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咖啡

林鳴以十分難看的臉色接走徹底迷失在英尚九曲十八彎的樓梯間的陸川。

“怎麽了？”陸川知道對方的生氣對象肯定不是自己。

林鳴只冷冷地斜了下嘴角沒有言語，快步帶着他走出英尚的大門，中途手機鈴聲響起了好幾次都被毫不猶豫地按掉。

“啪嗒”關上車門，車裏的低氣壓快要在車窗上留下幾條爆破的裂痕。

“怎麽了，凱子不肯理你嗎？”陸川阖眼又睜開，“你別那麽嚴肅，吓到小陳了怎麽辦？”

在副駕默默吃沙拉的陳語立馬放下手中的筷子捂住心口：“鳴哥我好害怕，我心絞痛，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鳴哥鳴哥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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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鳴朝一唱一和的倆人翻了個白眼，控制好心中的怒氣，但開口還是忍不住洩露了幾分：“《雨》已經定下是秦期沒跑了，英尚這回有全權話語權，連配角都是他們公司的，叫我來故意驢我呢。”

“想讓秦期帶新人啊。”陸川若有所思，抓住另一個重點。

“老狐貍和我打了半天的太極不肯松手漏出一個角色，本來想帶你碰運氣來看看能不能碰到林海生導演直接和他聊聊，結果他還在英國。”

“這部是大男主戲，我的咖位去演不起眼的配角到時候肯定又有很多流言蜚語。”陸川拍拍林鳴的肩，“別氣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經歷這些事，至少比剛出道的時候好多了。”

剛出道時，他在影視城演了半年的屍體，當過兩個月的武替，有了點流量後不肯接受潛規則沒了很多角色，慢慢熬出頭的苦他吃了太多。

“你倒是看得開。”林鳴挪開陸川的手，看出來氣消了不少。

“不然還能怎麽辦？”陸川倒老神在在，“那就讓我歇會兒吧，正好我最近身體還沒恢複過來。”

“說了那場馬戲可以用替身你還強撐，真的是……”林鳴清楚陸川在表演上的固執，嘀咕幾句後不再多言，“算了，我再幫你多留意別的劇本吧，我一定能找到比《雨》更好的劇本的。”

“嗯。”陸川的手指敲擊着膝蓋，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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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川說休息便休息，在家無所事事好幾天，躺在床上一副鹹魚樣子，連陳語都看不下去，在某天夜晚在陳語老母親般欣慰的目光中，他終于以吃夜宵為借口走出家門。

太久沒出門使得他對風和空氣特別敏感，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冒了幾粒雞皮疙瘩。

走進一家咖啡館，陸川摘下帽子和口罩，接過服務員的菜單點了兩杯冰美式開始等待。

店裏播放着耳熟但叫不出名的鋼琴曲，他撐着腦袋慢慢攪拌自己面前的一杯咖啡，輕抿一口，苦澀的味道嗆得他喉管顆粒般粗糙的難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他走近，直奔他而來。

來人一頭亂糟糟的卷發，皮膚白皙，一看便知由于長時間不見光導致的，鼻翼幾顆棕色的小雀斑，雖然不修邊幅，眼睛卻亮晶晶的。

“你肯答應出演我的電影嗎？”來人一落座立刻傾身上前詢問，拉開椅子的動作太急促使得桌上的咖啡晃了一下差點潑灑出來。

陸川伸出纖長的手指穩住咖啡杯，并沒有立刻回答對面的問題，反而先打了聲招呼：“何導好。”

昏黃的燈光像是潑灑的顏料，有一半刻畫出他臉部雕塑般的線條。陸川不說話時格外能唬住人。

何平衛，首藝導演系畢業，曾經的畢業作品在網上熱度頗高，無人不誇一句構思精巧，可惜後來再也沒有風聲。如果不是陸川的記憶力好，記得曾驚豔過自己的驚鴻一瞥的敘事方式，大概郵箱裏的那封郵件他永遠都不會打開。

何平衛這才逐漸在陸川的審視中冷靜下來，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濕噠噠又頹廢的沮喪。

