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水煮蝦

杜春分看他,說啥玩意?

“我不吃包子。”邵耀宗重複一遍。

杜春分雙手叉腰:“那你想吃啥?”

邵耀宗頭疼:“春分,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不算話,咋了?”杜春分理直氣壯。邵耀宗不敢信,“你,還講不講理?”

杜春分雙手抱臂,擡起下巴,“我不講理,咋了?”

世上居然有,有這麽無賴的女人!

邵耀宗真心服了。

“你說過,甜兒她們這個年紀最喜歡有樣學樣。”邵耀宗朝堂屋努一下嘴,“你看,她們看你呢。”

杜春分:“她們能學的跟我一樣還好了呢。省得我擔心。”頓了頓,“甭跟我七扯八扯,劈不劈?”

“我得去部隊。”

杜春分朝隔壁看一下,“廖政委還沒走。你比廖政委忙?”

隔壁聽得正熱鬧的廖政委趕緊大聲說:“我這就走。”

“聽見了吧。”邵耀宗去換鞋。

杜春分悠悠道:“廖政委家倆孩子,你也倆孩子?”

邵耀宗不由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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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邵,自個看着辦吧。”

邵耀宗沒好氣:“要你提醒?別幸災樂禍!趕緊走。”

“活該!”廖政委從大門口露出頭來,吐出兩個字走人。

杜春分看着邵耀宗。

邵耀宗嘆氣:“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十分鐘!”

“你的體力我知道,十分鐘夠了。”

邵耀宗無奈地搖頭嘆氣。

“不是我說話不算話,也不是我不講理,你我兩口子,木頭是我從山上弄下來的,我做飯洗衣服,盯着四個孩子,于情于理,你都得幫我分擔一下。”杜春分說着,把木頭挨個擺好,“我對你好吧。”

邵耀宗:“那你還說有了鋸和斧頭,其他不用我管?”

“我不那樣說,你能給我買嗎?”杜春分不待他開口,“你那麽窮,一分錢恨不得掰兩半花。”

不能提錢,一提錢邵耀宗就心虛氣短,“我不給你買,不是因為沒錢。”

“給我一百塊,我自己劈。”

邵耀宗掄起斧頭,圓形的木頭四分五裂。

杜春分後退兩步,以免飛到身上,“說正經的。”

邵耀宗淡淡地瞥她一眼,你也有正經的時候。

杜春分撐着雙膝,身體前傾,小聲問:“早上的涼粉好吃不?”

今早炒的涼粉油極少,也沒蔥花提味。杜春分打了一個雞蛋,涼粉炒的很碎,在鍋裏多煎一會兒,至少有兩面微微焦黃。

杜春分考慮到邵耀宗飯量大,就把兩盆全煎了。

四個孩子一人小半碗,杜春分大半碗,邵耀宗滿滿一碗。邵耀宗爺仨第一次吃,甜兒和小美不是,但她倆太小不記事,也以為第一次吃。

爺幾個恨不得把碗舔幹淨。

邵耀宗瞥她一眼,廢話不是嗎。

“要是在濱海,我天天做給你吃。炒涼粉費油,這裏是部隊,不像濱海,沒有油票,只要有錢就可以去鄉下,去黑市買。”

邵耀宗又看她一下,你還知道黑市啊。

“我還知道你爹娘整天吃香喝辣。”杜春分的話說完,收到一記白眼,“你說,你爹娘那麽有錢,是天天去黑市,還是天天下鄉買雞買雞蛋?”

邵耀宗:“十分鐘快到了。”

“你爹娘現在能走能動能做事,別再給他們錢了。現在給錢,等他們老了,錢被你弟弟花光用盡,你我沒錢,拿啥給他們治病養老?”杜春分問,“給他們不如存起來。你我工作沒空,以後用這個錢請保姆伺候,給他們買好吃的。你說呢?”

邵耀宗很意外,她居然能想到保姆。

“是不是突然發現我賊拉聰明?”

邵耀宗:“你哪天不聰明?”

突然讓他一個子不給,他肯定不同意。

杜春分最不缺時間,慢慢蠶食,讓他不知不覺地妥協退讓:“以後每月從你工資裏拿三十塊錢,我幫你存着。”

邵耀宗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

“我怕你心軟。你娘寫信一哭,你全給了。你弟也是他們的兒子。你前妻和我都是你自個找的。你弟媳婦,你爹娘出錢娶的。孩子也是你爹娘照顧。真論起來,一年十二個月,你養三個月,你弟弟應當養九個月。”

邵耀宗不禁皺眉:“哪能這麽算?”

