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書房內昏暗的燭火燃起,一人高放着滿滿書冊的書架後,不大的隔間裏,軟榻、矮桌、器物等樣樣不缺。
杜如晦與兩子相對而坐,微微斂目,面色不見喜怒,三人自燭火初染就在此,此時月挂梢頭,竟不見他言語半句。
杜構杜荷額頭早已微濕,心中忐忑難安,卻不敢有絲毫動作,只低頭跽坐着。
低頭抿了口倩娘剛剛送來,如今還略有些燙嘴的羊奶,在這涼風習習的晚上,這麽一口就讓人暖到心裏,想起倩娘走時望着他懇求的雙眸,杜如晦借着白瓷巴掌大的碗,掩去嘴角勾起的淺笑,不去看兩個孽子,只沉聲說道:“可有何事要與我說的。”
“爹,緣由我都說了,您。”杜構想再将事情圓過去,但卻不想想自家爹爹,哪裏是如他好友一般好糊弄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杜如晦擡起的手阻止,勸說的話在嘴裏吐不出,讓杜構一張俊臉憋的通紅。
毫無含意的輕瞥一眼,竟就讓杜荷的心一顫,怯怯的看着杜如晦,本已想好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憋出一句,“不能說”。
聽杜荷說完這三個字,杜如晦輕點下頭,低聲呢喃道:“果然如此。”
“爹爹,構兒實在不是故意隐瞞,妄想欺君,只因荷兒害怕,我心中一慌竟就。”杜構真是看着幼弟滿臉的驚怕,和眼中弱弱的懇求,這才不知怎麽的說出這些謊話,本就知曉杜荷有所隐瞞,在那宮中也不好多問,這下被他一語道破,也并未覺得如何,只想開口對其父解釋。
未說完的話,又被杜如晦擡手堵了回去,杜構眼中并不不悅和埋怨,他身為其父哪裏不知杜構心思,只接下這話說道:“為父知曉你意,你如此說也并無不對,反而是真的幫荷兒擋去一難,不管你灑下的慌是真是假,有個說法,再加上為父還被陛下重用,他确實不會做的太過,硬是将人拿去逼問。”
杜荷雖是知曉兄長幫其願說,但真不知若事情被人拆穿,兄長竟就犯下欺君罔上的罪名,心中一怕眼中也湧上淚來。
慌既然已經灑下,杜構心中再是驚怕,也無法将話收回,自然也就不甚在意,只唯恐牽連府裏衆人,聽爹爹如此說,想來此事就算是假,只要陛下重用爹爹一日,他們萊國公府就不會如何。
杜構沒了擔憂,看着幼弟眼淚汪汪,也有心思逗弄,擡手将其頭上有些散亂的發髻,揉的差些松開才不舍得放開手,不過心中實在好奇,日日待在府裏的杜荷,自誰人哪裏學來的奇術,眼中透着好奇,臉上卻可憐兮兮的問道:“連父兄都不能說嗎?”
