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兩個選擇,一,和我上去,二,我扛你上去
對譚鳴九而言,背後說上司八卦卻被上司聽了個當面的直觀後果,就是本該收拾東西回家睡覺的他又得留下來加班,與治安大隊合作提審剛剛被帶回來的亮晶晶KTV衆人,并從他們嘴中挖出點關于唐景龍的消息。
譚鳴九當場哀號,以頭搶地聲淚俱下:“霍隊,五天,整整五天,我已經接連五天沒有在十點前回到家中了,今天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霍隊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看看我這黑眼圈,都快能和紀詢媲美了!”
“別碰瓷。”紀詢眼都不擡,“我是貨真價實的國寶,你是早上洗臉沒洗幹淨吧。”
“廢話少說,趕緊幹活。”霍染因一錘定音。
離了警局,紀詢重新坐上霍染因的車子,兩人沒什麽好說的,繼續聊起唐景龍的事情。
依然是霍染因開腔。
“據饒芳潔交代,她最後見到唐景龍的時間,是1月19號晚上六點。警方調查了唐景龍當日的随後行蹤,唐景龍前往杏林路博物園,參加一場醫療交流會。”
寧市博物園是寧市城郊一片新開發區域,用作各類商務聚會展覽。還沒徹底開發完成,有不少正在施工的工地,目前而言,除了展覽聚會的時間之外,那裏地偏人少。
交流會19日晚7點開始,唐景龍準時到達。
因為吊着個胳膊參加交流會,與會人員都對唐景龍印象深刻,為了方便此後一個月都不太好行動的唐景龍,在遞名片給唐景龍時,都順便打了唐景龍的電話,将手機號碼直接留存進唐景龍手機。
因此當天晚上19:00-21:00這交流會舉辦的兩個小時內,唐景龍的號碼打入了近百通電話,再往前推,每日平均接通電話少則三四十通,多則六七十通,調查可疑號碼有一定難度。
“不過我們在走訪中發現,當天晚上,唐景龍和人争執過。”
“和誰?”
“争執發生在廁所,沒有攝像頭,路過聽到的人并沒有在意,只模模糊糊聽見一句‘你說好給我錢,錢在哪?’”
“怎麽,被敲詐勒索了嗎?”紀詢吹聲口哨,“考慮到唐景龍身上各種各樣的小秘密,他遭到敲詐勒索倒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排除這個可能。”霍染因不置可否。
“在交流會快要散場的時候,主辦方曾提議直接送唐景龍回家,但唐景龍婉拒了。此後唐景龍提前離開。”
當時是20:55分,到20:58分,交流會左近一個ATM機的攝像頭拍下唐景龍取款畫面,銀行核對賬單,唐景龍取出一筆一萬塊錢的款子。
21:02分,ATM機所在路口的攝像頭拍到唐景龍最後的身影。
“唐景龍的手機在交流會附近的垃圾桶中找到,兇手直接丢棄了唐景龍的手機。從交流會驅車到梧山的最短時間是三個小時。唐景龍胳膊折斷,無論是将活着的唐景龍帶到梧山,還是将死了的唐景龍帶到梧山,都需要交通工具。”
“換而言之,不算兇手殺人分屍的時間,光光計算他駕駛車輛時長,兇手最早出現在梧山監控中的時間是20日00:02分。”
“博物園附近地形如何?”紀詢問。
“博物園位于杏林路十字路口處,它的正對面是一棟爛尾樓,在博物園有展會的時候,許多人會選擇把車停在那裏,避免收費,這塊地方監控有死角,爛尾樓的周圍也有不少在建或暫停的工地。”霍染因說。
“我記得梧山那頭雖然比較偏,但路上都有監控,對吧?”紀詢想了想,又問。
“沒錯,所有通往梧山的道路都安裝了監控,這裏不存在監控盲區,無論兇手以什麽方式将唐景龍運上梧山,兇手都一定會出現在監控中。現在局裏已經對20日00:02後的梧山道路監控畫面進行逐一排查,尋訪可疑人員與車輛。只是這邊工程量不小,需要一定時間才能出結果。”
前方又是紅燈。
霍染因将車停好,拉起手剎,繼續說:“屍體已經進了法醫室,在裝裹屍塊的編織袋及塑料袋中,法醫發現了一些零碎的小東西。”
“哦?什麽東西?”