“老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杜春分怕鄰居聽見,小聲問:“以後他們沒錢要你養,再趕上四個孩子上大學,拿啥供孩子上學?借錢還是賣血?”

邵耀宗回答不上來。

“你可不止一次說過,不用我的錢。”杜春分瞥他一眼,“又不是讓你抛棄爹娘。瞧你,好像我是惡毒兒媳婦。”

邵耀宗忙說:“我沒那麽想。”

“聽不聽我的?”

邵耀宗想想下個月和下下個月的錢給她,還跟她打個賭,後面幾個月的錢可能也得給她,“聽,聽你的。”

半年後再說。反正杜春分又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發工資。

杜春分是不知道。

邵耀宗一走,杜春分去門口,等十來分鐘,等到郵遞員,“以後邵營長老家的信都送我這兒。多是找我的。”

郵遞員不疑有他:“好的,嫂子。以後你要是不在家——”

“塞門縫裏。”杜春分小聲說。

郵遞員以為她怕別人聽見,也沒回答,點頭表示知道。

杜春分佯裝好奇:“你們部隊下月啥時候發工資?我怕我公公婆婆寫信要錢,不知道咋回。”

“月初。”

“一號?”

“七號。”

杜春分想一下:“每月都是七號?”

郵遞員仔細回憶:“不出意外是這樣。”

“謝謝。”

郵遞員笑了笑,“不客氣,不客氣。嫂子忙。”騎車繼續送信。

杜春分朝部隊方向看一眼,小樣,跟我鬥,你還嫩着點。

回屋把邵耀宗劈的木柴堆到廚房裏。

路上的木屑打掃幹淨,杜春分就去挑水。

水缸打滿,又挑兩桶水洗衣服。

孩子太調皮,杜春分就在她們棉衣外面套上褲子和倒褂。棉衣不用每天換,褲子和倒褂一天一洗。

洗完孩子的衣服,杜春分揉揉腰把四個孩子叫出來。

甜兒和小美前面走,平平和安安後面跟。

“娘,幹嘛呀?”甜兒蹦蹦跳跳到她跟前就問。

杜春分有個布袋子,從老家過來的時候裝各種零食。到了這裏零食放櫃子裏,布袋空出來就變成買菜的袋子。

到廚房拿起這個袋子,甜兒就知道去副食廠。

“娘,我想吃肉。”甜兒拉住她的手,“豬肉。”

杜春分瞥她一眼:“你娘我也想吃。”

“我們買吧。”甜兒松開她的手,準備前面開路。

平平弱弱地說:“沒票……”

杜春分不禁轉向小孩。

小孩吓得一跐溜躲到小美身後。

杜春分好笑:“娘想誇誇你,躲啥?甜兒,聽見沒?買肉要錢還要票。票是單位發的,一個月一張。”

“啊?”甜兒苦着小臉,“單位咋那麽壞啊。”

杜春分:“不可以這樣說。所有人都一樣。除了肉其他随便選。”

“雞肉!”

杜春分搖了搖頭:“你爹說不可以天天上山。野雞被咱們吃絕種,以後就沒得吃了。過些日子山上的雞長大再吃。”

“我好想吃肉啊。”甜兒不甘心地嘀咕一句。

杜春分:“魚也有很多種。”

小孩聽懂了,只能買魚,“那就買魚吧。”嘆了口氣,有氣無力的朝外去。

平平和安安下意識看杜春分。

杜春分颔首。

兩個小丫頭追上甜兒和小美就把手遞過去。

邵耀宗對四個孩子不偏不倚,杜春分一視同仁,幾個孩子從未聽說過,邵耀宗是後爹,杜春分是後娘之類的言論。四個小不點真以為她們是四胞胎。

平平和安安膽子小,不敢挑戰甜兒和小美的“威信”,每天“姐姐,姐姐”的喊,聽多了,甜兒和小美真把她倆當妹妹。

甜兒不開心,還是選擇牽着妹妹。除了杜春分的交代——平平和安安是家人。還有一個原因,平平和安安看起來很好欺負。她這個大姐姐必須保護她們。

“姐姐,魚也好吃。”平平小聲說。

甜兒抿嘴看她一下。

“娘不騙人。”平平很認真很認真說。

甜兒搖了搖小腦袋:“娘騙人我們也不知道啊。”

“為啥呀?”

