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例行檢查,都停下,不準動!”
包廂的門被猛地踹開,穿制服的警察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還勾着霍染因肩膀的紀詢愣住了,他望着警察和警察身前的執法記錄儀:“檢查什麽?”
警察虎着臉:“還檢查什麽,你自己來幹什麽你不知道嗎?掃黃,兩個男人一個女人?都把身份證拿出來看看!”
同樣因為警察突然闖入而呆滞的絲絲慌亂片刻。
但她很快變得理直氣壯,她依然抽煙,翹腿不動:“警察同志,我要舉報。”
“還抽煙呢。”警察看她:“舉報什麽?”
“也沒有法律規定女人不能抽煙吧?”絲絲說,接着看向紀詢和霍染因。
警察跟着向紀詢和霍染因。
對着這些眼睛,兩人都罕見的産生了種背後發涼的感覺,紀詢撤回勾在霍染因肩膀上的手,霍染因也松開抓在手中的紀詢胳膊。
兩人甚至不動聲色地左右挪了挪,拉開點距離,佯裝和對方不熟。
“我舉報他們是同性戀,進來就黏黏糊糊親親熱熱,那你推我攘欲拒還迎的模樣,真是不堪入目。”絲絲不屑,“怪到貼都貼不上去,浪費我一晚上時間。”
旋轉燈粉紅粉橘,警察神色微妙。
“舉報就舉報,不要用這麽多成語,也不要自爆。你一個大姑娘,好好的沒事做貼人家幹什麽?”他說,“都站起來,到走廊上去排好隊。到底是不是,是個什麽情況,都和我們回警局慢慢說。”
紀詢慢吞吞從沙發上站起來,遮遮掩掩和霍染因溝通:“霍隊,是時候把你的警官證拿出來,和兄弟單位聯合執法一波了。”
“沒帶。”霍染因。
“認真的?”紀詢。
“認真的。出來見你帶什麽警官證。”霍染因神色平靜中帶着一絲木然,“是時候發揮你過去的人脈,找找認識的前同事,刷臉過關了。”
“直接和他們說,大家都是兄弟單位的?”紀詢提出第二個想法。
“運用你卓越的常識判斷判斷,一年打黃掃非一百次,有多少犯罪分子‘靈機一動’,試圖和警察攀關系說同事。”霍染因反問。
兩人磨磨蹭蹭,嘀嘀咕咕,還是到了門口。
門口的走廊已經站了一排人,個個垂頭含胸,像群脫了毛要上砧板的鹌鹑,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他們堆在走廊小小一塊地,幾乎将過道占滿,但硬是沒有一個人發出點聲音,氣氛凝滞得讓人害怕。
紀詢的聲音也越發地小,變成了氣音。
“知道烏龜為什麽有龜殼嗎?”
霍染因投去疑惑的眼神。
“因為縮頭雖然可恥但有用。”紀詢說完,一擡手,遮住臉頰。
“……”
走廊上的人已經不少了,但現場的行動還沒有停止。這裏的最後一扇紅木大門,依然像把守關口的大将軍,紋絲不動。
用力拍門的警察話語已經變得極其嚴厲:
“開門,立刻開門,再不開門按妨礙執法算,全部帶回局裏拘留——鑰匙還沒拿來?別找鑰匙了,找不到,拿消防斧過來,直接劈了!”
另一位警察才轉頭,紅色斧子遞到了跟前。遞斧頭的人單手遮眼捂臉,兩只眼睛全在手掌下,讓人不免疑惑他是怎麽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精準把東西送到位置的。
警察接過斧頭,稱贊一句:“謝了,夠及時的。”
紀詢謙遜回應:“掃黃打非分秒必争,幫助警察群衆天職。”
其餘被掃黃打非衆:“……”
他們自覺遠離紀詢,群衆才不要被代表。
警察也樂了:“覺悟夠高啊,覺悟這麽高怎麽還在這裏?”
因為一切都是場誤會啊!
但紀詢相信十個被抓的人十個是這樣喊的,所以他也就省了這回口水,将遮着眼的指縫張開一點點,透過縫隙觀察現場。
現場警察很少,總共三個。一個後頭守着人,兩個正拿斧頭劈門,應該是臨時接到舉報過來查看情況的。經理遲遲沒有露面,現場只有幾個什麽主都做不了的KTV少爺,既不會拿鑰匙過來,也不會阻止警察劈門。
還有這扇門後。
裏頭的人很多,很慌亂,現在還能隐約聽見他們吵鬧的聲音。
普通情況下,犯法人員碰到警察就算一時情緒激動,這時候也該冷靜下來了。
“聚衆吸毒?”紀詢依然用氣音和霍染因溝通。
“嗯。”
“我是疑問句,你是肯定句。”紀詢頗感有趣,“你不覺得還有別的可能性嗎?”
“吸毒的就像蟑螂,見着了一只,就知道附近藏着一窩。”霍染因随手類比。
聲音才落,重重“砰”的一聲,厚重的紅木大門被消防斧頭劈開了,門口兩位警察當先進入,剩下一位警察留守外頭。
這間KTV的走廊不寬,三個彪形大漢一站就能堵個死死的。
紀詢沒來得及跟上,只聽見沖進去的警察厲聲喝道:“裏頭有毒,聯絡支隊!”
透過前方隐綽的肩膀,紀詢看見室內。
十來個男女神志不清,歪歪扭扭地推擠吵嚷。窗戶大開着,進去的兩個警察有一個守在了窗戶前,窗簾飛出了窗戶。
有人拉着窗簾爬下去了。
爬下去的人是比剩餘其他人都重要的人,甚至可能攜帶大量毒品,留下來的人未必會供出對方。
旁邊是錯綜複雜的巷道,沒有攝像頭,無從追拍。
一串念頭在紀詢腦海中電閃而過,沒有一絲多餘的考量,他反身往之前的包廂沖去!
