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國王的日常第八天
如果單獨把萊德爾敘述的這個故事線提取出來,大概連最拙劣的吟游詩人都不會選擇歌唱。但好在同時還有畫面和聲音,極大的緩解了故事本身的枯燥。
萊德爾·迪亞,紫荊帝國第五十六代後裔,也是那個年代的大王子。他是處于無數的祝福和期待中誕生的,那是一個晴朗無雲的晴天,他的父王高興地舉辦了全國的歡慶,教皇親自為萊德爾洗禮。這看起來真是一個美好的開頭。
萊德爾就在這樣的萬衆矚目中,成長到六歲。他衣食無憂,養尊處優,自然養成了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絕對性格。他做的事情必須做到最好,他要的東西必須舉世無雙,他産生的想法最後一定要到達……
……總而言之,就是中二病晚期。
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而在這樣的年齡,萊德爾的小妹妹海倫也降生于世。讓萊德爾頗為心理不平衡的是,他的這位小妹妹降生的架勢比自己還大,不但驚動了教皇,甚至還有天使降臨,為她賜福。
天使說:“主将注視她,她将永遠讓世界驚嘆的美麗,以及任何苦難都無法打倒的心靈。”
當然,這位雙翼天使在說完這些祝福,輕拍翅膀,消失在聖光中。在這個神聖的時刻,誰也沒有注意到,紫荊帝國未來的王,輕輕地撇了撇嘴角:憑什麽,這個剛出生的小家夥,就有資格獲得如此多的愛和祝福呢?
萊德爾的心感到一種細微的針刺感,當年的他如此的高傲,根本不相信自己會嫉妒一個什麽都不知道小女孩。
随着時間的推移,海倫也如同天使祝福的那樣,一天出落得比一天美麗。萊德爾的目光不自覺地在海倫的裙擺,或是鬓角的垂發上停留良久。當然,他這個小動作并未受到人們的在意,因為這樣做的人太多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但萊德爾還是擁有那些男人所不具有的優勢,那就是他是海倫的親哥哥,借着這份血緣,他可以輕而易舉地以兄長的身份教導海倫。當時的他,确實比大多數帝國青年都要優異,又有肥胖的弟弟的反襯。萊德爾很輕易地贏得了海倫的崇拜。
萊德爾并未意識到,這份感情的變質,如果不是一個意外,他大概會永遠懷着這種無知的兄長的親情,直到兩人都成家立業。但那件事畢竟還是發生了。
國王要把海倫送進教會。
萊德爾本能地感到了憤怒,他被嬌慣太久了,總覺得自己的意志應該被所有人遵守。而海倫早就被他劃為了自己的所有物,他的東西,什麽時候輪到別人來決定歸屬了?
“大王子殿下,這件事情沒有回絕的餘地。”
在和父母的交涉中,收到了挫折的萊德爾,本能地決定去找教會一方。大概他去的不是時候,教皇正在語重心長地勸告海倫,他描述了每一任魔王給這個大地帶來的傷痛,最後,教皇總結說:“公主,你應當以世界的人民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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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倫沉默了很久:“我沒有說不的權利,是麽?”
教皇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她。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光明教會的一行人逐個離開,海倫公主自己的房間重回安靜。萊德爾推開門,看見海倫把臉埋在被子裏,随即擡起頭,見到是他,臉上立刻綻放出笑容:“是哥哥啊,我最近可能要遠行一趟了。”
萊德爾把海倫從床上拉起來,他的言詞堅定:“我們逃吧,海倫。”
用鳥瞰視角來看,萊德爾的逃亡計劃堪稱可笑,畢竟,他那麽多貴族課程,只會教他如何才能表現得優雅,從來沒有教過他如何避開侍衛進行逃亡——也是他運氣好,沒人想到大王子會抛棄整個國家,他輕易地用命令讓侍衛開了門,用鬥篷罩住了海倫的臉,策馬狂奔,輕松地沖出了王城。
……但最後也就結束在這裏了。
養尊處優的萊德爾甚至不知道買東西需要錢財,他們在路上被馬賊盯上,搶走了珠寶首飾和馬匹,萊德爾用宮廷劍法收住了兩人的人身自由,但逃竄入森林的兩人面對了更大的問題。
他們不會做飯,不知道生火,甚至躺在盡是落葉的地面上就覺得髒得無法忍受。等到侍衛從珠寶追查到這裏的時候,兩人躲在灰熊過冬的樹洞裏,海倫甚至餓到已經半昏迷了。
……最後,萊德爾沉默地接受了,海倫不是他的,海倫是魔王的“公主”這樣的命運。他自己也因為這次出逃計劃,首次受到了懲罰。他被關了半個月的禁閉,再度出來的時候,臉蒼白了不少,也瘦了下來,甚至看得出骨頭形狀,但這些都很适合他。
國王問他:“你知道錯了嗎?”