杜春分豎起耳朵。

“我們三歲欸。”甜兒伸出三根小小的手指,“娘二十七。娘啥都懂啊。”

平平回頭看一眼杜春分,娘好高,她好矮啊。

“姐姐說的對。”平平捂住嘴巴甕聲道。

杜春分無奈地搖頭失笑,鎖上門,轉身之際,姜玲拿着鎖從隔壁出來。

“嫂子這是去哪兒?”姜玲停下關門的動作。

杜春分:“去副食廠看看。家裏就一點腐竹、幹木耳和榛蘑。”

“巧了,我也去。”姜玲身子笨重,慢吞吞過來,嘆氣道:“也不知道吃啥。青菜便宜,兩分錢一斤。可是水煮青菜,我是真吃不下去。”

杜春分也吃不下去。

“用蒜泥、小蔥、黃豆醬和水調個醬汁拌着吃。”

姜玲:“不放油?”

“豬油不行,得放芝麻油。”

姜玲想想那個價格就抽氣,“芝麻油太貴。”

“貴不用票。”

杜春分和邵耀宗四個孩子要養。她家就一個,還沒出生。

姜玲問:“嫂子買不買?”

她買她就買。

杜春分會過日子,跟着她,肯定不會花冒了。

“暫時不買。哪天沒吃的再買。”

姜玲立即道:“我也打算生了孩子再買。那時候得補身子。”走到陳月娥家門口,見大門緊閉,大鎖鎖上,“又出去了。”

杜春分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一下就轉過身來,“天天出去?”

“天天出去。下雨天都不耽誤她逛東家串西家。”

陳月娥跟姜玲剛搬過來的時候,家屬區沒幾個人。陳月娥無聊寂寞,找姜玲幾次。陳月娥個老婦女,葷的素的都敢說。姜玲小媳婦臉皮薄,受不了她那些下三路的玩笑。找她三次頂多應一次,時間長了,陳月娥嫌她木讷,就不愛找她。

姜玲實在不懂:“也不知道有啥好說的。”

“以前可能沒有。現在有了。”

“嫂子咋知道?”姜玲勾頭看她,她倆啥時候又對上了?她咋不知道。

杜春分擡起食指指向自己。

“嫂子?”

杜春分點頭:“說我上山弄野雞,說我不陪她去,故意讓她落入野豬窩。說我這幾天天天買魚。哪樣不夠她嘀咕半天。”

姜玲打量她一番:“嫂子不生氣?”

“跟她生氣?一個整天只能吃湯喝稀的老女人。”杜春分好笑,“我哪點不比她強十倍百倍。”

姜玲想起一件事,陳月娥有兩個兒子,“嫂子,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覺得不該說就不說。”

姜玲噎了一下,苦笑道:“那就不說。嫂子,副食廠到了。”

四個孩子早跑進去,在水産攤位前東瞅瞅西看看。發現杜春分終于進來,甜兒和小美一起蹦跶招手,“娘!”

“小點聲。”杜春分三步做兩步走,“吵着人家。”

賣水産的售貨員笑道:“沒事。今天還是鯉魚?”

杜春分第一天買魚的時候,魚價問個遍,最後選鯉魚,直言鯉魚便宜。她後來又買,售貨員想不記住都難。

“今兒不要鯉魚。有啥魚?”杜春分打算買條鲈魚或黃魚清蒸,看到一堆長如腰帶的東西,“你們出海了?”

售貨員:“沒。在入海口戍守的同志送來的。特新鮮。不過這魚有點貴。”

“三四毛?”

這是副食廠第一次賣海魚。售貨員不禁問:“你買過?”

“我老家濱海的。濱海靠海,那邊的帶魚就這個價。”

售貨員:“那就來一條?”

“我再看看還有啥。”杜春分走過去,發現螃蟹。現在不是吃蟹的時節。又往旁邊瞅瞅,有一筐大蝦,心裏有個主意。先挑一條大帶魚,“再給我稱兩斤蝦。”

售貨員:“好嘞。”

杜春分掏出三塊錢。

比她慢一點的姜玲走過來,看到她給錢:“這麽貴?”

“這條帶魚得一塊錢。”杜春分解釋。

姜玲咂舌:“那不如買鯉魚。一塊錢的鯉魚夠你們一家六口吃一天。”

售貨員聞言看杜春分,那還要不要?

杜春分不差錢:“要了。”

售貨員立即稱魚蝦找零。

杜春分接過去,甜兒就上手:“娘,這個也是魚啊?”

“帶魚,晚上吃。中午給你們做水煮蝦。”

姜玲小聲問:“清水煮?”

“這個蝦新鮮,最适合清水煮。你要是吃不慣,煮的時候放幾片姜和幾根小蔥。”杜春分說着轉向她,“你買不買?”

