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車燈刺破黑暗,霍染因出現
短短時間,紀詢心念急轉,他做了個看似莽撞,但或許是現在最有必要的舉動。
“嗨。”他毫無懼色站起來,揮手和幾人打招呼,甚至側側身,讓開位置,讓這些人清晰地看見被他撥開的土壤,和土壤中的屍骸。
“不太湊巧,我好像發現了你們的一點小秘密。”他舉起手中手機,“而且還一不小心拍了照又拍了視頻,将證據留存了下來——所以,就算你們現在再将屍骸處理了也沒有用。殺嬰是重罪,親生父親殺害也一樣。聽我一句勸,早點自首,争取從寬處理。”
“狗屁!”
有人沖他厲喝。
刺目的光線照着紀詢的眼,紀詢眯着眼睛,看着光線後邊的人,他看見他們高矮不同、胖瘦不一,年齡也有很大差異。但他們的面容,又全是一個模板刻出來的猙獰,猙獰而兇毒。
“你知道個什麽東西,以為我們殺女娃?女娃怎麽了,女娃就女娃,給一口飯長大了還是筆彩禮,我們幹什麽要殺她們?”
“跟他說這些幹什麽,一個外鄉人多管閑事,給他點教訓!”
“對,抓住他,把他捆起來,把他手機裏的東西删了!沒有報警人,警方就不會受理案子!”
哇哦,可以的,十級配合,話說得這麽妙,別是我方潛伏在敵方的卧底吧?紀詢盯着說最後一句話的人想。
鼓噪聲已自村人的隊伍裏大量響起,周圍的氛圍已經像火藥桶一樣,只差一條引線,即刻爆炸,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火星落下,炸彈爆炸,有人舉起手,将手中的東西重重朝他擲來。
紀詢定睛一看,那居然是鋤地的鋤頭,短柄鋤頭劃破空氣,直飛過來,它帶起的呼嘯聲,簡直像是山中的鬼魂在尖嘯。
啧!
紀詢握緊響鈴手機,掉頭就跑。反正地形不熟悉,他不辨方向,哪裏崎岖哪裏黑暗,就往哪裏跑。好歹他速度夠快,冷不丁一個發力,立時就将身後的人甩開一大截。
他邊跑邊回頭,甚至沒有按掉一直在響的手機鈴,就是為了看看身後的人有沒有全部追上他——這些人來得太快,他只來得及拍張照片,這年頭照片頂什麽用,如果這些人反應過來,分出一部分人追他,剩餘一部分人立刻掘地把屍骸轉移,滅失證據,就一切白瞎。
但幸運的是,剛才那一通嘴炮忽悠,将這夥人全部套入袋子裏,紀詢數得仔仔細細,一共18個,現在一個不拉,全追着他,在他身後曳成了條大尾巴。
他稍稍放心,接起電話。
“是紀哥嗎?我是高方,你現在在哪裏?村裏少了點人……”
他直接挂掉,将剛才拍到的屍骸照片發給對方。
一兩分鐘後,電話又來,高方語氣急促:
“紀哥,我看到照片了,你現在在哪裏,小高剛才又去村裏轉了一圈,裏頭年富力壯的男性少了很多,一些農用鐮刀鋸子也不見了!”
“這些人都在我這裏。”紀詢說。
“紀哥,你聽着,你現在很危險,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給我們發個定位,我們立刻趕去支援你——”
“傻逼。”
“……”電話那頭只剩急促的呼吸,被罵懵了。
身後還有越來越近的喊打喊殺聲,紀詢險之又險地躲過兩根自背後飛來的木棍,也不知道這些人哪找來這麽多木棍。他沒那麽多精神和時間組織語言,只能盡量簡短明确:
“我給你們發定位,但別來找我——我忽悠了所有上山的人都來追我,不定他們什麽時候能清醒過來跑回去轉移屍骸,所以你們要做的,是盡最大可能趕快到現場固定證據。我這裏先帶他們兜兜風。”
說罷,紀詢挂斷電話,發了個定位過去。
也就幾句話的功夫,追着他的村民隊伍已經發生了變化,他身後的人變少了。
是有人反應過來,回去了?
紀詢的心提起來,他一閃神,烏漆嘛黑下沒防備前方有個斷口,直接踩空,從大約半米的高臺往下掉——好在底下不是懸崖,好在追擊的人和他還有段距離。他跌倒在地,悶哼一聲,滾了兩圈,又爬起來,重新奔跑。
這時紀詢看見自己左手邊遠些的地方,在怪誕的扭曲的樹木間,忽地飄出幾道影子,那是原本追在他身後的村民。
……不是有人醒悟過來回頭了。
是他們醒悟過來,分了兵,仗着熟悉地形人又多,打算把他包餃子!
“操!”高方看着又挂斷的電話,爆出一聲粗口。
他抱頭兩秒鐘,趕緊收拾情緒穩定精神,先向總局報道這裏的情況,請求局裏立刻調派人手進行支援,一切講完,他按着腰間手槍,對高圓說:“我去定位的地點固定證據,你在這裏看着曾鵬。”
“不行。”高圓冷靜道,“這種危險任務必須有搭檔,我們一個一個上去,出了什麽事沒照應,跟添油戰術一樣,白搭。”
“我們可以一起上去。”旁邊的曾鵬也聽全了,他急不可耐——這對他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如果村裏的人犯了事,要進局子,想來也沒有人會再有精力阻止他遷墳了,“必要時刻我也是個戰鬥力!”
