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許今朝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冷成一片,分明處在夏末秋初的溫暖室內,卻感到透骨的寒意從頭頂灌下。
許今朝的牙齒幾乎要打起顫,她望着眼前Omega又驚又喜的小臉,心頭席卷過難言的絕望,甚至無法勉力露出個微笑讓對方安心。
宋姣卻已無暇再去端詳許今朝的神情,她注意到病床上Alpha的輸液針滾了,手背正在慢慢腫起。
她連忙上前止住點滴,撕開醫用膠布,将針起出,指腹壓住止血,又按鈴喊護士。
隔離許今朝與這個世界的無形隔膜随着宋姣這一系列動作和手指肌膚的碰觸突然消融開,像一個包裹全身的巨大泡泡被戳破,讓許今朝終于重新感受到真實。
她從結了霜的魚缸被放回自然,身體卻仍處在僵直狀态中,做不到擺尾游動,被身邊人的小手托着才不至于沉到湖底去。
許今朝小口緩慢呼吸着,她根本沒有多少力氣,拼盡意志才将另一只手擡起,覆到宋姣手背上。
宋姣正為許今朝按着醫用棉,指背被對方輕輕落下的手掌蓋住。
這觸碰的力度輕極了,掌心也冷極了,她根本沒見許今朝的手涼成這樣過,剛從冰水裏泡過似的搭上來,簡直沒有點正常人的溫度。
Omega不禁害怕起來,擡頭緊緊注視着許今朝,沒有跟她講話,生怕消耗了Alpha的精力,又像中午在游樂園裏那樣沉沉昏迷過去。
宋姣當時吓壞了,自己只離開幾分鐘,走之前許今朝還好好的,等叫了人再回去,就歪靠着長椅怎麽也喊不醒了。
她整個人心慌意亂,強自鎮定将許今朝送來醫院,做完檢查才知道是抑制劑使用過量才導致的昏迷。
宋姣後悔又自責,覺得就不該提什麽游樂場,許今朝肯定是不願讓她掃興,才隐瞞住身體不适,注射抑制劑也要陪自己一起。
盡管醫生安慰說病人很快就能清醒,她卻莫名無法安心。
說不出的惶恐驚懼在宋姣心頭湧動,看着病床上面色蒼白昏着的Alpha,她就躺在那裏,可宋姣感覺許今朝離自己特別遙遠,遠到拉着她手掌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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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姣努力告訴自己這是幻覺,她只是太緊張了,才胡思亂想,等許今朝醒來指不定還要笑她大驚小怪,可就是一陣陣心慌。
現在許今朝終于醒來,失而複得似的喜悅沒保持多久,她心頭的重石就又重新壓了回去。
宋姣腦中有根無形的弦在拚命響着警報,告訴她肯定有什麽事情發生。
病房裏一時陷入死寂,許今朝說不出話,宋姣不敢說話,兩個人只能無奈又絕望的凝視彼此,直到這氛圍被趕來的護士打破。
護士重新為許今朝換手打點滴,讓Alpha重新躺下休息,詢問許今朝的感受,宋姣代為回答:
“她好像沒力氣,說不出話。”
護士檢查完許今朝的體征,記錄在病案上,對宋姣說:“還算正常,應該是剛從昏迷中醒來,身體虛弱。等會兒醫生會過來。”
直到護士離開,許今朝才從那種無能為力的恐懼中慢慢脫離,重新恢複語言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肯定讓宋姣心慌了。
宋姣仍握着許今朝滾針那只手,小心避開手背,只攥着手指,對方體溫在慢慢回暖,不再像才醒時那樣涼到可怕。
她稍稍松了口氣,也不敢完全放心,直覺預警的弦還緊繃着,一切并沒有完全變好。
許今朝開口問她:“幾點了?”
她話說出口,發覺自己喉嚨幹澀沙啞,聲音也極小,比蚊讷高不了多少。
宋姣道:“馬上就下午三點啦。”
Omega努力保持着鎮定,還對許今朝笑了下。
她從來是僞裝作戲的高手,這回的笑容卻極勉強,以至于宋姣自己都察覺到神情不對,低下頭掩飾調整。
許今朝腦子裏混亂一片,卻還是忍不住心疼她,輕聲說:“我還好。”
這是她僅能講出的安撫話語,許今朝不可以對宋姣撒謊,對方肯定看得出來自己不誠實,到時候只會讓Omega更難心安。
宋姣點頭,重複強調着:
“當然很好,你沒有什麽大問題,醫生說是抑制劑注射過量,現在給你用了藥,住院觀察一下,可能明天就好起來了。”
她話說得堅定。
這的确是醫生的保證,宋姣先前怎麽都篤信不起來,這會兒講給許今朝聽,既是安慰對方,又是安慰自己。
許今朝這才知道自己在游樂園裏反常狀況的由來。
這周自己用了五支抑制劑,剛停掉一天,她覺得信息素沒有完全平穩,怕出岔子,早上就又注射了一支。
但比起她昏迷中獲取到的‘預告’,這些已經算不得事。
許今朝想起先前日子裏身體越發嚴重的各種不适反應,她把該做的檢查都做了,仍然确定不了病源。
現在她才反應過來,這或許也是來自世界的提醒。
許今朝在心中質問:[為什麽?]