紀詢随口問着,閉目養神,等待這段回家的路的盡頭,同時聽霍染因說:
“屍塊切口處有木屑,其中一塊沾染了一些藍色油漆,塑料袋內有花色馬賽克瓷磚碎片,袋子上沾染了紅金色粉末。”
“還有呢?”紀詢閑閑問,他放松全身,整個人都貼合在座椅中。
霍染因借着後視鏡瞥人一眼,将座椅椅背放下來,方便紀詢平躺。
“謝了。”紀詢含糊說。
“兇手專挑人體關節處下手,手法幹脆利落,應當掌握了相應的人體知識,熟悉人體構造;同時根據傷口痕跡,分析兇手分屍時采用了電鋸這類工具,這也是一個偵察方向。”霍染因将最後一點線索情況說完,問紀詢,“你怎麽看?”
“我?我啊……”
夜深了,今天上午七點就起床,從趕赴荔竹小區被霍染因抓包,到再排查藍孔雀又和霍染因撞見,再來一段追擊動作戲,又被迫見了個故交,回憶起不想回憶的東西,真的經歷了很多很多。
紀詢的腦子已經轉不動了。
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絲絲的困意自四面八方招展過來,織成網,網住他的大腦。
這可真難得。
他快有三年沒感覺到這種正常的躺下就能好好休息的感覺了。
他決定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直接不動腦,開始胡言亂語:
“我覺得……嗯……兇手是個建築工人吧,要不然就是分屍現場在建築工地,又是油漆木屑,又是電鋸。指向性太明顯了吧。”
“那麽金粉和花色馬賽克瓷磚怎麽說?這兩樣東西哪一樣會出現在建築工地?”霍染因反問,他略略沉吟,說,“花色馬賽克瓷磚帶有強烈的時代風格,考慮老建築如何。”
“很有道理。”紀詢毫無立場,如根牆頭草,搖擺向霍染因,“所以是在老建築中,用建築工人的電鋸,把屍體分屍了。”
霍染因說:“你在認真聊嗎?”
“我哪裏不認真了。”紀詢不高興了,“我不是在很認真的瞎猜嗎?”
“……”霍染因。
“你看我大膽猜測,你小心求證,我們取長補短,狼狽為奸。”
一陣安靜之後,紀詢聽見一聲哼笑。
霍染因說:“到了。”
“還挺快的。”紀詢睜眼,施施然打開車門,“那就再見了……”
他說到半途,聲音戛然。
出現在視野中的,決不是熟悉的小區熟悉的風景,他置身一個全然陌生的老舊五層大樓前,大樓的一層開個小小門臉,門臉上寫着“好家賓館”,僅僅五步之外,一位大冬天也穿着緊身短裙,露出半個胸脯和白花花大腿的流莺沖他抛個媚眼。
“霍隊。”紀詢說,“開錯地兒了吧。”
“沒開錯。這是曾鵬短租的出租屋,時間還早,送你回去之前,我們先見曾鵬一面。”霍染因理所當然。
“曾鵬和奚蕾與唐景龍的案子無關吧?”紀詢問。
“目前來看,無關。”
“那你來這裏?”
“和滕隊的交換。”霍染因,“他删執法記錄儀視頻,我給他一條線索。”
“可是譚鳴九都知道了,明天全警隊的人都會知道,删不删的,沒意義了,霍隊,你虧了。”紀詢說。
“……”
“所以還給什麽線索,早點回家,早點睡覺——”紀詢才轉身,霍染因冰涼的手從後伸來,貼上他腕部扣合五指,紀詢感覺自己被手铐铐住了。
“霍隊,做人不要太有賭性。”紀詢無奈說,“既然虧了,就趕緊棄牌,及時止損。”
“虧了是虧了,答應就得做。”霍染因淡淡道。
“那您忙,我不打擾了?”紀詢想了想,說。
“你和我一起做。”
“……你不覺得這樣做我也很虧?所以發揮一下你人民警察的高風亮節,”紀詢,“衆虧虧不如獨虧虧。”
“相較這一句,我更喜歡另外一句:有難同當。”霍染因簡單直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和我一起走上去,我扛着你走上去。”
紀詢看了看天,望了望地,再環顧冷冷清清凄凄慘慘的周圍,迫于淫威接受了現實,終于拖着腳步和霍染因一起上樓。
大樓老舊,沒有電梯,樓道間的燈泡時亮時不亮,紀詢實在沒什麽動力,走路打飄,好幾次踢到臺階上,還賴走在前頭的霍染因不時扶一把,準得像是腦後也長了一雙眼睛。
可惜他都表現出這副殘障人士的模樣了,兩手插兜,信步走在前頭的霍染因依然郎心如鐵,還是沒說出讓他先回家休息的話。
無可奈何,紀詢沒話找話:“曾鵬身上有什麽線索?”
