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我習慣習慣就好了
“下臣(下仆)恭迎監國!”
娜音巴雅爾想說趙羽沒吃閑飯,沒等開口,馬車一震,外面已經傳來了将士們迎候的請安聲。
“總算到了。”趙羽雙眼放光。
因為兀朵部和圖顏部這段時間的戰事,兩部之間的森林生生被砍出了一條直道,這才讓娜音巴雅爾一行的行程便捷了很多。但此時此刻,娜音巴雅爾竟希望沒有這條新路。
眼看趙羽沒了和自己說話的心思,加上将士還在大雪裏候着,娜音巴雅爾抿唇,終是将話咽了回去。
罷了,來日方長,還有得是時間讓她改主意。
“下車吧。”娜音巴雅爾指了指趙羽的皮裘暖帽,自己也裹上了裘袍,當先下了馬車。
兀朵部的駐地,規模與圖顏部相當。
漫天大雪掩埋了鮮血的痕跡,王師占領兀朵部後,也對屍身和損壞的帳篷做了處理。
一眼望去,滿目潔白。
本以為會看到戰後慘相的趙羽,偷偷松了口氣。雖然她在果斷殺死烏立坦時,就預見了戰争,但還是有些鴕鳥心态。
娜音巴雅爾與臣下們問候幾句,得知沒有急事後,便打算先休整一二。想到趙羽讨厭坐車,她索性也不再回車上,攜着趙羽在衆人的陪同下走入了兀朵部的故營。
不知是草原漢子辦事粗心還是不以為意,趙羽邁入兀朵部後,很快就留意到了氈帳上的血跡。
大片大片的血印幹涸在乳白色的氈帳壁上,幾乎能讓人想象到熱血噴灑的軌跡。趙羽全身僵硬,是上好毛皮制成的暖帽裘袍都拯救不了的透骨冰寒。她不知道娜音巴雅爾什麽時候拉住了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室內的。
哪怕走在大雪之中,娜音巴雅爾的親信屬下中,也有不少人留意着頂頭老大的動靜。發現娜音巴雅爾短短幾部路都要偷偷牽上趙羽的手,難免引人驚嘆。
啧,殿下與她這位忽彥還真是恩愛啊。好在安都大人雖然長得瘦弱,人倒還真算個答可魯(勇士)。有治疫所和林下的功勞,還真配得上殿下。真沒想到他能逼着圖顏部和兀朵部打起來……嘿嘿,紮奈那布比阿紮仁河裏的魚兒還滑溜,這回可算是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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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在趙羽幫娜音巴雅爾承擔治疫所的壓力後,娜音巴雅爾的支持者中也依然有很多人不看好趙羽,尤其有頭腦的那波。若說治疫所之事只是讓他們相信了趙羽對娜音巴雅爾的真心,林下之事卻是讓他們相信了趙羽的能力,也信服起了娜音巴雅爾的眼光。
也刺等人趕回魯勒浩特送信時,正遇上娜音巴雅爾議政,今次這些出征大臣裏的好幾位,當時就在娜音巴雅爾帳中。趙羽擒殺烏立坦、強逼圖顏部出戰的過程,聽在格根那種莽夫耳中只會叫痛快,精明人卻能聽出其中的兇險——但凡有一點猶豫,死的就是趙羽,甚至反而會促成林下二族的聯合,則巴魯爾特危矣!
林下之戰得勝後,就是最挑剔的巴魯爾特人,也再不能對安旭木都格說“不”字——崇尚勇猛的會稱贊趙羽的勇氣,崇尚智慧的會欣賞趙羽的機慧。而娜音巴雅爾,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敢讓趙羽重逢時就對自己求婚。
認可了趙羽資質的衆人,眼看人家小兩口親熱,甚至沒等娜音巴雅爾吩咐,就止步在了她的帳外。他們絕不會想到,趙羽這個才得到他們認可的勇士和智者,會因為兀朵部幹涸的血跡僵成冰棍。
“你怎麽了?”打發掉帳內的侍從後,娜音巴雅爾臉上才露出壓抑了一路的焦急。從握住趙羽的手時她就确定自己的餘光沒看錯,趙羽不僅手涼透了,人也像一具行屍走肉。
“這裏沒血吧。”趙羽如夢初醒。只是也許神思還沒有完全回歸,她脫口而出的是母語。
“血?什麽血?”娜音巴雅爾用漢話問道。
“恩,我剛才在氈帳上看到了很多血。”不知是收到了母語的安撫還是娜音巴雅爾擔憂的眼神在起作用,趙羽定神,再開口時,聲音正常了很多。
“你怕血嗎?”娜音巴雅爾問得納悶。她記得逃難時,趙羽就殺過西武士兵。
“不怕血。”趙羽垂眸,“只是覺得害死了很多人,不安心。”
“那……”娜音巴雅爾想問趙羽怎麽下手殺人的,卻不忍心。
也許是看出了娜音巴雅爾的欲言又止,又或者只是需要傾訴,趙羽道:“圖娅死時,我看出她想我救你,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就站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這個身體身手好,情急的時候什麽都顧不得,抓到了武器就亂砍,哪怕有血順着槍杆流到了手上,我也一直騙自己沒有殺人。
