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宴會

一覺醒來，陸川神清氣爽，快樂地想朗誦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秦期尚在沉睡中，緊閉眼。

和平日在旁人面前的形象一模一樣，秦期睡着時似乎都顯得些許嚴肅，微微的不近人情。

陸川凝視他的面龐，等待他醒來，對着他第一個展顏。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秦期翻身拉近和陸川的距離，伸手将他懷抱，剛睡醒沙啞的聲音，聽着很性感：“起這麽早？”

“生物鐘習慣了，改不了。”陸川把下巴擱在秦期的肩窩處，“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該醒了。”

秦期微不可見地用指尖按揉太陽穴，自然不會告訴陸川昨晚他跟傻子一樣看陸川的睡顏怎麽都看不夠很遲才睡。

兩人膩歪了半個小時最終忍痛決定起床。

“糟了，你一出門被叔叔阿姨看見了不是什麽都暴露了嗎？”

“怕什麽？”

秦期不管陸川的糾結，在話說完之前已經大方地打開門走出去。

陸川阻攔不得，他發誓自己聽見了客廳葉青和秦端極有默契同時發出的一聲嘆息。

攔不住龍精虎猛的年輕人啊。

擔心在秦期家長面前留下輕浮的印象，陸川早餐沉默地不敢說話。

秦期慢條斯理地替陸川剝完雞蛋：“昨晚我讓陸川開門的。”

“你廢話，我叫你管好你自己還有臉說，一定要去打擾小川的睡眠。”葉青語氣暴躁。

“我睡得很好。”陸川弱弱地幫秦期澄清。

秦期挑眉，一切不言而喻。

葉青嘆氣：“小川，你這樣不行啊，男人呢你要好好管，不能這麽沒分寸，你把他慣得習慣了以後吃虧的還是你啊。該心狠時不能手軟！手起刀落不要憐惜！”

秦期什麽反應看不出來，他爸秦端倒是覺得涼飕飕的。

陸川抿嘴，在桌下無聲踢了秦期一腳，馬上被人握住，摩挲幾下。

他的眼睛都瞪圓了。

膽大包天！

幹得漂亮！

葉青和秦端對視一眼挪開眼睛，只能說秦家每個人都特別擅長僞裝眼瞎。

在秦期家住了兩天後回到自己家，十五沒有過完，徐旭江手頭塵封了許久的劇本終于準備啓動。

雙男主戲，兩位男主角均沒有物色好的人選，因此意味着這次的選擇面向整個娛樂圈甚至在讀的學生。

憑徐旭江的成就和榮譽，這部電影還沒開拍就先上了波熱搜，廣大網友紛紛猜測究竟男主會花落誰家，不管落在哪家，哪家的粉絲都會不可避免地為之歡欣鼓舞。

徐旭江向來不拘一格降人才，好幾次戲他更願意選擇新人而非有經驗的演員，按照他的話來說“比起已經程式化的人，我更願意去雕琢璞玉。”

而他确實每部戲都跟開了天眼似的，除卻被制片方逼着塞進來的關系戶，挑大梁的主角從來不讓人失望。

過分擴大的人選範圍，哪怕秦期都沒把握能和徐旭江二次合作。

秦期和徐旭江合作過一部武俠片，而那部戲裏除了秦期當時有點知名度，其餘配角不是一直以來跑龍套的演員便是藝校生。

這份劇本靜靜躺在了陸川的桌前。

——《永夜》。

架空古代背景。

将相朝堂之争。

天啓朝山河破碎，國勢凋零。

素來亂世出英雄。

民間流傳着這樣一首民謠：“賊子偏有國士譽，少年親事冠軍侯。”

描述了天啓朝無能帝王手下最平步青雲的兩位臣子。

一位登上天子堂，憑皇帝賞識扶搖直上，蘭臺公子樣卻甘做攀炎附勢之事，百姓怨聲載道。

一位少年羽林郎，出生武将世家，戎馬一生血氣骁勇，人人贊其俠骨香氣。

自古文武相輕，故事圍繞兩人間的明争暗鬥展開。

而陸川選擇試鏡将軍一角。

競争太過激烈，比他符合丞相角色的娛樂圈大有人在，而他身上明朗的氣息同樣娛樂圈少見，找準自己的定位很多東西能事半功倍。

不用說，秦期肯定選擇另外一名角色，清清冷冷的氣質是秦期的拿手好戲。

由于這部戲的意義巨大，陸川不惜專門騰出時間，在首都找了個老師練習武術的把式以備不時之需。他在從前演的電視劇裏曾經短暫培訓過一些武打動作方便拍出的畫面好看，但那些在追求美感到極致的徐旭江面前根本上不了臺面。

林鳴接通陸川電話的時候，神色奇異地頓了頓：“我打擾你了？”

電話對面的哭腔擋都擋不住。

陸川正被四十多歲的猛男武館老師死命往牆上怼拉筋，滿臉漲紅，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回自己的臉部了：“哥，你想啥呢，你救我一命。”

老師貼心地松了手：“那我一會兒再來。”