霍染因:“毒。”
紀詢:“啊……”
霍染因:“怎麽,之前沒有發現,所以覺得驚訝?”
“确實驚訝。”紀詢說,“他看上去不像是吸毒人員。”
“他不吸,但販。”
“從哪裏看出來的?”紀詢剛問完,腦子裏閃過那天和曾鵬見面時對方拿的黑色袋子,為自己的眼瞎悄悄吐了吐舌頭。
“第一,我在浣熊酒吧見你的時候,正碰上緝毒組在酒吧內盯梢,證明那一帶存在毒品交易。海豚酒吧和浣熊酒吧直線距離200米,正輻射在他們的交易範圍內。”
“第二,曾鵬辍學,農村人士,父母早亡,沒有學歷技能獲得高薪工作,沒有家庭做後盾支撐,他是怎麽在短時間拿出一大筆錢買房的?
“第三,上回詢問,曾鵬對自己在案發當日潛入奚蕾住所偷錢一事供認不諱,他對警方的解釋是,買房之後存款用盡,拿證還需要一筆稅,所以偷偷拿錢辦稅——根本不合邏輯。遮遮掩掩不惜偷竊,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合理,不合法,不能告訴女朋友。”
霍染因說完這串分析之後,曾鵬的住所已在眼前。
霍染因擡手敲門。
敲了兩下,裏頭的人将門打開,曾鵬出現。
一日不見,自拘留所裏出來是還好端端的曾鵬不知遇見了什麽,已經鼻青臉腫步伐趔趄,還曲着一只手捂肚子,好像被一群人狠狠教訓了一頓。
他開門看見霍染因和紀詢,瞬間用力,想要将門重新關上。
但霍染因比曾鵬更快,同時發力,将門徹底推開。
曾鵬被這力量推得一個踉跄,返身朝窗戶跑去,拉開窗擡腳跨了上去,而後立即被霍染因狠狠拽住,扯肘扣在地面。
一切發生在兔起鹘落之間。
紀詢兩手插兜,一動不動站在門口,自曾鵬開門時就打了的哈欠到現在還沒打完,依然含個尾巴在口中。
半晌,他擡手,按下因發困而生理性沁出淚水的眼睛,有氣無力說霍染因:
“攔什麽攔,三樓呢,就該讓他跳下去,摔斷一只胳膊半條腿,以後三個月都呆在床上,随見随在,随問随答。你現在按了他,好了,對方趕明兒去局裏大門口一躺,把臉上身上不知從哪裏蹭來的傷痕一露,先告你個暴力執法,再兩腿一撒歡,跑個沒影,你往哪裏逮人去?”
一陣詭異的靜默。
餘下兩人全看向紀詢,內心于同時間,輕輕滑過一行字:
是個狠人。
第二十章 賭徒分兩種,一種不信自己會輸,一種以為自己輸得起。
紀詢說完了,看兩人一動不動,面露困惑:“怎麽,你們打算就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聊天談心,不累嗎?”
霍染因站起身,順便把地上的曾鵬拽起來。
曾鵬低着頭,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他的眼睛,也讓他臉上的傷痕更加突出,他左臉頰不知被誰狠狠揍了一拳,腫得老高,像含了個鹌鹑蛋在嘴巴裏:“我昨天沒犯事吧,兩位警察來我這個狗窩幹什麽?
