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

林鳴一張敷了面膜的臉看不清五官，白得像鬼一樣，只是眼裏明晃晃地透露出“你不行”的訊息。

陸川看了就有點不是滋味，一把推開他：“你起開點，面膜滴水。”

他摩挲着指腹的繭，再看向劇本時那種興奮感消了一大半。

怎麽秦期也看上了呢？

陸川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和秦期兩個人吧，說來話長。

在宇宙起源那裏，他倆明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關系，他在影視城跑龍套摸爬滾打的時候秦期還在英國的校園裏暢游知識的海洋；他好不容易接了部偶像劇新晉的流量小生，秦期受導演的賞識因其電影處女作一炮而紅；他拼了命接戲企圖轉型，秦期早就登上神壇榮譽加身。

人比人氣死人，陸川一向看得開，起初只是感嘆上帝對那個人的偏愛。

直到刻意挑事想要搏關注的營銷號故意将雙方比較時，兩家粉絲沒有硝煙的戰争才正式打響。

從他倆在同一時間登上了不同雜志的封面的銷量比拼到演過類似角色的演技較量，明明從來沒有交情的兩個人硬生生變成了娛樂圈知名對家。

自此兩家徹底對上了，從宇宙起源盤古開天辟地女娲補天開始就一定是死對頭。

而陸川作為這次事件中毫無關心的主人公偶然上網被自家粉的昂然戰意震懾，擔心再吵起來沒完沒了，決定以後一定離秦期遠一點避避嫌。

可是眼下手中的劇本他實在喜歡，他放下平板，捅了捅林鳴的腰：“這戲我真的就沒指望了嗎？”

說實話他心裏挺悲觀的。

不等林鳴回答，他想起另一個問題：“這部劇的制片方裏是不是有英尚娛樂。”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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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川了然地笑笑，英尚娛樂是秦期的老東家。

娛樂圈裏對演員敲定，盡管導演有一定的話語權，但真正在背後說一不二的當然是制片人，秦期有這樣的資源在，想來對這個角色肯定是十拿九穩了。

何況自己的演技也沒有能讓導演驚豔到能為他換掉秦期的份上。

《雨》講述的是民國時期一個軍閥的一生浮沉，從街頭混混到一代枭雄，年齡與性格的跨度是戲外人躍躍欲試想要挑戰的。

陸川能猜到秦期為什麽想要這個角色，那個人演過正氣凜然的軍人，演過喜怒無常的皇帝，演過平凡普通的上班族，諸多角色常常出現在演技盤點的剪輯中，唯獨沒有演過《雨》劇本中那個頹喪痞氣的小混混。

“想去試鏡嗎？”林鳴盯着陸川略帶苦澀的臉清楚地猜到他的心意。

陸川稍稍颔首：“想去試試。”

正巧陸川剛拍完一部戲正在短暫的休假期，林鳴答應得爽快：“行，我來安排。”

林鳴向來辦事有效率，三天後一輛車停在他的公寓下将要将他載往英尚娛樂，不過不只為了那部電影。林鳴和英尚的高層關系不錯，尋思着打點感情牌希望為陸川拉來些候補的電影資源。

兩個人都清楚這部戲于陸川大概率沒戲。

鑽進車裏，除了司機外，副駕駛坐了一個刷着高馬尾的女生，天然笑起來有個淺淺的酒窩，聲音清亮：“陸哥下午好！”

陸川沖她笑了笑：“小陳，假期玩得開心嗎？”

他順手拿來一個墊子墊在自己的腰後，之前拍一部古裝戲時吊威亞太久導致他的腰傷不輕，到現在還沒有痊愈。

陳語遞給陸川一瓶蔬菜汁，在對方作出開瓶蓋的動作後馬上接上：“陸哥，要不要我幫你擰開。”

