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2-24
我把書包甩在球框下頭,跳着過去從韓奈手裏搶過籃球,那會的籃筐對于我們這群小孩來說還是個太高的目标,我須得努力向上才能将球扔進框內,對于韓奈來說,也是同樣。
我倆一場球打得根本不像是個競技游戲,反倒是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情感來,我想,韓奈原來也沒有女生口中那樣霸道蠻橫,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我不知道韓奈是如何思考這事,反正在此之後的四天裏,我每天都起個大早跑去操場和韓奈打籃球,當我拿起籃球的時候,顧柏川這個名字好像終于能從我的心中劃去了。
我的視線會追随着落在韓奈已略顯形狀的肱二頭肌上,也會落在他跳躍起來時,小腿肚繃緊的曲線上,那個時候韓奈就會露出點笑意,将球從我手底下搶走,伴随着他躍起又轟然落地的聲音,我竟然聽出幾分心悸。
然而這心悸在剛萌發時就被人一巴掌拍在地上,打得我措手不及。
那時候我的面前正攤着一本漫畫,我撚紙的手打着顫。
韓奈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虛掩在漫畫前方,煞有其事在我耳邊說:“你知道男生和女生是怎麽生小孩的嗎?”
“什麽?”我盯着漫畫上那兩具似曾相識又完全不同的肉體,根本聽不清韓奈在說什麽。
我渾身猶如蟻蝕,想要将漫畫扔遠,又想要俯下身去将它看個仔細——這本漫畫和我之前在心理咨詢室的書架後方看到的那本差不太多,同樣是粉紅色調的封面,裏面的內容都是些讓人面紅心跳的東西。
但是也有不同,這上面寫的都是日本字,我是半點看不懂,只能看明白那畫面裏男女相交的畫幅占據一多半,比之前那本臺言還要露骨。
韓奈伸出一根指頭在男女交疊的地方點了點:“我說,你到底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怎麽生小孩?”
他的問題問得我茫然,就好像是家門口一棵老槐樹從我出生那年就立着,驀地有人來問:你知道這槐樹是如何被種下的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棵樹生來就在,天經地義,從沒曾想過一棵樹之所以生長在那裏,是因為從前有人特意栽下。
韓奈咧着嘴巴露出不端的笑,貼在我耳邊低語:“是要把男人的那個,放進女人的那裏。”
熱氣噴灑在我的耳廓上,我的耳朵紅得滴血:“哪個?哪裏?”
韓奈用左手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中間的圈圈裏進出了兩下,那動作被旁邊的男生瞅見,兩個人目光對視,不約而同發出怪笑,目光緊盯着我,好像是看不起我對此了解甚少。
我紅着臉,剛要把漫畫合起來,卻有另一只手在我行動之前,先行把漫畫甩在韓奈的臉上。
我瞪大眼睛看向韓奈,而後者也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呆愣在原地。
顧柏川沉着一張臉,站在我身後,沒等我開口就拽住我的手腕往外拉:“跟我走。”
我在擡頭看到顧柏川的一瞬間大腦空空,以至于他已經将我拽出校門,我才幽幽回神,按理說,我應當驚恐于顧柏川會不會把我看那種漫畫的事情告訴陳敏,但我在那時浮現出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顧柏川知道嗎?
他知不知道,生孩子是要把男人的那個放進女人的那裏?
我想起他每日看的紀錄片,那裏頭隐約是講過動物之間的那什麽之事,奈何我對諸多生物學術語半點興趣沒有,囫囵吞棗看過去了,什麽都沒記下來……而顧柏川是早就知道那檔子事了吧!
想到這裏,我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紅,又羞又氣,羞于這些不可言說的玩意兒,氣于顧柏川早就知道卻從不告訴我!甚至我要從韓奈那裏聽說,讓他們覺得我是幼稚懵懂的小屁孩!(雖然按照年齡來說,我們确實都是小屁孩)
顧柏川卻和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他抓住我的袖口,把我往馬路邊上帶,力氣出奇得大。
“哎!”我叫嚷起來,“你不要拽我,我要回去拿書包!”
顧柏川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譏笑:“書包?你這兩天寫過作業嗎?”
他從來沒這樣看過我,那眼神相當令我讨厭,因為向來只有陳敏這樣看過我——在她貶低我、準備開罵的時候。
可陳敏畢竟是我媽啊!顧柏川又憑什麽?
我甩開顧柏川的手:“我寫不寫作業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不許這麽看着我!”
