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官兵清掃出來的狹窄通道只能勉強走下一輛馬車, 侯府的車隊緩慢進入城西時,兩旁街道巷口已擠滿了聽到動靜出來的百姓。

天上雪小了許多,可老天爺卻絲毫沒有打算結束這場天災, 雪是小了, 夾着雪的雨又緊跟着淅淅瀝瀝落下。

領頭馬車前有幾個小厮不停清掃着前路剛落下的雨雪, 這樣才勉強讓馬車往前移動着。

潮濕陰冷的天氣比幹冷更讓人難受,寧妨走在領頭馬車右邊,轉頭看向那些殷切期盼的百姓, 若不是實在無糧下鍋, 這些人又怎會冒雨出來。

“大爺,求求您可憐可憐我們, 我家孫女已經好幾天都沒吃過熱乎吃食了。”

“我爹娘冷得都迷糊了。”

“我家已經幾天沒糧食下鍋, 還不知能不能熬過今晚。”

“我們年輕些倒還好, 可家裏老人孩子眼見是熬不過去了。”

“嗚嗚——”

壓抑的哭聲中, 是無數個絕望之人發出的最後求救。

他們是城中最窮苦區域的百姓,既夠不上難民條件, 城門外的粥領不到, 官府的救濟糧又先緊着城中居民發放。

萬般無奈下,有人聽聞南陽侯府的救濟車隊會經過此地, 大家夥便想着到來碰碰運氣。

“父親。”寧于泓皺眉趕上寧妨。

這些人連件像樣的棉衣都沒有,他恍惚中注意到有好些人竟然還穿着布鞋, 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甚至嘴唇都發白了。

“停下吧!”寧妨擡手喚停了車隊。

城西葫蘆巷聚集了城中的三教九流,不管是碼頭扛大包還是暗娼館, 這幾條巷中住着的無疑都是做低賤行當的“賤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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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災前的葫蘆巷就是被朝廷官府遺忘之處, 這也導致了此處地痞無賴橫行, 小偷小摸頻頻發生, 別說是官府救濟, 此時恐怕朝廷根本沒想到還有這麽個地方。

但,其實巷中大部分都不過是艱難求生的貧苦大衆,災難一來臨也是這些人最為艱難。

随着馬車停下,百姓們好似看到了希望,膽子大的連滾帶爬地滑到了寧妨幾人面前。

“你們可是葫蘆巷的居民?”寧妨問,帶頭的少年連連點頭,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回:“回大人的話,我們就住在葫蘆巷中。”

“你可知巷中有多少戶人家?”

“有六十五戶人家,除去幾家娼館與賭坊內小子不知有多少人,其餘應有三百二十人左右,”

少年雙眼黑白分明,渾身的腱子肉撐得粗布麻衣鼓鼓囊囊,一看就知是個做慣體力活的。

而且他回寧妨話時調理清晰,毫無誠惶誠恐地卑微之感,這讓寧妨稍微又多看了他兩眼。

“好。”

寧妨點點頭表示明白,而後招手讓後面跟車的寧于硯上前來。

“你與這位小哥領上二十侍衛去記下每戶有多少人,然後将家裏的青壯年都叫到巷口來。”

“兒子這就去。”

一聽寧妨吩咐,寧于硯立即就知道帶來的東西是打算在這發下去,于是二話沒說就折回去點人。

“那就勞煩小哥帶路,本侯帶的糧食有限,還是得均分才行。”

少年一聽,先是因那句侯爺吓了跳,而後馬上又意識到了這話的意思,連忙拱手承諾道:“侯爺放心,小子記得每戶都有哪些人。”

“勞煩。”寧妨拱手。

這個少年不僅體格好,沒想到腦子也挺聰明,寧妨要清點人,就是防那些地痞流氓趁機在其中鑽空子。

随着侍衛們從車隊後有序走來,寧妨聽到人堆裏出現了幾道罵娘聲,雖說聲音壓得極低,卻難逃他的耳朵。

循着聲音看了過去,果然看到幾個努力縮着身體的大漢倒退着走出人堆。

看到那幾人,寧妨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摩挲着下巴不懷好意盯着幾人離開的方向。

等寧于硯帶人一離開,寧妨又将辛未喊了過來。

“你帶些人去将巷子裏的地痞無賴跟暗娼館的打手都‘請’來,本侯正有事找他們。”

請字說得輕飄飄的,辛未立即心領神會,挑了幾個下手最重的壯漢興高采烈地沖進了巷子。

因着大雪的緣故,侍衛們很久都沒對練過,有些好戰的早想練手,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不正讓他們興奮。

濕滑地面完全沒影響到侍衛們的速度,黑色大氅随着他們飛奔揚起陣風。

風刮到旁人臉上,他們赫然發現那風竟然是熱的,不僅熱而且還伴随着各異的香氣,好聞得如同走進了香薰鋪子。

隐在人群中的一個邋遢“男子”打着哈欠,好久沒洗過的頭發散發着難聞氣味,若不是天氣寒冷,味道肯定更加熏人。

他仰起頭嗅了嗅空氣中殘留的香味,砸吧了幾下嘴唇嘟囔道:“沒想到南陽侯府的侍衛都能有此待遇。”