“我這個人不喜歡騙人，劇本是我在大學期間寫的，這部電影如果拍起來非常困難，我找了很多家影視公司希望投資全都被槍斃了。你的友情價對我來說也太貴我負擔不起。”

他的語速特別快，抱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說完後又忍不住擡眼望向陸川，像只怯弱的小獸，忐忑又充滿期待。

陸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覺得好玩，娛樂圈除了新人以外很少看見這麽青澀的人了，不過眼前的人算起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新人。

他變換了一個坐姿，将手指交錯松松地握成拳：“何導，我今天能來這裏就已經想到這些問題，你想要靠這部電影翻身，我想要繼續轉型。我知道你的顧忌，擔心我的後路太多沒辦法和你一樣孤注一擲。”

“但這不就是你這次來的目的嗎？想方設法地讓我心甘情願上你風雨飄零的那艘小破船。”

何平衛這樣可不行。

導演重心在拍戲，但後期的采訪等曝光需要導演的發言，一個形象好的導演更能起到錦上添花之妙。何平衛憋不出一個字的性格怎麽應對如狼似虎的記者。

“所以從現在開始，來說服我吧。”

何平衛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紅，嚅嗫着嘴唇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在陸川的注視裏更加局促。

陸川可算明白這人為什麽拉不來投資了，哪個大佬都有時間看人臉紅的。

他說出上面那些話，單純就想逗一逗他，從本人的意願出發，他對這部電影挺鐘意的。

“算了，你回去好好思考要怎麽說，在我這裏，我這一關好過，但是還有我的經紀人，你的第一關就是如何讓他同意手下的藝人零片酬出演你的電影。”陸川起身拿起帽子看了眼手表，“我的電影票顯示的時間要開場了，我們下次再見。”

付完款不經意回頭看一眼，何平衛依然坐在椅子上，青年稍微有些駝背，頭發亂翹，仿佛剛出象牙塔的大學生，希望又失望。

陸川搖搖頭，這戰鬥力放到林鳴面前簡直立馬會被對方毫不猶豫地撕碎，好事多磨，他先為即将對上林鳴的小導演點上一根蠟燭。

步行到影院，他買的是一張驚悚片的半夜場次，這回出來除了在何平衛面前裝逼以外就是想放松一下，不過顯而易見裝逼也是放松的一部分。

陸川這人屬于典型的又怕又愛看，生活需要一定的刺激，他剛才買了很多小零食塞在自己的大衣袋子裏，準備一會兒盡情狂歡。

全場拉燈，電影準備開場，場子裏根本沒有幾個人，陸川掏出一包辣條撕開包裝袋往嘴巴裏送。

沒有狗仔沒有熟人，盡情地吃垃圾食品，人生的快樂莫過于此。

旁邊的椅子坐上一個人，陸川将可樂挪到另一邊椅子的放置，擔心影響到對方，再往旁邊偏了偏，怕零食的味道太沖。安排完一切繼續沉浸自己的快樂中。

昏暗的燈光，滲人的音樂，蒼白的鬼面，陸川時不時忘情地驚呼幾聲。為數不多的幾個觀衆也跟着一起尖叫，不過都是女生，叫完就嘤嘤嘤地往身旁男朋友的懷裏鑽。

唯獨旁邊的觀衆很安靜，仿佛在欣賞沉默的文藝片一言不發。

不會是鬼吧？

娛樂圈裏諸多見鬼的傳聞，陸川一聯系聽過的故事，心頭一跳，注意到身邊人有影子才放下心來。

身邊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川的注視不自在地動了動。

既然沒有鬼，陸川自己安心地繼續鬼叫。

他過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有損男子氣概太吵了，但是劇情令他沒空關注自己的形象管理，烏漆麻黑的，反正沒人認識丢臉就丢臉吧。

忽然那個人終于有了一點動靜。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只是一聲，陸川像見鬼一般停住往口中送爆米花的動作。

在漆黑裏他瞪大眼睛轉過頭。

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個人曾經演過肺結核病人的角色，咳嗽了半部電影，陸川無數次在家庭影院播放的那部電影壓抑的咳嗽和輕柔的配樂中睡着。

陸川的手克制不住地顫抖。

你媽的，秦期怎麽會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