“沒犯事你跑這麽快幹什麽。還激動得想跳樓,日子太無聊了,跳着玩嗎?”紀詢踏入房間,随手關門,“再糾正一點,我可不是警察,不過一個不辭辛苦見義勇為配合警方的模範市民。”
他說完了,感覺霍染因的視線輕飄飄落在自己臉上。
要不是今天晚上真的太累,他能給霍染因做個鬼臉,接着他就聽見霍染因單刀直入問曾鵬:“毒藏在哪裏?”
曾鵬猛地擡頭!
他陰沉的眼自亂糟糟的頭發下看向霍染因:“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止曾鵬,紀詢都在心中吹了聲口哨。
哇哦。
二支新隊長這份雷厲風行真不是蓋的。
而且這麽不怕打草驚蛇,是因為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曾鵬說什麽做什麽都不影響霍染因的判斷。他拿出手铐,将曾鵬兩手铐住,目光一寸寸環視這個簡陋的一居室:“毒就在你的屋子裏。它藏在……”
這時,門突然被敲響了。
“叩。”
“叩。”
“叩。”
遲緩、凝滞、孤獨的敲門聲。
敲門聲讓室內幾人的活動都停下來,他們望着門,門外是未知的人。
須臾,霍染因對紀詢微微一擺下巴。
紀詢看出霍染因的意思,他和霍染因交換了位置,他看着曾鵬,霍染因來到了門後,他的手握上門把手,腕部微微用力,門把下壓……
“啪”一聲,門打開。
誰也沒想到的人出現在門口,那是個穿着樸素,戴方框眼鏡,佝偻着背的老人。
紀詢曾見過他一次,在奚蕾的葬禮上,他姓程,程老師。
門口處,面對面的霍染因和程老師都顯得意外。
程老師:“你們是……”
紀詢突然閃身向前,擋住曾鵬被拷上的手腕。他笑眯眯說:“程老師好,我們是曾鵬和奚蕾的朋友。”
“你認識我?”程老師意外道。
“我在奚蕾的葬禮上看過你,我聽大家說,奚蕾的墓碑是你買的。”紀詢說。
霍染因心頭一動。
他從門口退回曾鵬身旁,借着紀詢的遮擋,拿鑰匙開了曾鵬的手铐,将手铐從曾鵬手上拿掉,做這事的全程,曾鵬一語不發,非常配合,顯然是不想讓奚蕾的親屬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這很好。
證明他還存有自尊廉恥。
紀詢上前兩步,在一眼掃過程老師,看見程老師手裏提着的藥店袋子,裏頭是跌打藥水、紗布這樣的外用藥品。
東西是給曾鵬的。
藥店是這條街上的藥店。
桌子上還有兩個一次性水杯。
曾鵬剛才之所以毫無防備地開門,是因為他以為外頭敲門的是程老師——他們來到之前,兩人在一起。
“蕾蕾,唉……”老人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更皺了。
“對了,還不知道程老師名字?”紀詢說,“程老師坐,藥是給曾鵬帶的吧,你怎麽上曾鵬這來了,之前沒聽曾鵬提過認識你。”
“我單名一個正。孩子你過來,我幫你上上藥。”程正沒有推辭,在沙發上坐下,先招呼了曾鵬,又對紀詢說,“這事說來話長,既然你們是他的朋友,那就和我一起勸勸他。人死事消,入土為安,怎麽還能去掘墳盜墓呢?”
“蕾蕾跟我說過,她想葬在寧市。”曾鵬悶頭說了一句,“我還在葬禮前就自拘留所裏寫信給她父母說了,這是蕾蕾的想法,讓他們等我出來再辦葬禮,我會負責一切。”
“……”
得。紀詢聽明白了。感情這兄弟之所以臉上挂彩行動不便,全是因為想在寧市給奚蕾辦葬禮安葬的目的沒達成,于是剛出拘留所,就緊趕慢趕趕往奚蕾老家,準備給奚蕾遷墳視線奚蕾生前的願望。
還是個癡情種子。
程正面露無奈。他看上去像是個暮氣沉沉的老人,聳拉眉眼,溫吞平和:“我們都知道你對蕾蕾的心。蕾蕾有你這樣的男朋友,我們都為她高興。你打算實現蕾蕾的願望挺好,但也要體諒蕾蕾家人的想法,她的家人也想自己能在就近的地方看見她,陪伴她。再說了,年輕人的想法不定性,蕾蕾過去是這個想法,但到了現在,你能說她一點都不想回到小鄉村……”
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母盡孝。
這些論調太熟悉,紀詢已經在心裏替老師補全了後邊的話。
但老師說了出乎紀詢意料的話。
“看看她從小長大的村子,看看她熟悉的風景?”