他的動作極快,此時守在走廊的第三位警察剛剛用對講機聯絡支隊,就看見紀詢的動作,他大喝一聲:“不準跑,停下!”
這一聲的威懾力不夠,反而提醒了其餘蒙圈的男女。只見站在最外頭的一個膀大腰圓的花臂男人踢飛腳上兩只一次性拖鞋,光着腳丫大步朝安全通道跑去!
他只跑了兩步,就被人狠狠掀翻。霍染因從後追上,将人彈壓在地。
跑進包廂的紀詢眼角的餘光看見了這些,還聽見霍染因森冷聲音:“跑什麽跑,身份證都登記了,還想往哪裏跑?……”
來自走廊的些許騷動又平息下去,沒有警察追進來,想必霍染因和那位守着走廊的警察溝通了。他抓着手機,朝後晃了一下,給霍染因一個手機聯絡的訊號。也不管霍染因看見沒看見,又将手機踹回兜裏,一腳蹬上窗臺。
從敞開的窗臺向外看去,現場情況就清晰了。
隔壁紅木門大包廂內的窗簾被拆下一半,系成長索,一個黃頭發的青年正正好從長索滑到一樓,朝巷子中跑去。
紀詢看看自己這裏。
窗臺底下是間便利店,便利店沒有雨棚,但窗戶旁邊約半米處鋪設有外牆水管道。
紀詢脫下外套,套上管道,雙手扯着外套當作滑索,整個人如秋千一蕩,沿管道滑至一樓!上窗下樓,整個過程不到五秒鐘。
但這依然遲了些,黃頭發青年已經徹底跑入巷道中去!
紀詢追着進去,但只追了兩步就停下。巷子分叉太多了,他面前就有三個分叉口,每一個分叉口都黑黢黢不透光,光憑肉眼,很難分辨黃發青年往哪裏跑。
他站在這裏,側耳細聽。
巷道縱深長,分叉多,沒有攝像頭,彎彎曲曲如同迷宮,以及——牆體薄,牆高矮,能漏聲。
走在一條巷子裏,往往能聽見隔壁巷子傳來的聲響。
他耐心地聽着,慢慢聽見了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響,和夾雜在風裏的奔跑的喘息聲。
他閉了閉眼,熟悉的巷道逐漸在他腦海成型,依稀構成一幅虛拟地圖,浮現眼前,在巷道中奔跑的男子被标注了紅點,他清晰可見這枚紅點在這幅地圖中的運動軌跡。
幾秒鐘後,紀詢睜開眼睛。
他找準方向,向前奔跑,輕靈迅捷如一只找着晚餐的獵豹。
天上的月光是巷子中最亮的光明,兩側往日如同鬼打牆一樣煩人的牆壁在這時候倒是給人以極大的安全感,就連在月色中投落下來的陰影,都像是保護的盔甲,對黃頭發如影随形。
後邊始終沒有傳來追嚷聲。
很可能根本沒人追上來,也可能早在這地方追丢了。
黃頭發繃緊的心松開來,他空白的大腦開始注意周圍,他聽見自己吭哧吭哧的呼吸聲,“噗通噗通”鼓噪着響的心跳,還有幹到要燒起來的喉嚨。
媽的!這輩子都沒這麽跑過!
他狠狠唾罵。
回家拿白蘭地好好漱回口洗個澡,去去晦氣!
現在……
他向前看去。他也不熟悉這裏,不知道自己跑到哪裏去了,但巷子外頭的大路有路燈,往着燈光最亮的地方去總沒有錯。
他還開了定位,反正待會就會遇到來這裏接他的……
一道人影從巷道的交叉處出來了。
黃頭發發現的第一時間甚至沒有警覺意識。他自後邊過來,追兵也在後面,前方迎面走來的人——不知道是誰,也許是路人吧。
直到他的胳膊被前邊的“路人”扭在背後,他的臉狠狠貼上粗糙的牆壁,這個念頭的尾巴還殘留在他的腦海中。
“你怎麽——”
“我怎麽跑到你前邊去的?”紀詢接上話,“跑得太慢了,改造出來後多練練。”
“我是——”
“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爸是誰,也不想知道你七大姑八大姨三哥六舅九太爺是誰,話留着,省點口水,和警察在局子裏說道去,那裏有的是說頭。”紀詢哄道。
“我……放過……我……有錢,”黃頭發喘着粗氣,聲音開始顫抖,“我給你錢……”
“哦,多少?”
紀詢一手控制着嫌疑人,一手去摸手機,人抓到了,該給霍染因傳個消息了。
他低頭了這麽一瞬間,所以沒看到黃頭發慌亂搖擺的眼珠在捕捉到斜前方一處時,突然凝定,接着驚慌從他泛紅起血絲的眼球中消褪。
黃頭發還繼續說話:“給,給……”
“到底給多少?”
紀詢拇指挪向短信發送鍵,都要發了,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霍染因的電話號碼。他啧一聲,轉調譚鳴九的,但腰突地一痛,冰涼的武器自後頂住他的腰眼。
沙啞的中年男音說:“放開手機。放開人。”
紀詢的手指凝固在屏幕上方,前方,還被按在牆上黃頭發拼命轉動眼珠,眼珠一路挪到眼角位置。
越來越多的血絲和泛紅在眼球中聚集,一只正逐漸變紅的眼睛牢牢盯着他,黃頭發的嘴唇還在抖,牽動下巴處的痦子,抖出半張怪誕笑臉。
“我給你媽。”黃頭發一字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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