舉起右手,想了想,有些苦惱:“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草叢太深,就算我知道怎麽對付蛇,也很難發現它們。”

敵人在暗,難度起碼翻了兩倍不止。

“或許,”白霜行眨了眨眼,“沈婵可以試試【言出法随】。”

在每場白夜裏,這個技能可以使用兩次。

沈婵在被害妄想症的世界中用過一回,到現在,還剩下一次機會。

因為太緊張,沈婵險些忘了自己還有個技能,聞言眼前一亮:“我試試!”

她行動力很強,沒有絲毫猶豫,不太熟練地打開技能面板。

腦海裏飛快跳出一道提示:

【是否使用技能,言出法随?】

沈婵選擇【是】。

“我希望——”

她說:“這個關卡裏的障礙物全部消失。”

理所當然地失敗了。

倒計時還在繼續,沈婵加快語速:

“我希望,這個關卡裏的野草全部消失。”

還是失敗。

看來野草是系統的固有設定,不能更改。

那她還能怎麽說?

沈婵思考幾秒,加重語氣:

“我希望,我們能看到這個關卡裏的蟲與蛇。”

一句話說完,她感到意識有了剎那的恍惚。

緊随其後,是系統的提示音:

【“言出法随”使用成功!】

身旁的文楚楚“哇”了一聲。

——密集洶湧的草叢本身沒有變化,但在他們的視野裏,卻變成了半透明。

目光穿過野草,能看清地面上的景象,不出所料,果然有一條條深紅色的長蛇在穿梭。

【啧。】

監察系統444心中不爽:【這也行?】

【理論上……那個……他們只改變了自身的視覺,沒破壞白夜的設定。】

099撓頭:【不過,就算能觀察到草下的動靜,他們也不可能完全避開蛇的攻擊。到那時候,必然是一場惡戰。】

它搓搓手,挺直身板:【放心吧前輩,我的白夜,不會有問題!】

“這些蛇,數量也太多了吧。”

文楚楚頭皮發麻:“如果看不見,我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季風臨點頭:“十六條。”

“好了,快走吧。”

反倒是沈婵催促起來,小心翼翼,最先踏出起跑線:“倒計時還在呢。”

蟲蛇的分布較為密集,白霜行走在她身邊,壓低聲音:

“盡量避開它們,不要發出太大動靜。”

只要保持安靜就好。

白霜行不再說話,目光掃過四周。

荒煙蔓草,詭靜幽谧。

一旦置身其中,野草像水浪一樣拂過腹部,淹沒半具身體。

耳邊極靜,任何風吹草動都顯得格外清晰,腳步聲窸窸窣窣,讓人莫名生出心慌的錯覺。

季風臨走在最前,白霜行緊随其後,沈婵是第三個,文楚楚則位于殿後的位置,從系統商城裏兌換了一根粗壯的長木棒。

起初風平浪靜。

驀地,寂靜空氣裏,響起沈婵急促的吸氣音——

一條蛇原本靜靜卧在原地,直到四人經過,猛然仰頭乍起,撲向距離最近的沈婵!

不能發出太大聲音,也不能鬧出太大動靜,否則他們四個都得完蛋。

蛇牙尖而白,蛇身猩紅如血,向她撲來時,帶出一股粘膩腥臭的風。

前所未有的驚懼感直沖腦門,沈婵竭力壓下喉嚨裏的尖叫,還沒等她狼狽後退,意料之外地,眼前有道人影閃過。

白霜行愣住。

正要上前的季風臨也愣住。

但見文楚楚驟然俯身,速度迅捷得像陣冷風,毫不猶豫擡起手臂——

落下時,木棒直攻紅蛇七寸!

沈婵:……

444:……

099:……

沉默半晌。

監察系統444號看向身旁的099,模仿它的語氣,把每個字都拉得很長:

【一、場、惡、戰——?】

惡戰它連影子都沒看到,只見到一個堪稱恐怖的女人。

——動作快狠準到這種程度,合理嗎???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也整個僵住。

在文楚楚行動的瞬間,它的心裏,湧現出許許多多的小問號。

這是哪裏?這群人在幹什麽?這個拿着木棍的挑戰者,她難道不應該大呼小叫、對蛇蟲退避三舍嗎?

她看上去就是個瘦弱又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啊!

場面一度非常驚人,444深呼吸,面帶微笑:

【原來這就是你精心挑選的隊伍,一群卧龍鳳雛,很好,很不錯,很有眼光。】

099蹲在角落,實在無顏面對它,把自己縮成一個白團。

“應該解決了。”

另一邊,文楚楚長出一口氣,起身時,咧嘴笑笑:“我說過,我學過野外求生的。”

白霜行的感慨發自內心:“佩服,佩服。”

季風臨點頭:“厲害。”

沈婵無聲鼓掌:“有如神助。閏土刺猹的時候,都沒這麽流暢。”

他們不開口還好,突然這樣齊齊盯着她說話,讓文楚楚有些臉紅。

“快走吧!”

文楚楚摸摸發熱的耳朵:“時間不多了。”

接下來還算一路通暢。

文楚楚的反應能力和出手速度都不錯,季風臨雖然在技巧上不如她,但也能解決蟲與蛇。

兩人一個開路一個負責全面保護,沒過多久,順利到達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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