曾鵬沒有回答。
沒人能回答。
能回答的人已長眠地底。
“都這樣了,接受吧。人各有命。蕾蕾是個好孩子,但這是她的命。”老師嘆了一口悠長的氣,溫和的眼睛透過方框眼鏡,看向曾鵬,他撫着曾鵬的肩,“倒是你買的那套寫蕾蕾名字的房子,要收回來。那是個大錢,是你在這個城市安身立命的資本。你過好以後的日子,蕾蕾會高興的,她就是這樣替別人着想的性子。”
該說的話說完了,老師将藥自袋子中拿出來,替曾鵬包紮。
曾鵬的傷勢比外表看上去的要重一些,畢竟掘墳盜墓這件事,別說封閉的村子了,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接受不了。
紀詢看見霍染因望着程正的手,對方包紮手法挺專業的,給曾鵬塗藥油的時候,撩起了一截袖子,露出青筋遒勁的結實手腕。
這身材倒是不像外表展現的年邁體弱。
紀詢又往程正臉上看了一眼,老師依然暮氣深沉,那不是年齡的因素,也不是身體的因素。只是一個接受了現實,再沒有心氣的認命的人顯現出來的頹然疲倦。
包紮的時候,程正又問:“接下去你有什麽打算?”
“我打算走了。”原本自老師進來以後,就再沒有看紀詢與霍染因的曾鵬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偷偷瞟了兩人一眼,眼中有一絲哀求,“解決完蕾蕾的事情後,我就會離開這個城市。我回老家去,老家還有親戚朋友。”
紀詢保持沉默,霍染因也保持沉默。
既然一開始沒有讓手铐展露在老師眼前,那麽這份曾鵬對上奚蕾親屬的體面,他們就會替他保留到底。
只有老師在說話:“既然你要離開寧市,就更不該執着将蕾蕾遷墳,你走了,遷來寧市的蕾蕾怎麽辦?每年清明,誰來看她?你什麽時候走?”
曾鵬低頭,他也不知道。
霍染因一反之前的寡言态度,接上話:“可能年後吧,畢竟快過年了,年前雜事多,總要整理清楚再說。”
“如果你今年沒有人團圓,可以去村裏過年,正好我們也把年貨辦齊了。”程正道。
“程老師是什麽時候辦的年貨?”霍染因又說話了,“我聽曾鵬說,奚蕾的葬禮是23號,你們是在23號之前買的年貨。”
“是啊,18號的事情。那天正好把村裏的羅漢松拉來寧市,賣給公司,換點過年的錢。”程正說。
“18號就回去了嗎?寧市到奚蕾老家距離不短,當天來回很累吧?”
“一趟四個小時的車程,又要賣羅漢松,又要置辦年貨,哪可能當天來回。”老師笑着說,“村子裏一年到頭,也沒什麽來寧市的機會,大家就在寧市住了一天,19號晚上吃過晚飯再回去的。杏春路那裏有一家飯店,便宜量大,我們一大批的人都在那裏吃,吃了也就700多一點。”
“唔。”霍染因應了聲。
紀詢能夠感覺到霍染因懷疑程正,他也覺得程正有嫌疑,這人是奚蕾的老師,為奚蕾買了墓碑,顯然對奚蕾有深刻的感情,存在充足的作案動機。除此之外,最值得玩味的是,在霍染因未曾亮明警察身份的情況下,霍染因咄咄逼人的詢問态度居然沒有引發程正的排斥,可能當老師的脾氣好,耐心足?
“小曾,你考慮得怎麽樣,今年過年就去村子裏吧?”程正又說。
“我不知道。”曾鵬嘴唇翕動,“讓我再想想吧。”
程正離開了這裏,霍染因站在樓上的窗戶向外看,看見程正上了一輛灰色小轎車,車牌號是NS4455SN。
紀詢對曾鵬說:“人也走了,你想好了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們兩個都來這裏了,哪怕把你這間房子給拆了,也會把你藏着的毒找出來,否則對得起我因睡眠不足而死去的腦細胞嗎?”