“我不許?那誰許,韓奈嗎?”
“跟韓奈有什麽關系!”我低聲反問,推了顧柏川一把,咬牙往前面走去。
确實,書包對我來說可有可無,反正我爸媽現在忙着吵架也沒空搭理我,所以我現在就要直接回家去了!
但顧柏川早有準備,下一秒就拽在我的手腕上——這回不是衣袖,我手腕上的皮膚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溫度,仿佛是被一團火燙了一下,心虛姍姍來遲,我頓在原地。
“你應該少和韓奈來往。”他說。
“為什麽?”
“他是八號院的人,他們……”顧柏川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他想說什麽,同樣的話陳敏已經說過八百來遍:那一牆之隔的院裏,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的子女,你看他們家長每天忙得不着家,根本沒空管孩子,風氣亂得很,要麽說去年高考的時候總共沒幾個考上大本的……生生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要學會交好的朋友。
什麽叫“好的朋友”?
我覺得陳敏的話很可笑,說得好像她自己就有空管我一樣。
只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顧柏川竟然拿跟陳敏同樣的話壓我!
心底的火焰一下就燒起來,從胸腔一直竄到喉嚨,鼻子裏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我盯着顧柏川的眼睛,問道:“你不理我,難道還不許我跟別人玩了?再說,八號院的人又怎麽樣?我和韓奈的成績也差不太多,哪能跟你這樣的好學生相比!”
我把“好學生”三個字咬得很重,仿佛它們已經在我嘴裏被咀嚼了千百遍。
陳敏總是說,顧柏川如何如何,或許是我心中早有怨念,那時就像被點燃的炮仗,在顧柏川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我的話就已經擲地有聲落下。
我說,如果你看不起我,你該早說,早說我就不纏着你了。
話已出口,猶如潑出去的水,被潑的人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完全是未知數,在那短暫的幾秒裏,我就像是被定住手腳的木頭人,呆愣地、無知覺地看着顧柏川擡起胳膊,拳頭在即将觸及到我身上的前一秒松開,但已經發力的胳膊卻沒有停下。
他将我推倒在水泥地上。
藍天被楊樹的樹冠裁碎,映在我的眼睛裏,樓上空調機嗡嗡轉着,有水滴在我的臉頰上,如果不是因為屁股蛋子疼得厲害,我真想就這樣放空躺在這裏,只可惜蟬鳴令人焦躁,聲聲攪亂我的大腦。
我在愣怔了半分鐘之後,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什麽都沒有說,拳頭狠狠砸向顧柏川的肚子。
他被打得惱火,手指死死鉗在我的腕上,又将我壓回地面,跨坐在我身上,雙目圓瞪仿佛冒火,他說,黎海生,原來你就是這麽想我的。
我沒說話,在他身下掙紮好似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可惜,就算你這樣想,你還是得看着我!”顧柏川很少這樣大聲說話,可那天他就是在我耳邊這樣吼道,“反正你也得一直看着我!”
我怒火中燒,頭轉向旁邊,跟他說的反着來。
顧柏川伸手掰我的頭,我趁機屈起膝蓋将他從我身上撂下去:“你怎麽這麽惹人厭啊!”憑什麽他能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憑什麽他管我和韓奈玩,憑什麽陳敏總是誇他,憑什麽!
憑什麽他眼裏從來沒有我,卻還非要我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男孩成長中都有這樣一個階段:當陌生的情緒來得突然,我無從分辨,慌張吞沒了我的理智,唯一的發洩渠道就只剩下暴力。
我和顧柏川扭打在一起,塵土滾滿我的衣服,樓上該死的空調還在滴水,滴在我的臉上、他的臉上,我睜不開眼睛,不知道自己下手的輕重,也不知道顧柏川打在我身上的拳頭有多痛。
熱血沖上頭,我的大腦是空白的,直到有人将我們兩個拉開。
馬肥婆不知道怎麽趕到學校外面的,手裏的白皮包跌落在地上,口紅、睫毛膏和幾根簽字筆撒了一地,她拉着顧柏川,怒瞪着我,仿佛我就是造成當前局面的罪魁禍首,她尖叫問我:“黎海生,你怎麽又惹事!”
拉住我的是韓奈,或許就是他去喊的老師,他扶着我的肩膀,拍了兩下,面向馬肥婆就變得吊兒郎當起來:“老師,也不一定是黎海生先動的手啊。”他的目光瞥向顧柏川,意有所指,顯然是對顧柏川往他臉上甩漫畫的行為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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