陸川盯着瓶蓋在手上印出的痕跡，心情複雜地将它遞給對方。

果然陳語輕松地一轉瓶蓋立刻旋開。

陸川慢慢悠悠地小抿一口，迅速調整心情毫無自己力氣沒有女生大的羞愧感，就是被陳語看他如同看“我們陸哥真是個小公主”的眼神弄得發毛。

陳語就是因為爆棚的武力值被林鳴在街邊偶遇到搭讪成為自己的助理的。

當時他還沒有現在的名氣，大晚上頂着鴨舌帽穿得低調些便不會被認出來，和林鳴從酒吧出來往回走，風逐漸散去身上的酒氣，途徑一條僻靜的街道時，路燈下有兩個拉扯的身影。

一男一女，并不少見的出軌争吵情節。

陸川拉住林鳴喝完酒橫沖直撞宛如在T臺走秀的步伐，準備如果男生一時沖動做了什麽事情上去幫幫女生。

但很顯然是他想多了，在争吵進入白熱化，男方已經提高了許多聲量時，陸川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與此同時，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陳語也動了。

她一把薅住那個藝術家劈腿出軌前男友的翩翩長發，愣是拖着人掄了幾圈，把一個一米七幾的男人弄得情緒崩潰痛哭流涕，而後她抓着不小心扯下來的對方的幾縷秀發，情深意切地擦拭了自己的不存在的眼淚，從口袋裏一邊拿出打火機，一邊嬌弱地和癱在地上仿佛被挂在吊扇上一天一夜的渣男念詩——“君當作磐石，妾當如蒲草”

說着神奇地拿出一個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頭發，噼裏啪啦:

“春風吹又生，斬草要除根。”

倒在地上的男生肉眼可見地在發抖，旁觀兩人裏陸川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默默退了回來，只覺得小姑娘挺彪，

但是林鳴的眼睛一下子就竄出了興奮的小火苗,嫌棄地繞開還躺在地上一時間起不來低聲嗷嗷叫的男人，親切地走到陳語身邊：“妹妹，我看你根骨清奇，有一份工作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陳語防備地退後一步，打量着面前清秀的男人稍加思考：“你是星探嗎？不好意思我不會演戲不進娛樂圈的。”

林鳴笑着揮揮手：“妹妹你別開玩笑了，你吓到我了好嗎？你這樣怎麽能進娛樂圈呢，你長得有他一半好看嗎？”

說着把手往不遠處的陸川那裏一指。

陳語：“……”

“這份工作比進娛樂圈演戲有前途多了。”林鳴絲毫不認為自己傷害了一個少女的心，繼續笑眯眯，“給那個美人當助理你願意嗎？”

陸川身上瞬間集聚兩道目光，一道來自林鳴慈祥得如同老牛看小牛一般的溫柔，一道來自陳語半信半疑的審視。

“行。”陳語一聲簡短的回應正式決定了接下來的孽緣。

陳語正式成為林鳴最得意的成果之一。

中文系畢業，能喝酒能打架能背詩什麽都杠杠的。

陸川經常因為自己除了演技一無所有而感到羞愧，陳語就會學習林鳴當初和她說的那句話，捂嘴一笑：“陸哥，你還有臉呢，你可別吓我了。”

陸川：“……”

英尚娛樂財大氣粗，據說選址時花了大價錢請風水師判斷折騰了半天，當然沒有辜負它花的錢，無數的演員歌手電影電視劇很快将錢全賺了回來。

林鳴今天穿得格外不一樣，格子大衣白色毛衣黑色褲子。

特別乖，太乖了，乖得陸川一看見他便眼皮一跳。

“哥，你發燒了嗎？你發騷了嗎？”陸川問得格外誠懇。

林鳴把他領進一間休息室裏，笑得意氣風發：“你在這裏等着，哥臨時改變心意準備先去釣個凱子。”

林鳴一走，陸川覺得空氣中春意盎然的氣氛很快冷靜下來，他的頭疼馬上緩解很多。

一個小時後，陳語推開門：“鳴哥談完工作就讓我走了。”

