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24-26
“韓奈,你少在這裏給我攪混水!黎海生,你說你為什麽……”
“老師。”顧柏川出了聲,他從地上将自己的書包拎起來,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裏面摻雜着複雜的情緒,“是我先動的手。”
他只說了這樣一句,轉身就跑,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韓奈并不在乎顧柏川怎麽想,他抓着我的肩膀,大聲“嘁”了一句,然後又挑釁地看向馬肥婆,好像在說:看吧,你眼裏那麽優秀的孩子也會有犯渾的一天。
或許我應該在此刻與韓奈統一戰線,但我無暇顧及周圍的一切,我的心髒跟随顧柏川遠去的背影一起沉了下去,這或許是漫長青春期的開端,帶着無從描述的燥熱,燒得我幾乎要融化在那個夏季。
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和顧柏川的關系如同北京的秋,溫度急轉而下,我曾經在紙上寫過的那句“我們再沒有從前那樣要好了”真的實現了。即便陳敏有意在我倆之間斡旋,我們仍舊沒能回到那個半夜爬窗“幽會”的時代。
反倒是我在和韓奈鬼混的期間,他帶着我認識了一些八號院的小孩,其中領頭的那個叫牛佰萬,大我們三歲,正準備參加六月底的中考。
我其實搞不太懂,為什麽他都快要考高中了還能每天出來跟我們打籃球,別說是快要中考,哪怕是現在,陳敏也是不願意看我出去的——她總擔心我那不到及格線的數學卷子,光是找數學老師抱怨都不下四、五次。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能接受自己兒子就是扶不起的阿鬥——我恨數學,正如同我恨一切顧柏川所擅長的東西。
好在,痛恨數學的不止我一個。
牛佰萬坐在樹杈上,振臂一呼,向我們闡述他的數學無用論:“你說,學那些個方程有什麽用?反正以後買菜也用不到什麽平方數,算個賬用計算器不就得了,非得要考試,考個蛋!”“好!萬哥說得對!”坐在樹下的小弟們分外同意他,不僅是因為大家的成績全都堪憂,更是因為牛佰萬大了我們三歲。
在成長的某個階段,年齡就是本錢,所以牛佰萬說的就是真理。
我跟着他們一起鼓掌,心中在想:數學是沒用,但更沒用的還要數顧柏川電視機裏的那些動物,它們遠在南極、北極,遠在幾千米下的海底,這些跟我們人類又有什麽關系呢,要不是因為有攝像機拍下它們,這些動物到底存不存在都是問題。
“……每天讀書,讀得眼鏡片要比啤酒蓋還厚!通通都是書呆子!”牛佰萬用這句話铿锵有力地結束了自己的講話,他跳下樹,将我撈到他身邊,碰了碰我的臉,“看看我們海生的眼睛,多漂亮!如果戴了那啤酒蓋子得要多醜。”
我愣了愣神,聽見韓奈在旁邊附和了一句:“确實漂亮,跟小姑娘似的。”随即那些八號院的小孩就開始哄笑起來。
我紅着臉抓住韓奈的領子,他連忙沖我擺手讨饒:“開個玩笑而已,別生氣。”
他這樣道歉,我也不好再說什麽,後半段時間裏,我就坐在旁邊開始溜號。
我知道他們拿了我的智能機在上面放一首叫《I Kissed a Girl》的英文歌MV,一群男生圍在一起觀看豔麗的紅布下女人穿着網襪的大腿,看她穿着高跟鞋跳動撩人的舞步,伴随頗為新潮的電子鼓點,那樣令人浮想聯翩。
韓奈在我身旁,呼吸略顯沉重,他指着屏幕上女人的紅唇,向我感嘆,外國的女人真是好身材。
我點頭迎合他,卻對那些女人的身體并沒有太大波動,相反,我的目光落在歌詞上,暗暗在想,為什麽歌手是個女人,卻還在唱親吻女人呢?
伴随春天的再次到來,小升初近在眼前,陳敏變得越發暴躁,她開始将我反鎖在家裏,坐在我旁邊看着我寫題,每當看到我對着數學題抓耳撓腮,她就會拿一把鐵尺子敲向我的手背,她說,黎海生,這麽簡單的題都不會,我看你上學就是去瞎胡鬧了!