眼中那快要溢出的好奇逗弄,杜荷如何看不出來,可想着兄長竟在知曉時,還幫他說謊欺君,這“不能說”三個字,在嘴裏就怎麽也說不出口,只低頭不去看人,身子都快要縮成一團。
杜如晦見着幼子縮蜷着身子,好似好怕被人看到,那可憐的小模樣,狠狠地瞪了把人逗弄狠了的杜構一眼,可想着事情關乎府裏上下的性命,不好不問,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又惹人嫌的杜構,再不敢多開口,只往一旁挪了挪身子,端起矮桌上盛放羊奶的白瓷碗,移出父親視線之外,希望能淡化他的存在。
“不燙不熱,正合适。”杜構沒安靜多久,見着屋內又無人說話,喝着手中溫溫的羊奶,眼睛看着杜荷,好似呢喃自語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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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句話,總算讓杜如晦能接下話頭,沒顧得上看躲在一旁,端着白瓷碗喝的正好的杜構,伸手端起矮桌上放在杜荷身前的白瓷碗,起身坐到他身邊,無奈妥協的說道:“一日未曾好生吃些東西,先喝些羊奶暖暖身子,想來你們娘親早在前院備下吃食,等會子咱們就過去。”
“爹,我”就這麽被放過逼問,杜荷心中深感不安,不知該如何對爹爹細說他的難處,道。
“好了,爹不難為你,若真的不願說,就不說好了,只你們爹爹還護的住。”杜如晦看着杜荷小臉旁,因為發髻散亂落下的一縷墨發,擡手将其挽到那小小的耳後,笑着寬慰說道。
杜構見着杜荷還有些放不開,也湊上前來笑說道:“對啊,咱們可是大唐萊國公府的郎君,不說爹爹如今還被陛下寵信重用,就是與那未有從龍之功的幾家一般,并未在有陛下寵信,因着名聲陛下也不會真的如何。”
聽杜構這混賬話,杜如晦虎目一瞪,擡手就在其背上拍下一掌,怒斥道:“此事竟是你能說的,快些給我住口。”
不說杜如晦這一掌有何威力,看杜荷眼中被吓沒了的淚光,就能知曉其中一二,白着小臉忙撲到杜構身旁,看着他疼的臉都扭成一團,伸出的手竟不敢落到兄長身上。
他只是勸幼弟不要害怕,竟得來如此重的一掌,心中剛剛生出的一絲怨憤,卻在看到杜荷那慌亂關心的小臉時,再也遍尋不着蹤影。
杜如晦拍下那一掌,心中就後悔了,他怎麽會不知杜構為何說這話,可府中有多少細作,旁人不知他又如何不知,此間雖為了問事,人都被清了個幹淨,但他如此随便就能說出這話,若是平日稍有疏忽,被府裏有心之人聽到傳進宮中,構兒日後還有何仕途可言。
微微發麻的手掌,在身後攥緊,杜如晦眼中的關切,就是在這昏暗的燭火下,也能被看的真切。
杜構冷靜下來,想起平日爹爹的教導,臉上露出羞愧之色,起身對着爹爹拱手施禮,告罪道:“禍從口出,構兒謝爹爹責罰,日後定當三思過後,才當開口言語。”
聽長子如此說,杜如晦心中甚是歡喜,接連說了三聲“好。”
不過想起剛剛的斥責甚重,杜如晦還是手指伸合幾下,讓人跽坐下後,才鄭重其事的提點杜構說道:“構兒,你能如此說,為父心中甚感寬慰,如今不比以往,荷兒不知從何處學來,那用長木條捆束腿的手法,往後府裏定是不會再複從前寧靜,你切勿要再招惹事端,牽連荷兒受難。
而且那捆束之法,雖看着是些許小事,但确實讓太子免于跛腿之險,何況太醫令也對這法子很是推崇,還細細對陛下說其益處,若是能被衆兵将學會,可是能令落馬斷骨兵士,還有一絲治愈的機會,只這一點就夠令陛下動心的。”
這斷腿捆束之法,杜荷雖知曉會引起父兄注意,卻并不知竟能用于兵事,一時聽得也是目瞪口呆,且連陛下都上心之事,父兄竟因着他不願說,就不再繼續逼問,杜荷對他們的愛護心中歡喜,再不對将事情透漏給父兄知曉,而懼怕不安。
而且如果連着捆束之法都有如此用處,那麽月瑤教他其他的“小手段,”是不是都一樣不凡,守着那麽大的秘密和“寶藏,”杜荷越發坐不住,跽做放在腿上的小手,緊攥着衣擺,擡頭看着父兄,眼眶微紅的哽咽,道:“爹爹,這些确實是有人教荷兒的,只是曾對天發誓不可告知他人,所以荷兒實在不能将那人的姓名告知父兄。”
終于等到杜荷的坦白,可杜如晦和杜構心中,并不覺得歡喜,側目看着杜構眼中的懇求,杜如晦腦中映出那一場戰事結束後,斷手斷腿歸家也無法生活的兵士,還是硬下心腸開口說道:“君子重承諾,既是誓言,爹爹本不該強要你說,可此事實能惠及百姓,身為父母官,爹爹不得不開這個口。”
杜構本以為荷兒開口解釋,爹爹定不會追問,可聽見他如此說,深知他有身為命官之責,但心中還是有些失望。
可杜荷卻并不如此想,想着能幫得上爹爹,他心中怎能不歡喜,還好記得不能把月瑤說出來,忙低頭掩飾眼中的激動,再擡頭臉上就滿是猶豫無措,道:“荷兒不是不想說與爹爹知曉,可那人荷兒除見過一面,多是他不拘何人送來書信,将其想教的東西寫于紙上,讓我背下燒掉,而且這次已經許久不見書信送來。”
杜如晦見杜荷對他細說,忙又再問道:“你是在何處遇見那人,他是何模樣,身高幾許,聽話音是何地人士,那書信可還曾有留下?”