“他可能嫌你影響他釣凱子的發揮了。”

陳語“啊”了一聲，馬上走到陸川身邊擠眉弄眼表示自己的激動：“陸哥，我剛才看到傳說中的秦影帝的小侄子了，好可愛。”

陸川臉上蓋了本書，聲音悶悶地從書下傳來：“哦？”

秦期當初身邊突然出現一個小男孩幾乎在娛樂圈八卦論壇裏掀起長達一周的腥風血雨，一個長時期潔身自好的男星出現一個小孩，任誰都容易往影帝私生子上想，哪怕英尚後期出來澄清孩子是秦期的小侄子，秦期的黑粉充耳不聞地當作秦期難得的黑點得意洋洋到處踩人。

“陸哥，你說真的會是私生子嗎？”

陸川拿下書本，露出自己微微皺起來的好看眉眼：“我不知道，但是既然他告訴我們是他的小侄子，我們就當作那是事實不要多言，明白了嗎？”

“哦。”陳語認識到自己的不對，低下頭，“哥，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

“沒事，沒有怪你。”陸川繼續用書掩住自己的臉繼續休息，閉眼沒多久發覺腦子全是一團亂線，太陽穴隐隐作痛，“我出去參觀一下，林鳴回來了短信通知我。”

說完推開門假裝沒聽見陳語的阻止。

越走越遠，他後悔了。

走得太急把自己的路癡屬性給忘了，不過陸川倒也不着急，和林鳴的風風火火不同，他時常保持将錯就錯的性格做事，正巧在黃昏，窗外一片燦爛的車海，他溫溫吞吞地邊欣賞邊胡亂走動。

再走幾步，他今日的散步注定不能順利進展。

一個男人站在牆角的陰影處，身姿挺拔，光影交錯，籠在一片黑暗裏，看不見樣貌，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但陸川幾乎是在潛意識裏将自己看過的影片和眼前人的聲音對上了號——

是秦期。

對方正低着頭通着電話，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嗓音不緊不慢，光是聆聽都能想到本人的溫和氣質。

秦期話劇出生，平時講話頓字有種獨特的韻味，粉絲神通廣大地找到了他曾經在念書時參加表演的音頻，陸川聽過也覺得很不錯。

睡前必備，催眠神器，治好失眠頑疾。

不過要是秦期的粉絲直到陸川這麽定位他們男神的作品，一定又會把他罵沒文化罵到狗血淋頭。

此刻的秦期依舊保持令陸川犯困的好聽語調，嘴上卻是說着使人清醒的話：“查不到酒店的監控嗎？”

嚯，陸川一個激靈精神倍增。

這個圈子裏能和酒店搭上關系的無非就是那點事，何況已經到了想查監控的地步。

秦期不會被人狗血下藥一夜情榨幹了吧？

長久的沉默，陸川下意識屏住自己的呼吸，秦期似乎在等對面的人說完，以簡短的一句話結束彼此的話題：“算了，就算對方想利用這件事作什麽文章也掀不起什麽風浪的。除了錢和資源還會想要什麽呢？我最近心情不好，別讓那人能來打擾我。”

啧。

陸川啧啧贊嘆，瞧瞧人家秦影帝的氣魄，哪像他被人睡了一路屁滾尿流驚慌失措，真是太沒見識太丢臉太小家子氣了。

腳步聲逐漸靠近又遠離，陸川過了很久才從拐角走出來，走到秦期之前呆的地方。

窗臺灰色的水泥凹凸不平的顆粒感，殘留一小節煙頭，鼻尖萦繞着濃重的煙草味。

陸川按掉煙頭熄滅最後一點火星順手丢入垃圾桶，雙手插入口袋往回走。

想起秦期在短短的時間寥寥數言展現給他的樣貌，再回頭回憶那人從來展現在大衆面前的樣子——不近女色，無不良癖好。

呵，狗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