我捂着被打的手,叫嚷:“我就是不會,我笨!你把我生成這個樣子,你還想讓我怎麽樣?”我習慣性拔高音量,好讓隔壁顧柏川聽了去。
陳敏覺得我在跟她叫板,氣得更加厲害,她的頭發被自己抓得蓬亂,張牙舞爪的模樣确實令我害怕,我放低音量,跟她說對不起。
後來她應當是去找了顧嚴,要請顧柏川“出山”多幫我補習一下數學,我知道她是想讓我考去初中的重點班,奈何那個目标實在是太遠了,我心裏清楚,即便顧柏川從現在開始守着我不動,我也不可能去到那個好學生專屬的重點班。
不過,每天早晨在家門口再次見到顧柏川,望向他一張不情不願的臭臉,我還是很高興,甚至在心裏有一種報複性的快感——看吧,即使他不屑于同我們這幫劣等生交往,他還是要遵循大人的意願回到我身邊。
就這樣,我們又開始像從前一樣,一起上學放學,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們之間仿佛蒙上一層紗,再不像從前一樣無話不談。
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到三月的某一天,我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忽然聽見旁邊小徑裏傳來女孩尖利的喊聲,還有幾個正處在變聲期男生的叫罵。
我停在原地,顧柏川跟着我停下來,旁側岔路口裏聲音漸大。
“……你媽有病,你也有病,你全家都有病!知道自己有病還碰別人的可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我就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們要是看不慣,拿回去洗洗就是。”
“碰到就會傳染,你還有理了!”
“楊辰,你自己說,我是不是……啊!!”
女孩尖叫響起的瞬間,我扔下書包沖進小徑裏。
真要說起來,在那片刻我其實什麽都沒想,就連“楊辰”兩個字也聽得很模糊,沖進去完全是一種本能,甚至沒有思考顧柏川是否會跟上來。
那小徑裏是三個男孩圍起來的背影,隐約可以在那堵人牆後面看見一個女孩,我模仿着電影裏的臺詞大喊一句“住手”,甚至來不及看那幾個男孩究竟是誰,我已經像獵豹撲食一般将他們沖散。
一雙明亮的眼就這樣映入我的視線,帶着怒氣和不甘,眼尾吊起,雙眉輕蹙,眉眼間兩抹紅勝似天邊晚霞。
那真是好看的一張臉,傅粉施朱描繪出鮮明的五官,夕陽餘晖下,生出幾分雌雄莫辨的美感,看得我一時愣在原地——盡管那身行頭在争執中早就淩亂,可我還是認出,那是京劇裏頭的扮相。
那咿咿呀呀的東西,我今日才發現竟如此光彩溢目!
我轉過身去,目眦盡裂,一把将她護在身後,叫嚷道:“你們在這裏欺負一個女孩有什麽意思!”
我看清了面前三人,楊辰是其中一個,另外兩個我不認識,看身高像是初中生,方才熱血上頭是将他們推開了,現在定睛一看那高了我一頭的身高,着實讓我心生幾分懼意。
“喲!英雄救美啊。”最高的那個開口,校服外套松垮垮穿在那人身上,兩只袖子撸起,露出結實的小臂,“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後這丫頭可是帶病的,艾滋!要死人的病!你要是不想被傳染,就趕緊滾蛋。”
“我沒病,別聽他們瞎說!”我身後的姑娘開了腔,那聲音頂兒亮,像是老電影裏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俠客。
我來不及想什麽艾滋不艾滋,我就知道,人家一個姑娘都不怕,我那點懼意更沒有存在的必要。
在那會我甚至萌生出一個想法:就這樣跟他們動手打個你死我活才好,反正我早就看楊辰不順眼,今天借着這個機會不如解決算了!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出現,我渾身上下的血就都往頭上竄,環顧四周,我見旁邊的角落裏放着一把環衛工的大掃帚,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那大高個反應很快,見我要過去,他連忙先兩步跨過去将掃帚拿在手裏。
緊接着,淩厲的風劃破空氣,我聞到了一股幹枯草木和灰塵混雜的味道,那掃帚面向我拍來,我連忙閃身躲避,卻還是被竹枝兒尖蹭到了耳朵,片刻之後,神經反應過來,耳朵尖火辣辣地疼。
我猜是見血了,否則對面那三個男生不可能臉色這樣難看。
就在我準備反撲的時候,忽然聽見顧柏川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報警了!”他這樣說着,揚起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紅磚塊狠狠砸向那高個子所站的位置,那高個子側身堪堪避過去,紅磚落在身後的水泥牆上,應聲而裂。
“操!這又是哪冒出來的孫子!”那高個兒不禁叫罵。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顧柏川手裏就忽然多了一把小刀,被他拿在手裏,閃着寒光。
不光是其他人,就連我都被吓得愣在原地,我目不轉睛盯着他,吞咽口水。
“我已經報警了,你們走是不走?”顧柏川發問,臉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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