曾鵬不語,好像程正離開的同時也帶走了他的舌頭,他坐在沙發上,如雕像般靜默冷然。
正當紀詢琢磨着要怎麽撬開這個蚌殼的時候,霍染因說了話。
他的視線從窗臺外轉進來,人沒有動,還倚着窗:“賭徒分兩種,一種從不覺得自己會輸,輸到臨頭,就狂性大發;一種知道自己會輸,也以為做好了輸的準備。曾鵬,你是第二種,你預見自己會被抓,你以為自己輸得起。可惜這場賭博,除了拿走你的預見,更拿走你絕不想輸的東西。”
諷笑浮現他嘴角,他輕哂:
“你偷錢離去的31分鐘後,奚蕾回家,随後兇手到達。你距離挽救你女朋友的生命,只差區區幾個小時;你孤注一擲去殺唐景龍,又錯過女友葬禮,錯失她最後一面。你每做出一個選擇,你的人生就向深淵再滑兩步。你真可笑,還可憐。”
靜默的雕像龜裂了,霍染因的話輕易刺破曾鵬的外殼,他發出一聲孤狼咆哮似的嗚咽。
他收到了報應,報應如影随形,比他做過最可怕的噩夢還還恐怖。
“你懂什麽,我只要一套房子,一套寫着蕾蕾名字,能讓我們留在寧市的家!我沒有文化,沒有技能,除了販毒,我還能幹什麽!我幹什麽才能在這他媽的,這他媽漂亮的,他媽沒有一點人情味,一點點都不在意我們這些外來人員的城市裏買房子!”
曾鵬牙齒咯咯作響一會,洩了氣,雙手抱頭,在沙發上重新蜷縮。
“這個願望我實現了,我拼命實現了……”
我明明實現了,為什麽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四年更多的時間,幾千個日子,和奚蕾相識相處的種種,一幀幀在他腦海播放,一如走馬燈光彩絢爛的轉輪。
他在酒吧當侍應的時候遇見奚蕾,當時奚蕾正被醉酒的客人騷擾。
奚蕾驚慌失措,逃離時撞到了他。
可能是剛剛吸完,毒性上腦,也可能每個男人都有個英雄夢,一場夢後,工作丢了,但有人敲響他簡陋的合租房門。他将門打開,被救的公主站在外頭,腼腆對他揮手:
“你好,我叫奚蕾,昨天謝謝你,我是護士,我來看看你的傷。”
她站着,笑着,目光明亮而溫暖,好像向日葵迎陽而生。
美夢做過,沒有消散,反而留在了他的身邊。現實紛至沓來,光怪陸離的大城市還是那樣光怪陸離,但他周遭的一小塊地方突然變得夯實,他看清楚自己未來的狹窄小道:
工作,存錢,買房,落戶,結婚,生子。
他從酒吧離職,在蕾蕾的監督下戒毒,戒毒的每個頻繁打寒顫做惡夢的夜晚,他都能感覺蕾蕾抱着他,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從深夜到天明,每次如此。
他發誓戒毒,後來真的戒斷。
他重新找了工作,一家洗車行的洗車工,洗車工是他能找到的正經職業中工資比較高的,每回來車,他都是洗得最認真的一個,有時候老板高興,額外打賞他一兩百塊錢;有時候老板要求比較多,讓他連鞋一起擦。
他沒敢和任何人起沖突。
他努力賺錢,以前有的花錢愛好全部抛棄,也不怎麽和同事出去聚餐,聚餐就要花錢,他知道家裏有人會給他做好飯菜——就算家裏沒有飯菜,他做好了,也會有人趕着回來吃。
後來一次意外,蕾蕾懷了孩子。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他戒毒不久,工作不久,蕾蕾也還在陽光醫院當護士,兩人都沒有太多存款。
一切都是那麽實際,他們沒錢,沒房子,沒時間,他甚至沒有父母,他父母早已過世。如果生下了孩子,只有兩種選擇,讓孩子和他們一起颠沛流離,把孩子送回蕾蕾父母家。
他們相對無言幾天後,蕾蕾去醫院打胎。
白色的床單,刺鼻的消毒藥水,蕾蕾躺在病床上,一貫陽光溫暖的笑容中第一次出現恍惚悲傷,他至今還記得他掌心中蕾蕾手指的冰涼。
“我好不容易從山村裏走出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回去,也不會讓我的孩子回去……我們在這裏買個房子吧。我想留在寧市,我想成為這裏的人。”
他說好。
他越發的努力工作,蕾蕾也一樣,蕾蕾只休息了不到半個月,就繼續上班。但這些似乎沒有什麽用,他們努力,寧市的房價也努力,他們每一天都在攢錢,都在盡可能過得像樣一些,然而相比房價,相比房子,一切依然那麽遙遠。