密不透風的大氅,防滑且輕盈的皮靴子,甚至腰間挂的長劍,每一樣都不是凡品。

而讓他最為心動的,還是那些人用的昂貴香薰。

邋遢男子眼神不錯,通過短短一瞬就觀察出了侍衛們所穿戴衣物的不同,但其中有好幾樣更加不凡之物他發現不了。

侍衛們所穿的黑色侍衛服上都有陣法加持,能抵擋刀劍的致命一擊,懷裏的暖石使他們穿梭在雪山中而不覺寒冷,香薰除了香味外最大的作用是防蛇蟲鼠蟻。

不過,縱使邋遢男子只看出了表面,就足以讓他心頭一片火熱。

一同看熱鬧的鄰居都被侍衛們勸回了家,沒多久巷子口就只剩下他一人還站在原地頗為有興趣地打量着寧妨。

“父親,那些地痞能有何用?”寧于墨指揮着小厮們下貨,空閑中好奇問起。

地痞流氓他在賭坊中可見過不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背後插刀又陰險狡詐,他不知這些人有何用處。

“你看。”寧妨擡手指着葫蘆巷,确切說是巷後的一座山頭。

那座低矮山頭離着葫蘆巷不過半柱香的路程,平日裏本就是巷中百姓們砍柴的主要地方。

“您是想讓那些人進山砍柴?”寧于泓瞬間明白。

“沒柴火做飯發了糧也沒用。”寧妨回道,剛放下手就立刻注意到了巷口那道熱切目光,眼神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塊五花肉一樣。

人要看就讓他看個夠,寧妨渾不在意地轉身将寧于岳叫到了自己身邊。

“你回府讓寧城送三十件大氅來。”

寧于岳轉身離開,寧妨又給寧于泓安排了任務:“你去城中買三四十把鐵鎬來。”

四個兒子都有了任務各自忙碌開來,剩下寧妨獨自一人提步往巷子口走去。

“不知侯爺府上可還需要侍衛?”

那人剛一開口,寧妨就因詫異挑了挑眉,不是因為他說的話,而是因為這人竟然是個女子。

雖說聲線和普通男子并無區別,可觀氣息确實是個女子。

一個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魁梧女子。

“不知姑娘有何本領自認能入我府內?”

寧妨攏着袖口,張嘴就揭穿了她明顯極力隐藏的性別,說着還故意挑唇笑了笑。

至于她提的侍衛之職,并未明顯回絕。

只要能力足夠,管他是男是女寧妨都不在乎。

邋遢女子一驚,身形迅速朝後掠了幾步,整個躲避動作行雲流水速度極快。

“你竟能看出我是女子之身?”确定安全的逃跑距離後,她右手橫在臉前,手中赫然多了把柳葉形的彎刀。

“本侯自小學醫,分辨男女豈不簡單?”寧妨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一只修長的手伸出大氅,掌中竟托着包冒熱氣的白胖包子。

“吃飽了再說。”

說着,手往前輕輕一揚,那包子直直朝着女子飛去,被她下意識牢牢抓到了手裏。

冰涼手心被熱乎乎的包子一燙,震得女子瞪圓了眼睛,竟然真的是吃食。

寧妨繼續朝巷中走去,路過女子時并沒停下步子,而是就這樣當着她面走了過去。

女子聳動着鼻尖聞了聞包子的香味,眼珠轉動幾圈後最終眼一閉大口咬下。

“方才說的事侯爺您還沒回複我呢?”

随便将彎刀朝腰帶裏一插,女子嘴裏塞滿了包子提步追上,邊噴着包子餡邊追問。

“本侯哪敢用身份不明之人,萬一你是殺人犯,那我南陽侯府豈不是成了藏污納垢之地?”寧妨頭都沒回,目光在兩旁的民居中穿梭。

“我們不是壞人,不過是……”女子略一頓,煩躁地撓了撓臉,心中仿佛正在進行劇烈的鬥争。

寧妨步子加快,雖說心底是在計算着數量,耳朵也沒落下女子所說的那句我們。

她不是一人,而是一夥人躲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巷中。

葫蘆巷很長,從頭走到尾果然如同少年人說的那般有六十五戶人,巷子右邊是條結冰的臭水河,左邊則是排娼館與賭坊。

再前面是西城內門,住在這裏的人好似被完美地隔絕在了此處。

從盡頭折回途中,還遇到了捧着本子挨家挨戶登記名字的寧于硯,他比寧妨要求記錄得更細,甚至連年紀與認不認字都記了下來。

走到巷口,空地上已經搭起了個遮雨的棚子,棚下堆滿了小山一樣的米袋,旁邊還有人将帶來的柴火卸下,打算生火熬粥。

“饅頭稍後拿出來,免得一會被吹涼了。”

寧于墨撅着屁股趴在第二輛馬車車轅上,寧妨走過一瞧,發現他正在數着饅頭數量。

邋遢女子簡直是亦步亦趨跟在寧妨身後,随着二人走近,她當然立即就看見了堆到車廂頂的饅頭……山。

本來就沒吃飽的人猛然咽了幾口口水,空了許久的肚子立即發出抗議。

咕嚕聲雷動,女子好似被這車饅頭擊潰了最後一絲猶豫,搶上前一步跪到了寧妨面前。

“我們并不是南延國人。”

寧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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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 31 章 ◇

◎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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