萊德爾抿了抿嘴角:“知道,我錯就錯在,不知道紫荊王室不過只是光明教會養的一條狗,接受對方賞下來的事物,搖尾乞憐。我應該先毀滅掉光明教會,我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搶走,神也不行。”
國王賞了他一個打耳光。
萊德爾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不說話,但眼底的那一簇火焰,無聲無息地燃燒地更旺了。
……
萊德爾結束了回憶,他的目光放空,似乎還沒有從過去的記憶中拔出來。國王陛下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些憐憫也有點嘆息,但惟獨沒有動搖,從這個角度講,這父子倆還真像。最後,國王陛下問:“你怎麽想,弗朗西斯?”
我喃喃地念:“雖然我确實不怎麽又節操,但光明教會那群人怎麽重口到這地步,我可不是戀母啊喂……”
“他們又不知道你會轉世成海倫的兒子……甚至連你具體的降生時代也無法确定。”國王陛下抽了抽嘴角,然後轉向萊德爾,“所以說,你的願望是毀掉光明教會?”
萊德爾稍微低頭看了一眼國王陛下,搖搖頭:“這只是他那麽宣稱而已,到最後,這句話甚至騙了萊德爾自己。實際上,我的願望只是……如果可以,我想和海倫再來一場逃亡,這次我不會再失敗了。”
他低頭看自己纖細的手掌,像是在數上面的紋路。
說真的,這個願望還不如前一個。
國王陛下倒是沒對萊德爾的願望發表什麽說法。他只是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他還活着,對吧?”
“死了。但如果你指得是亡靈的話,那他确實活着。”
聞言,國王陛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知道,當國王陛下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就是他肚子裏滾動着壞水的時候。我未免對萊德爾産生了一點同情,不過,萊德爾八成對另一個自己的下場沒多大興趣。
過了幾分鐘,國王陛下大概是理清了中間的邏輯,壞點子敲定。他告辭了我和萊德爾兩人。我留戀地看着國王陛下離開的背影,雖然他本人挺讨厭的,可現在他套用的殼子畢竟是米那托的呢。
不過,我總算是理清了一件事了:白鴉口中的那位亡靈之主,八成就是死而複生的萊德爾·迪亞了。偏激的萊德爾走入極端,我一點也不驚奇,而紫荊帝國的神權淩駕于王權之上的歷史已經很久了,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國民,除了是紫荊的子民,更是光明神的羊羔。所以,這種事情,可不是萊德爾喊喊口號,就能達成的。
而為魔王降生而開始準備的黑羽一族,很自然就瞄準了這位敵對光明教會,處處碰壁的國王。兩者一拍即合,萊德爾堕落,開始修習黑暗法術,扭曲心智,甚至最後瘋狂到逼死海倫,血繼自己的一對兒女。
……說來說去,覺得肩負的仇恨,最後輾轉到底,居然責任出在魔王和光明神自古的争鬥……也就是說,我自己至少要擔當一半的責任,甚至更多。
我突然就覺得倦怠起來。
這種疲憊讓我越發想念米那托。
……說真的,我突然有點想和那個自己讨論一下人生,好好的過日子不好嗎?雖然能有米那托這麽滿意的伴侶還是自己是魔王的原因,但是……這麽活得,很無趣。
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還沒有到非要毀掉,觀察大家癫狂的狀态,來取樂的地步。
……所以說,都是一群笨蛋。
魔王怎麽可能是真槍實劍能夠打敗的,戰火只能孕育仇恨。對付我,應該用糖衣炮彈才對嘛。
我拍拍手:“備馬,我要訪問阿米……哦,不,弗朗西斯伯爵的莊園。”
……
我的突然訪問讓莊園一片混亂。女仆長慌慌張張地解釋:“伯爵暫時還無法見客……”
“無妨,我去見他。”
我裝作不在意地擺擺手,心底一簇火苗噌的一聲竄起來——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這個點無法見客,米那托是和什麽人在一起?
我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抓小三的歡快感。
“磅!”我猛地推開卧室的門,出乎我的意料,卧室并無來客。一個亂糟糟的黑頭發的男人團在被窩裏,露出半張臉,正眯着眼睛打量我:“國……是你?”
米那托總算是在最後一秒,想起我不是國王陛下了。
雖然沒有第三人證明了米那托對我的忠貞,但這種隐約的失落感是怎麽回事?我搓搓臉,對下仆示意有要事要密談,讓他們退去。然後我坐在了自家的床邊,這種熟悉的柔軟度讓我十分懷念。
“你居然在睡懶覺。”我在不死心地檢查了一遍床鋪之後,不得不死心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米那托打了一個哈欠,把被子團得更像一個球之後,才懶洋洋地答話:“……其實沒睡着,只是不想起床而已。”
不對,肯定有哪裏出了問題。
我家的米那托是一個英勇無畏,永不言敗,意氣風發的家夥。這個像是打了敗仗,丢盔卸甲,連再戰的勇氣都一起丢掉的家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把這家夥從被窩裏拖出來,搖着他的肩:“凱文!凱文是你吧!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家米那托到底在哪裏?”
米那托眯了眯眼睛,盯了我三秒鐘,然後一個側身就把我掀翻。随後一只光溜溜的腳丫就踩在了我的臉上,快很準,而且毫不留情。
嗷嗷嗷。
我錯了,阿米。
我不應該懷疑你的,這種能這樣毫不猶豫地痛毆我,這種力道和角度,确确實實只有你一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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