後來他發現了那張單子,陽光醫院打胎的單子。
孩子不是他的。
他和蕾蕾爆發了沖突,他單方面的咆哮,暴怒,砸東西,最後倒在房子的牆腳。那只籠中的白文鳥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希望自己也是一只鳥,這樣就自自然然有個籠子——有個房子,能把自己的一生都裝進去。
最後,他感覺蕾蕾過來,蕾蕾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像很早很早以前,他戒毒時候那樣。
他回頭,看見蕾蕾悲傷木然的臉。
“是那個人強迫你的嗎?”他問。
蕾蕾點點頭,又搖搖頭。良久,他聽見蕾蕾說:“後來我拿錢了,再過一段,我們就有錢買房了。”
他從兩人的出租房裏走出來,他在這個從沒有接納過他們的城市裏游蕩,他游蕩到過去的酒吧,看見過去的朋友。過去的朋友上來關心他,拉他去喝酒,最後給了他一沓錢。
這是有代價的。
這世上什麽沒有代價?
他就要一個房子,一個寫着奚蕾名字的學區房,他能和奚蕾一起住在裏頭,結婚生子,再把孩子拉扯長大,一輩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
……
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子的。
他知道自己會進去,會被判刑,可蕾蕾是無辜的。
為什麽要殺她?
為什麽他好不容易,買了房子,達成願望,卻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打破房中僵滞的是紀詢的話。紀詢自兜裏摸出個從KTV果盤上順手拿來的梅子丢嘴裏,嚼着梅肉說:“找個好律師吧。”
曾鵬像嬰兒一樣蜷起來,輕飄飄說:“沒意義了,我不需要,你們愛怎麽樣怎麽樣吧。”
“奚蕾遷墳需要。”
這喚回曾鵬的神魂。
“什麽?”
“腦子是個好東西,不要一副它早已離家出走的模樣。”紀詢評價,“你買了房子,是實際出資人,這個房子實際屬于你,也實際屬于國家——因為這是你販毒所得,它會被追繳進入國庫。但考慮到你現有的情況,只要你在審判中沒有被判死緩或者死刑,你的財産就不會被全部收繳,如果這個房子中有部分是你的合法財産,法院會對你做出一定返還。這筆返還的錢,對你沒什麽意義,對奚蕾父母呢?他們除了女兒還有兒子,這還是奚蕾生前的願望,你說他們會不會考慮,會不會願意?——而這一切,需要你找個好律師,才能提前和奚蕾父母協定妥當,及時将奚蕾遷墳。”
曾鵬僵木的腦袋轉過來,他怦然心動,那張灰白鐵青的面容都泛出一層希望的光:“但我不認識好律師……”
“我認識。我可以幫你。”紀詢輕巧說,“但你要付出代價。”
代價,一切皆有代價。
“曾鵬,供出一切。”紀詢,“我來解決這件事。”
良久寂靜。
“……東西在房間床後的踢腳線裏,還有屋子外頭壁挂空調的空調外殼中。我能把我所接觸到的上線全部告訴警方,但你要做到你說的,你要讓我親眼看見你做到了這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5400,啾~随機掉落20個小紅包~
援引下關于販毒財産的知識小tip:
販毒罰金怎麽認定
販賣毒品案件判處罰金刑時,應當結合毒品犯罪的性質、情節、危害後果及被告人的獲利情況、經濟狀況等因素合理确定罰金數額。對于決定并處沒收財産的毒品犯罪,判處被告人有期徒刑的,應當按照上述确定罰金數額的原則确定沒收個人部分財産的數額;判處無期徒刑的,可以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産;判處死緩或者死刑的,應當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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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