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番外4

年初的時候天氣忽冷忽熱的，熙成帝小病了一場。大約是平日裏很少生病，這一病斷斷續續的就病了大半個月。

這一日，他剛剛自那沉沉的夢境裏掙脫了出來，殿中并無宮人掌燈，燭光重重，他瞧着不遠處屏風後面的人影，只覺得自己好似又陷入了一個更沉更深的夢。

那屏風是今年新制的，上面繡的乃是江南春景，桃紅柳綠，色彩明豔。這并不是他喜歡的樣式，只是選的時候忽然想起當年那個為他做桃花糕，笑容明亮的女子，手一指便選了這個。

他這一生經歷過太多太多的生離與死別，對于疼痛，早已麻木。所以，哪怕是失去的時候如何的心痛如割，事後想起都只剩下淡淡的惆悵。

他記得，他的生母是怎樣一個倨傲美麗的女人。她有長而黑的頭發，像帶着暗光的鴉羽，有着沉靜的美麗；她有嫣紅甜蜜的唇，像花朵一樣柔軟。她帶着愛與野心嫁給了那至尊至貴的天下之主，她也的确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唯獨沒有愛。就如同高懸夜空的明月，屬于她的永遠只有渡不過的長夜。所以，與其說她是死在宸妃或者昌王手中，不如說她是死在自己的寂寞與絕望裏。最後的那些日子，一直都是他在陪着她，看她如同失去水源和土壤的花朵一般枯萎死去。

他還記得，那是個晴天，窗外草長莺飛，他的父皇正帶着愛妃與幼子在禦花園賞花。驕傲了一輩子的孝元皇後蒼白着一張病容，毫不猶豫地倒掉了端上來的藥，握着他的手道：“沒用的，我快要死了。”

面對生死間的大恐怖，那個倨傲美麗的女人輕輕笑了笑。她眼眸漆黑沒有一點笑意，只有那黯然的悲傷：“唉，我要死了，只可惜你還這樣小。”一向端莊持重的她伸手摟住自己的獨子，第一次如同慈母一般溫柔撫摸，輕聲細語，“你要記得，守住自己的心，千萬別愛上什麽人。我的兒子，你是這江山未來的主人，你将富有四海，至尊無上，整個天下都要任你予取予奪，無數人的命運都只在你一念之間。”

紅唇吐出的字句是那樣的迷人，當時還是太子的熙成帝也第一次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了權力的魅力。胸膛裏面的心幾乎要跳出來，發出顫抖的向往與渴望。

可是，同時，她的話也是冰冷而殘酷的：“可是，我的兒子，別去愛人。你不知道這有多麽的痛苦。”

你不知道這有多麽的痛苦。這簡直是來自生母不詳的詛咒，少年的血還未熱起就被冷凍了。他的太子妃端莊溫婉，聰慧不下男子，為他幾經生死甚至失去了生育的機會，他知道她會是最好最合适的皇後，可是他從來沒有一刻真正的愛過她。至親至疏夫妻，他把她當做妻子而非愛人。

再然後，他遇見了西施。站在睡蓮邊上的華服少女永遠也不知道當睡蓮在池中緩緩綻放，當月光照在她面上的時候，那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他清晰的聽到了來自心底最深處的渴望，那種男人對女人的渴望。可是，血液裏如影随形的詛咒跟随着他。他聽到自己的理智這樣和他說話：一個異國的公主，這樣的愛情注定只能是悲劇。

所以，他移開了眼。所以，他就像是一個最吝啬的賭徒一樣死守着籌碼不肯下注，他守着自己的心，用不遠不近的距離，一點一點地熄滅了愛情的火焰，眼睜睜的看着昔日的美麗少女為愛瘋狂，直至最後的萬劫不複。

只可惜，愛即使是死灰亦可以重新燃起熱火。更何況，他還遇見了蕭憶茹。

蕭憶茹不美，不聰明。他甚至記不清初見之時的情形，早已忘記成婚時的樣子。可是，在夢境的最深處，他依然可以看見她在桃花樹下微笑。午夜夢回，美人如花，緩緩開矣。

他終于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痛苦，得到的時候有多喜悅多慶幸，那麽失去的時候就有多痛苦。記憶裏的砂石也會被一次次的回憶磨成明亮的珍珠，無法忘記，也無法忽視。還記得，她是那樣一個幼稚而天真的女子，一遍一遍的對他告白，一點一點的逼迫着他正視所謂的愛情。