她想知道為什麽,正如她在那條長廊中大聲詢問的,為何自作主張把她帶來,又不由分說丢回去?
可任憑許今朝怎麽呼喊,都得不到回答,好似初醒時聽到的聲音只是一句幻聽。
許今朝漸漸明白了,自己沒有談判商議的資格,任由她憤怒、哭喊、懇求,恐怕都不會動搖世界意志分毫。
自己能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只剩三個月。
許今朝覺得荒誕又悲哀,這些神情變幻被宋姣看在眼裏,Omega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能茫然地望着她。
醫生進病房,詳細問許今朝的感受,有沒有頭暈惡心,先前抑制劑的使用情況等等。
許今朝一一回答,她的情緒已經趨于平靜,等醫生走後,許今朝對宋姣說:
“姣姣,我想喝點水。”
Alpha不常這樣喊她,宋姣盡管心中不安,仍為此小小振奮,去為許今朝倒水。
許今朝積蓄了些力氣,不再像剛才那麽虛弱,自己坐起身,接過宋姣遞來的水杯。
她喝下半杯水,又凝望向宋姣。
從前沒有這三個月的倒計時懸在頭頂,許今朝從未有過緊迫感,她總覺得她們的時間還有很久,久到看不見盡頭。
可現在忽然間給出一個期限,許今朝才發覺生命有限,并非永恒,她和宋姣相處的時間過一天少一天。
許今朝輕緩說:“你變化好大。”
她回憶很久之前,宋姣會微笑,會乖巧的低眉斂目,輕聲細語和她講話,溫順得像個沒脾氣的棉花娃娃。
許今朝當然知道宋姣在演戲,也因此沒發覺她的異樣。
只覺得宋姣眼睛好清澈,多麽幹淨漂亮,是天真到不可思議的一雙眼眸。
直到後來,許今朝才隐隐意識到對方神采裏少了些人性化的東西,模仿得再以假亂真,也恰恰缺乏畫龍點睛的一筆。
宋姣太會表演了,如果不是近距離、長時間的觀察,她連這點模糊的發現都不會有。
許今朝想不起Omega的變化從何時開始,只知道她逐漸有了小脾氣,會撒嬌任性,又總來小心求她,熱烈執着地拉住她的手,跟她提各種各樣要求。
這個小機器人一點點變得鮮活了。
直到今天,她向自己投注以充滿愛慕與渴望的目光,試探着問:[你知道在摩天輪上接吻的意義嗎?]
她現在都懂得愛人,都知道向愛的人大膽索吻啦。
許今朝心裏泛着酸澀,如果不是那時自己難受到像在滾油裏掙紮,大約會在暧昧氛圍中舉手投降,給小貓想要的親吻,讓她得到滿足。
等她們從小摩天輪上下來,再牽手就有了不同的意義,她們會一起品嘗甜蜜,扛過磨砺,在未來互相支撐着彼此前行。
這是對許今朝而言不夠完美,卻屬于宋姣的美麗人生。
許今朝不能說這是自己想要的全部,那太虛僞,因為這終究并非她的世界,她還有一半靈魂牽挂現實。
酸澀變成了針紮似的刺痛,許今朝在心中乞求:[我走之後,能讓宋姣忘了我嗎?]
如果非得有人痛苦,那就讓她獨自承擔好了,讓她獨自做一輩子走不出來的人,給宋姣解脫,讓Omega忘了她,快樂幸福地生活下去。
世界能把她拉到這裏來,肯定也有能力完成這個小小的願望吧?
可許今朝聽不到任何回應,就和之前質問時一樣,她像在和高高在上的太陽月亮對話,做着注定不會有結果的努力。
宋姣仍在看她,姣美小臉上帶着些許不解,等待聽她後續的話。
許今朝不再去想虛無缥缈又惡劣的世界意志,将注意力集中回面前人身上。
她告訴宋姣:“你知道嗎,你看上去好極了。你從前說自己不正常,不知道該怎麽回饋情感,你更擅長模仿表演,你不想被人發現異常,可你現在沒有任何反常的樣子了,你現在什麽都不缺乏。”
宋姣這才知道,許今朝說的‘變化’是指這些,她不覺擡起手碰自己面頰,心想:我已經變正常了嗎?
或許,或許是的?
發現許今朝暈倒時的驚慌失措不是假的,小摩天輪上情難自控的委婉表白不是假的,即使抛開與許今朝在一起的時間……自己多久沒為了刻意展示喜怒哀樂而作戲了?
宋姣小聲問她:“我真的沒有任何反常了?”