杜荷見爹爹如此着急,想着反正那人是杜撰而來,就将早與月瑤商議好的說辭,拿出來細細說道:“那人是我出府為娘親買生辰賀禮,在路上與興兒走散,偶然遇到的,他身着藍衣道袍的道士,模樣很是普通,身高也與爹爹一般,只是略顯單薄些,口音荷兒實在聽不出不同。
他見我似是尋人,上前看了我片刻後說我心思純淨,是個修道的好苗子,想要受我衣缽收我為徒,卻見我掙紮哭鬧不願,才讓我發誓不得對人提起他,指了個方向讓我去找尋我之人,就此分別未曾見過。
只是此後不論何時出府,都定能收到他着人送來的書信,裏面不拘教導什麽,雖大多還是道家經語,也曾多次留話說帶我離家修行,只我怕被強行帶走,已有多日未曾離府,這書信也就斷了許久,而我記得他讓我發誓的話,那信都讓我燒了個幹淨。”
若此時沒有那“活神仙”袁天罡,想必在杜荷提到那道士時,就一巴掌拍過去,但那袁天罡身為李世民身邊軍師,杜如晦哪裏可能少見,本想若那人身份不礙,就尋出那人舉薦陛下,可如此一聽卻是不敢貿然說出去,他好好一小郎兒,若真為引出那人,被送去道觀可怎生是好。
杜如晦雖心系百姓,但因着他腦中暗疾,唯恐不知何時歸去,家中無人庇護幼小,若再讓杜荷被收去觀中日日不得見,只杜構一人撐着杜家,卻讓他如何心安。
“此事萬不可傳出去半句,不知那人所教可否教與旁人?”杜如晦難得存了私心,不願将事情知會陛下知曉,對着兄弟兩人說道。
杜荷歪頭想了許久,确定那人并未說不能将“小玩意”教與旁人,只那道家經籍不得說與旁人聽,就搖搖頭望着父兄說道:“并無,只那道家經籍不得外傳。”
道家經籍,又不能為百姓謀利,杜如晦自然不在意,只拍手讓杜荷快些将能說的,都說與他細聽。
直至月挂中天,杜荷将這幾日月瑤所教,都細細說與爹爹聽,卻還不能被放過,見着無法脫身,想着再無旁事可說與父親知曉,無奈之下只得抱着圓圓的腦袋,喊着說疼要妹妹,終是鬧得杜如晦不得不放人,還為了他不再鬧人,命人去鑫雅苑告訴夫人一聲,讓兩人今晚睡在一處。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章節。
下章預告:下章杜荷會對妹妹說,那太子是為何會“飛撲”救人,招財是覺得蠻搞笑的。
專欄來了,親們可憐可憐作收連三十都不到的招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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