殺烏立坦之後,我就騙不了自己了。雖然是赤古動的手,但是是我要他殺的,而且殺烏立坦時我非常清醒的知道,我就是想讓圖顏部和兀朵部打起來。明明知道會死很多人,還是做了,做完還不心安,我真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真虛僞。”語到最後,趙羽給自己送上了諷刺的笑容。
如今傲立中原的華朝,建立在“胡夷亂漢”的民族大融合時期之後,民風本就還算開放,加上女帝在位,沒有出現所謂的“貞節牌坊”。
娜音巴雅爾聽不懂“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但聽得懂“虛僞”。她不顧趙羽衣上的寒氣,再度擁住了她,嗓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人不是你殺的,是滿都斯楞的野心害死的。而且你想,你阻止了兀朵部叛亂,其實是救了很多人。不然如今也許我又該逃命了。”
平心而論,天生是頂層統治階級一員的娜音巴雅爾,不覺得殺人有問題,戰場上的傷亡在她看來,更是理所當然,所以她其實不理解趙羽的不安心,但不妨礙她感動于趙羽對自己的付出。
“嗯,對敵人留情就是把同伴推到敵人刀下。我也知道的,既然兀朵部注定要叛亂,還不如控制在小範圍,能少傷無辜,還能幫你減輕壓力。所以殺死烏立坦後,我一直用這些理由告訴自己沒有做錯,但是看到那些血時,還是沒忍住失态。”此番重逢後,娜音巴雅爾突然總喜歡抱人,反而讓趙羽有些不習慣了。加上身上皮裘未除、積雪将化,她怕凍着娜音巴雅爾,說話間輕輕推開了她。
只是不等後退,趙羽突然怔住了。對敵人留情就是把同伴推到敵人刀下?我為什麽會有這種感慨……
娜音巴雅爾本以為趙羽是誤打誤撞,如今發現趙羽是故意為之,她驚喜于趙羽的軍政天賦,但看到趙羽眼神僵直,還是提議道:“不然我命人護送你先回魯勒浩特?”
發現趙羽武藝出衆後,娜音巴雅爾就曾不解,不知什麽樣的情況才能讓趙羽陷入絕地。如今娜音巴雅爾卻覺得自己明白了:必是因為這個傻人不忍殺人吧。
再好的武藝,心懷不忍,便如幼兒攜神兵。若趙羽是旁人,娜音巴雅爾出于招攬之心,也會下手打磨她的心性。但當這個人是趙羽時,也許是染上了眼前人的傻氣,娜音巴雅爾明明動了把趙羽培養成左膀右臂的念頭,心卻軟成了一池溫泉,滿滿的全是疼惜。
“不了。”趙羽搖頭,“你不是說以後可能有事要放在忽彥的名下,要我陪着你議政嗎?”
“可你……”娜音巴雅爾擔心趙羽留在兀朵部,會聽到更多關于死人的事。
趙羽察覺到娜音巴雅爾的擔憂,依然搖頭,“沒事,我習慣習慣就好了。而且你不是說一回魯勒浩特就成婚嗎?我和你一起比較好吧?”
趙羽其實已經明白,這裏是人治社會,娜音巴雅爾身為監國,就是漠北的最大的“法”。甚至,自己也因為娜音巴雅爾的關系,成了負責治人的“人上人”之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要她還在監國公主驸馬的位置上一天,她便也算是“法”。就算她不用适應統治階級的地位,她也該習慣“最大的法”懲惡揚善。
娜音巴雅爾想趁着班師時成婚,一是想試探各部首領,二是想把“安都忽彥”的聲名打出去,的确是有趙羽同行才更好。她斟酌利弊後,點頭允了趙羽,只是交代道:“兀朵部這邊可能要花些功夫處理,你若是住不安心,一定要告訴我。”
“殿下!大喜!滿都斯楞那個老匹夫死了!大喜啊殿下!”
趙羽頭沒點完,外面就傳來了高昂的報喜聲。
滿都斯楞?
連趙羽都知道滿都斯楞戰敗之後逃走了,雪天不好追擊,娜音巴雅爾雖然派了不少追兵,但其實沒報太大的希望。乍然聽說滿都斯楞死了,娜音巴雅爾驚喜的與趙羽對視了眼,一起出了氈帳。
随着滿都斯楞死訊的傳入,整個兀朵部故營的王師都歡騰了起來,娜音巴雅爾和趙羽還沒出帳就隐隐聽到了歡呼聲。高聲給娜音巴雅爾報信的是格根,他人還在幾十米外,洪亮聲音就傳進了帳內,可見激動。
趙羽和娜音巴雅爾出帳後,格根也剛好跑到帳前。不知道是不是永生天想幫趙羽盡早“習慣”,格根激動之下,竟然在行禮時沒拿穩手中的包裹。那包裹裏是滿都斯楞的人頭,格根接到之後打開看了就沒系緊,包裹墜地,人頭滾出,不遠不近,恰恰停在趙羽腳邊。
趙羽低頭,與滿都斯楞死不瞑目的眼睛對了個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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