Omega看上去有些不敢置信,問得小心翼翼,指尖貼在半邊臉頰上,神情迷茫,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許今朝習慣了随意和她進行肢體接觸,強忍着去揉一揉宋姣長發的沖動,沖她微笑點頭。
宋姣的眼睛逐漸亮起來,許今朝輕聲道:“你真該親眼看看自己現在的表情,最好的演員也演不出這樣的你。”
聽Alpha這樣說,宋姣不禁四下張望,試圖尋找鏡子。
她想起衛生間有,下意識站起身,又覺得不合時宜,重新坐回床邊。
宋姣說:“我相信你。”
看到她這麽高興,許今朝卻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她原本要繼續微笑的,可怎麽都笑不出來,手中的杯子在顫抖,不得不将它放下。
她想深呼吸冷靜,卻發出了一點嗚咽聲,許今朝立刻倉皇低下頭,用沒有打點滴、手背滾針腫起那只手捂住臉。
真笨,真沒用,哭什麽!
許今朝在心裏罵自己,試圖掩藏起無能流淚的模樣,她感受到Omega的小手扶上自己肩頭。
對方無措問:“你怎麽了?”
許今朝無法回答,她在拚命咬住牙齒,不讓聲音與眼淚一起從指縫裏溢出,她心裏愧疚,心裏絕望,她恨極了。
她從前一直想着,來到這裏也不是全無意義,至少扭轉了宋姣的人生。
可現在這樣算什麽啊,才讓宋姣短暫過了不到兩年的安穩好日子,才讓宋姣變得快樂起來,就要讓宋姣面臨生離死別。
許今朝太清楚宋姣多麽怕分別,Omega無數次纏着她許諾,說要永遠在一起,讓她不要離開自己。
她完全沒考慮到自己會被不可抗力強制帶走的可能,眼光短淺地認為不會變更對宋姣的喜愛在意,就貿然一次次應下,換取宋姣的安心。
許今朝心髒都被擰絞痛了,以前的相處多快樂,現在要講出別離就有多難過。
她發瘋一樣想找出把自己帶來的那個該死的世界意志,跟祂打一架,用自己知道最惡毒的詞句咒罵祂,可她什麽都做不到!
她只能在這裏仇恨狂怒,傷心痛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後會是什麽樣,這身體是就此死去——
……還是變回從前的[許今朝]?
最後想到的可能,讓許今朝驟然全身發冷,她醒後思緒一直局限在情感上,完全忘了自己現在是[許今朝],她才是鸠占鵲巢那個人。
這身體早就和[許今朝]有了差別,卻難保不會再變回來。
Alpha擡起頭,滿臉都是淚水,眼眶泛紅,鼻尖也被掌心壓紅,神色凄苦又慌亂。
宋姣哪裏看過許今朝這麽狼狽的樣子,對方從前不是沒流過眼淚,可從沒哭這麽慘過,看上去完全失控了。
被這雙淚眼看着,宋姣不知道她為何崩潰,勸說安慰都沒有思路,只能拿紙巾給許今朝擦臉。
她問:“你為什麽哭啊?”
Omega的聲音慌極了,擦拭許今朝眼淚的動作也有些重。
許今朝捉住宋姣的手,她想立刻提離婚,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許今朝對宋姣說:“你信我,姣姣,我不想跟你分開,我真的不想。”
她維持不住冷靜,原作中那些作踐宋姣的橋段不斷被她憶起,想到[許今朝]萬一回來的可能性她就又怒又怕。
宋姣也有些慌:“我信你,我當然信你,可是你在說什麽呀……”
許今朝用力喘着氣,她已經不再落淚,緊緊注視着Omega。
“我們得離婚,對,還得把財産切割開,我要把萬物通的股份給你,好友錄的5%也還給你,我什麽都不能留。”
許今朝快速把這些說出口,她決不會給[許今朝]任何可以騷擾幹涉宋姣生活的機會。
宋姣呆住了,傻傻聽她說話。
等許今朝一口氣把這些安排好,Omega突然用力甩開她,這還是宋姣第一次在被許今朝握着手的情況下掙脫。
“我不離!”
宋姣沖許今朝喊,她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澆得通體寒冷,不住發抖。
最害怕的噩夢成了真,宋姣根本不能鎮定思考Alpha為何要這麽做。
她原本還在拚命想許今朝為何失控,現她自己卻要發瘋了。
委屈,驚恐,無數種負面情緒潮湧上來,宋姣這些天本就一直懸着心,這下徹底被沖垮了心防。
她覺得心裏好疼,從沒這麽疼過,宋姣很想摔些東西,或者大喊大叫,可殘留的一絲理智又告訴她這沒用。
心中的疼痛還在膨脹,這些情緒無處發洩,竟開始往上鑽,讓她喉嚨酸痛,眼眶澀疼。
宋姣哭出了聲,她的視線一瞬模糊,眼淚順着雙頰往下流。
她無助哽咽着,覺得自己現在肯定很醜,可許今朝都要和她離婚了,那她醜或美又有什麽意義?
許今朝驚慌看見她Omega妻子的眼眶在變紅。
那雙小鹿一樣的下垂眼圓睜着,淚水下一秒滾落,看上去天塌地陷,悲傷欲絕。
曾經自稱不會流淚的小妻子哭着向她詢問。
“是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你為什麽要跟我離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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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唉,狗勾哭完小貓哭。
今天是今朝想打我罵我,明天再加上姣姣,那就是雙人份痛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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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