她說，在妾心裏，陛下長得最好看了。

她說，無論如何，臣妾是真的真心喜愛着陛下。

她說，在這個世界上，臣妾最喜歡的就是陛下了。

她就好像一個永遠都不會認輸的戰士，披星戴月，爬山涉水，只為從荊棘叢中捧起了他的心。那顆冰冷堅硬的心在那溫柔而小心的懷抱裏，第一次開始融化了。

他從來沒有愛過人，也從來沒有人教過他如何去愛人。所以，他永遠都學不會如何去愛人，他給予她的只有那像對待其他妃嫔一樣分不清真假的溫柔以及千篇一律的賞賜。因為愛，他甚至不能對她撒謊，他只能用最冷酷最明白的話語告訴她：對他而言，感情真是最不可靠、最容易丢下的東西，他甚至不能對她有任何的保證。

她是怎樣回答的呢？她說：那沒有關系啊，只要臣妾喜歡陛下就好了。至少，這個世界上，臣妾是真心喜愛陛下。無論如何，臣妾都會陪在陛下身邊，哪怕陛下不要臣妾了，臣妾也不會離開的。

他第一次有了力量去反駁血液裏面的詛咒。愛所帶來的亦有快樂，那種擁有帶來的快樂，幾乎令他滿心溫柔，無法抗拒。多麽好啊，只要伸手就可以夠得到的愛人，承襲了兩人血脈、牙牙學語的孩子。他的想象裏，每一個未來都是那樣美好，那樣值得期待。

可是，她死了。她終究沒能守住自己的誓言，所有的未來都失去了光明。當她揚着頭親吻自己，說出：“臣妾能夠遇見陛下，真好。只可惜，臣妾還是不能與陛下共白頭。”這句話的時候，熙成帝幾乎是用所有的理智克制着體內所有沸騰的熱血以及沖動。

他很想質問她：你這個騙子，你明明說過會永遠陪着朕的身邊，不會離開的。他很想懇求她：不要死，你不能在我剛剛愛上你的時候離開。憤怒與惶恐令他第一次感到了無助的絕望。可是他最後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她，在她沒有溫度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愛你。終他一生，都沒能說出這句話，只能一遍一遍的在夢裏對着那樹下的美人重複。

“父皇，您醒了？”屏風後面走出的少女有着與夢中那人極為相似的容貌，眉宇處微帶喜色。

熙成帝終于徹底地清醒過來了，所有軟弱的情緒和意志都煙消雲散，他微微笑了笑，風輕雲淡：“真是胡鬧，上月才查出的身孕，還跑到這裏來，過了病氣怎麽辦？”

“我不怕的，無論怎麽樣我都是父皇的女兒，就是要陪在父皇身邊才好呢。”少女依着他的手臂撒嬌，聲音溫柔。

“你啊……”不知是不是因為在病中的緣故，熙成帝這般的鐵血帝王都在女兒的撒嬌聲裏軟了心腸，他轉開話題，“景宏呢？”

“那個笨蛋在看太醫院呈上來的脈案呢。”景康一邊笑嘻嘻的說着話，一邊給熙成帝墊枕頭，“今天父皇要是再不醒，太醫院那些人就要被他折騰死了。”

“朕，剛剛夢見你母妃了。現在想來，朕已經很久很久沒去見她了。”靠在枕頭上，熙成帝慢悠悠的開口道，“等朕身子好些，把政務交給景宏，就帶你一起去穆陵看她。你小時候身子不好，她一直很擔心你。”

景康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抱着熙成帝的手臂，含着眼淚點頭。

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的父皇與母妃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對他們而言，哪怕心中所堅持的信念截然不同，愛情也永遠都不會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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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免費的,也算是我欠大家的。因為想要宣傳新文但為了不僞更,我就順便把這篇番外寫了,算是徹底圓滿了吧。時間久遠，也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有沒有繼續關注。

回歸正題,歡迎大家來看我的新文《皇後之妹》：

穿越成世家嫡女,家世顯赫，還有個是內定太子妃的胞姐當靠山，運氣很好？

周清華簡直無語問蒼天:

娘早死,爹不親,祖母不愛，庶姐庶兄站對面。這是怎麽一手爛牌啊？

所以，周清華只有加倍的奮發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