“你閉嘴。”雙胞胎一齊怒喝。
“還是得上去,情況緊急,不能在這裏幹等着。”高方說,“等支援到,黃花菜都涼了。”
“先上去,固定證據,再一起去找紀哥。”高圓點頭。
他們做完決定,再次看向曾鵬。
“我……”
曾鵬只來得及說一個字,他的手就被铐住,手铐直接鎖在面包車車窗邊沿鐵條上。
他扯扯手臂,金屬手铐敲擊窗戶,哐當哐當,再尖銳的聲音也喚不回不了兩位拷了他丢下他直接上山去的警察,他心急如焚又無可奈何:
“我靠……”
前方的村子還是靜着,原本有的零落燈眼,又滅了兩盞,剩餘的光已不足點量這塊地,那幽幽的細芒,吞吞吐吐,如陰地裏的勾魂燈。
風更冷了,他打一個寒噤,坐在車邊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道明亮的光刺破黑暗,一輛車子從遠處駛來,它在他面前停下,車窗降下,霍染因微冷的面容出現。
“怎麽只有你一個,其他人呢?”
還有半句話,藏在他的喉嚨裏,沒有吐出來。
紀詢人呢?
呼哧——
呼哧呼哧呼哧——
不知道什麽時候,風和背後的人聲都消失了,充斥在紀詢耳朵中的聲音,變成了他自己的劇烈喘息聲。他的整條器官,變成了一道燒紅的罐子,任何氣流的通過都會引來一陣火辣辣的幹癢。
他艱難地咽着口水。
大概跑了有二十分鐘或者半個小時?他松懈已久的身體在高強度的運動下發出明确抗議,他感覺到膝蓋上的韌帶抽疼,胳膊和肩膀也疼,前者是撞的,後者還是撞的。
紀詢的思緒有點漫無邊際,苦中作樂地分析。有時候情況越緊張,思維越活躍,反而不能集中精神分析現有的危機。
但其實也不用多做分析。現場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背後追他的人分成三撥,從三個方向向他圍攏,他們追得緊,但又不是那麽緊,讓他能夠踉踉跄跄、吊着最後一口氣,往唯一沒有被圍住的地方跑去。
可那地方是真的沒有被圍住嗎?
圍三缺一,非常明顯,這些人在将他當着獵物追,他們是有明确目的性地将他往一個地方驅趕。前邊不會是什麽懸崖峭壁,死路一條吧,這倒很符合現在的情況,把他追到無路可逃只能跳崖,誰都不用動手,日後有人來查,也可以辯解說是他自己半夜上山,沒看清路,一腳踩空掉下去摔死了。
嘿,別看奚家村村裏人一臉憨厚,黝黑黝黑,好像這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大字不識一籮筐,實際這追獵戰術不是玩得很娴熟很有一套嗎?別是靠山吃山,平常打獵打多了吧。
紀詢琢磨開了。
恰在這時,背後一聲弦響,他聽見“咻”的破空聲——
違法持有管制弓弩,違反治安管理條例,需要判處……操,誰他媽還管這個!
他的注意力瞬間集中,調用身體剩餘的力量,往前一撲。
弩箭沒有射到他身上,他擦着他的身體投向前方漆黑處,最後射中一株樹幹,箭身兀自顫動,傳來一陣細細嗡鳴。
紀詢安全落到了地上,握在手裏的手機突兀震動起來。
有人打電話來,是誰?高方高圓?他們找到地點,固定證據了?
紀詢想,可此刻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去看手機屏幕,他奮力爬起,一根棍子重重砸到他的胳膊上,他手一抖,震動的手機跌出去,再被人的鞋子踩中,也不知道壞了沒有,與此同時,又有人用力将他一踹,他再度重重倒在地上。
這時,身下的土層開始坍塌。
……什麽?
一個念頭還沒自紀詢腦海消散,他已經合着身下的泥土,一同跌落下去。
“砰!”
紀詢重重落地,他在全沒有準備的時候摔下來,摔得七葷八素。好在最後一刻勉強換了個姿勢,沒讓自己摔折胳膊摔斷腿。饒是如此,他也感覺自己眼前一黑,半邊身體都是麻的,足足緩了一兩分鐘,眼睛才重新看見東西。
他在一個深坑裏。
深坑大概有兩米多,寬縱和深差不多,可能也就兩米左右,剛能容納他平躺下去。他勉力擡起脖子,向上空看去,看見坑口的位置,有一塊吊在半空,向下晃蕩着的木板。
那塊木板是……
他繼續看着,看見一條條人影出現在坑口位置。稀薄的月光照不亮他們,只能照出一片陰慘的黑影。他們分散站着,冷酷,戲谑,好像一切都是如此簡單明确,游刃有餘。
紀詢的手摸到點東西。
他拿到眼前一看,是個陳舊的發夾。
發夾。
他再擡頭,看着上方,看着看着,看明白了。
這個村子的怪異,這裏女人的怪異,挖掘出的女嬰屍體……
這是個陷阱,陷阱不是為他而設。
是為曾被拐賣到這裏,想要逃跑的女人而設。
他們一次次重複着,追捕獵物一樣,追捕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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