大蝦太奢侈,姜玲選一條鲈魚,中午吃個魚頭,晚上她愛人蔡副營長回來再把魚身做了。

帶魚和蝦只夠吃兩頓。杜春分又買兩斤菠菜和小青菜。

到門口碰到李慕珍拎着菜籃子過來。

杜春分停下打招呼:“嫂子也來買菜?”

“是呀。”李慕珍沖她點一下頭,打算寒暄幾句,看到她手裏長長的帶魚,眼睛亮了,“大妹子,這個魚咋吃?”

杜春分被問愣住。

李慕珍赧然:“我家中原的,以前只聽說過這種魚。”

杜春分恍然大悟:“這個簡單,清蒸。”

李慕珍會做清蒸魚,但她不會收拾帶魚。

“我沒做過,能不能跟你學學?”

杜春分失笑:“有啥不能。”

“你啥時候做?”

杜春分:“傍晚。中午做蝦,給幾個孩子補補。”

甜兒和小美拉着平平和安安往外跑,跑到一半回頭發現娘在跟人聊天,又蹦蹦跳跳跑回來。

李慕珍看看頭發烏黑白白嫩嫩的甜兒和小美,又看了看頭發枯黃,瘦瘦弱弱的平平和安安,“是得好好補補。”

起初李慕珍也以為平平和安安是杜春分的閨女。

邵耀宗工資高,平平和安安跟着親娘,杜春分工資低,甜兒和小美被父親抛棄,杜春分又無父無母,一個人照顧不周才正常。

到杜春分家發現平平和安安長得像邵耀宗,別提多震驚。

李慕珍中午見着餘團長,忍不住說:“杜家大妹子真是個好人。”

餘團長:“她又給你送一碗雞肉?”

“想啥好事。人家一個女人帶着四個孩子,哪有空上山。我上午去買菜,碰到春分妹子買一條大帶魚和兩斤大蝦,說是給孩子補補。我看專門給小邵的倆閨女補。”

餘團長之前就聽李慕珍說過,邵耀宗的倆閨女瘦瘦弱弱,看着比同齡的甜兒和小美小一歲,“那倆孩子是他前妻生的嗎?”

“反正不是小杜生的。四胞胎,生得出來嗎。”李慕珍很無語地看一眼丈夫就去洗青菜煮挂面。

飯後也不刷鍋,李慕珍拿着針線盒就往邵家跑。

平平和安安沒吃過大蝦,杜春分給她倆剝。

甜兒和小美會吃,嫌剝蝦麻煩,手上濕漉漉的不舒服,鬧着讓杜春分剝。

杜春分要不是擔心吓着本就膽小的平平和安安,能拎起甜兒和小美暴走一頓。

一個人伺候四個小祖宗,李慕珍到時,盆裏的蝦将将吃一半。

李慕珍不好意思:“我來早了?”

“沒事。随便坐。”杜春分三兩下剝開一個,沾一點醬油塞平平嘴裏,接着又剝一個放安安手裏。兩個蝦一起掐掉頭,遞到甜兒和小美手中。

甜兒的小眉頭微皺,“娘,蝦殼沒剝。”

“娘以前不剝你咋吃的?我沒讓你倆照顧妹妹,給平平和安安剝,你倆就知足吧。”杜春分沒伺候過孩子,也沒那個耐心。要不是平平和安安一副小可憐樣,她狠不下心拒絕,見不得倆孩子為難,也讓她倆自個吃。

安安把她的蝦遞過去。

杜春分一瞪眼,小孩吓得慌忙塞自個嘴裏。

“不許吓唬妹妹!”甜兒瞪眼,伸手護住安安。

杜春分挑眉:“能自己吃不?”

“吃就吃!爹回來,我告訴爹,你不是親娘,是後娘。”

李慕珍吓得趕緊看杜春分。

杜春分問平平:“我是親娘是後娘?”

平平想也沒想就說:“親娘。”

李慕珍驚訝的看了看杜春分,這,這啥情況啊。

杜春分:“後娘以前給你們做啥吃?”

平平仔細回想,“粥、菜和餅。”抿抿嘴,“不好吃。”

“那有魚肉、雞肉、涼粉和大蝦嗎?”

平平和安安同時搖頭。

杜春分問甜兒:“我是親娘是後娘?”

“你要變成後娘。”甜兒理直氣壯,“我告訴爹,爹不許你變成後娘。”

杜春分瞥她一眼,你爹可不敢管我。剝個蝦扔自己嘴裏。

“娘,我們的。”小美大聲說。

杜春分冷笑:“我花錢買的,啥時候成你們的?讓你吃就不錯了。再廢話,我把這些蝦吃光。讓你們吃餅就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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