陸川抓過毛巾擦汗，沖老師點頭。

“你怎麽心血來潮跑去學劈叉了，是不是看上了別的男人準備腳踏兩條船，所以先去練習一下怎樣能在兩條船之間安然無恙不會落水是嗎？”林鳴揶揄道，一個星期沒見他沒想到陸川不動聲色跑到武館當沙袋去了。

“我不是在臨時抱佛腳嗎？”陸川嘆氣，“《永夜》的将軍角色裏有段殿前劍舞，我看了相關視頻，那不是我一把老腰能夠承受的。就算選不上，練一練我也不虧。”

陸川在這些方面向來看得開，現在學的東西可能一時用不上，但不代表以後用不上。如果以後還用不上，那就到自己親近的人面前裝一裝逼，總之只要想，總能派上用場。

“你悠着點，腰傷了秦期第一個難過。”林鳴肆無忌憚地暗指。

陸川瘋狂咳嗽。

“行了少裝純情。”林鳴和善地聊上幾句後立刻原形畢露，顯露出自己說一不二的領導氣質，“晚上和我去一場晚會，記得收拾幹淨一點，洗掉你一身臭汗。”

陸川順口應下，挂斷電話，繼續投入自己的水深火熱之中。

直到衣冠楚楚地坐上林鳴的車，整好從秦期那裏順來的袖扣，車輛載着他駛向首都遠近聞名的五星級酒店。

“哥？我們去做什麽啊？”陸川不解。

自從上回林鳴帶他參加完時星舉辦的宴會後，他就再也沒參與過什麽宴會的。

陸川對這種場景其實在內心深處有一股天然的恐懼。在他沒出名之前，聚會代表着避免各種各樣的潛規則和鹹豬手，紙醉金迷縱情聲色，金碧輝煌的大廳下照映出每個人或油膩或谄媚的醜陋嘴臉令他惡心。後來逐漸走上主流視線之後，騷擾雖然少了許多，但不代表沒有。他逐漸變成被人讨好的對象，佯裝的笑臉下滿是疲憊和空虛。

“圈內一些大佬交流。”林鳴透過後視鏡掃了一眼，“石野幫我拿來兩個名額，我帶你出去溜一圈。”

“哦。”陸川明白林鳴是為了自己好，不再多言。

不同于陸川想象中的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宴會內的布置極為素雅，仿佛老友交談的茶話會。

陸川進門在煮茶的角落意外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老師。”他溫聲打招呼。

是陶丁蘭。

“陸川來了。”陶丁蘭先愣神，爾後笑眯眯。

“嗯，和我經紀人一起來的。”陸川坐到陶丁蘭的對面，捧着茶杯把玩。

“那等你和你經紀人忙完，願不願意陪我走一走。”陶丁蘭給他倒上一杯熱茶，“驅驅寒氣。”

陸川眼前一亮，陶丁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打算賣她的人情将陸川引薦給更多人：“謝謝老師。”

“我看了《沉淪》。你的表現很不錯，爆發力強，情緒把握得好，三零代的演員裏你是這幾年表現得十分亮眼的，何況你還沒有三十歲。”陶丁蘭說話很溫吞，和她從小在江南長大不無關系，眼神卻毒辣老道，“不過你得感謝你的導演，他幫你揚長避短了，上次我說的你過不去的坎，導演拍攝時刻意淡化了。”

陸川低頭認真聆聽教誨。

“嚴沉在被逼着重回警局當卧底的時候，你演繹出了平靜和冷漠。但再往深一點推，一個從天之驕子堕落到下水道裏的人，每天遭人肆意踐踏，每一天都希望自己去死，他的心态早就扭曲。平裏應該起波瀾，你少了點歇斯底裏的扭曲。”陶丁蘭分析，“但導演靠着配樂挽救了你的這點不足，我還是那句話，繼續往水底鑽，總會突破的。”

“好了，一見面我老愛說教，你可別嫌我老人家煩。”陶丁蘭單手撐着茶幾，目光移向人數多起來的會場。

陸川連忙反駁，用小輩的方式撒嬌道：“怎麽會？老師疼我才肯這麽耐心給我上課，算起來我省了筆補習費呢。”

“小秦說了你和他兒子的事。”陶丁蘭忽然冒出一句。

陸川花了好半天終于明白。

小秦指的是秦端而不是秦期。

以陶丁蘭的資歷和年紀，叫秦端小秦的确合适，就是陸川怎麽都有點想笑。

再後知後覺點。

“老……老師……”陸川澀然。

他和秦期談個戀愛，老一輩先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陶丁蘭笑得意味深長：“上回來找我時局勢尚不明朗，沒想到過個節水到渠成了，這個春節過得妙啊。秦期我看着長大的，品行端方，和你很合适。”

陸川忒不要臉地應下了：“我也覺得很合适。”

“至于我和你提過的電影嘛。”陶丁蘭用眼神示意，“今天最大的主角來了。”

目之所及，不正是陸川研讀他的劇本和企圖抓住他選角規律快走火入魔的徐旭江導演嗎？

“人總有軟肋，投其所好不算什麽丢臉事。”陶丁蘭又斟滿一杯茶，茶底清澈，回甘無窮，晃晃茶杯，“他平生唯獨這一愛好，藏得深，不願被人知道罷了。”

陸川垂眸望向手中青瓷杯內茶葉舒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