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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韓奈并不想進重點班?”我撐起身子,靠在顧柏川的床頭。
顧柏川見我沒有要學數學的打算,幹脆開了電視,還是固定的央視九套,就好像他房間裏這個電視就只有這麽一個頻道一樣!
現在那裏頭倒是沒有再講什麽海洋動物了,畫面上是角馬遷徙,那些偶蹄目動物踏過非洲的河流,飛濺着土黃的泥點。
我光是看看就嫌髒了。
我掰正顧柏川的腦袋,讓他看向我,重新問了一遍問題。
顧柏川皺起眉頭,露出煩躁的表情:“他想不想進重點班管我什麽事?”
“你這個人會不會聊天啊。”我抱怨道,接着扒拉他,“可你也看見了,那天陳敏聽說我可以走特長生有多高興,難道韓奈的父母就不會……”
“韓奈,韓奈。”顧柏川打斷了我的話,“這人是長在你腦子裏了?要我說你就是傻,難道你以為是所有家庭都能負擔得起一個小時兩百塊的課嗎?況且,就算是能負擔得起,你覺得他們那些家長會去掏這個錢?”
我還是頭一次聽顧柏川說這麽多話,下意識就順着他的話發問:“為什麽?”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家孩子能上個職業學校,未來有口飯吃就可以了,能考上大專那就是争氣。”顧柏川關了電視,直直盯着我,“一個初中的重點班?你覺得他們會在乎嗎……黎海生,我早就告訴你,你跟韓奈不是一路人,你少跟他們院裏那些孩子接觸。”
我好像聽明白了顧柏川的話,又好像沒明白,我就是納悶一件事情:“我說,你為什麽對韓奈這麽大敵意?每次我一提他,你就跟複讀機一樣,只會重複讓我離他遠點這一句話。”
顧柏川又盯了我一會,最後放棄了說教,他再次将電視機打開,任由那群髒兮兮的角馬在屏幕上頭奔跑。
他說,那随便你,我才不想管你的事。
不管顧柏川怎麽想,我和韓奈還是會在一起打球——本來小學裏面會打籃球的男生就不多,我又着急将自己的訓練成果應用到實戰裏去,韓奈就成了我的最佳人選。
原本我倆的球技是五五開,但自從我上了籃球班之後,這樣平衡的局面就被打破了,我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在球場上比原先游刃有餘,而韓奈看向我的眼神裏除了以往的鬥志之外,好像還多了一些其它的複雜情緒。
我沒太在意這些,因為我知道韓奈天生是條漢子,他絕不會因為我贏了他就心生妒忌以至于破壞我們的友誼。
紀從雲還在每天咿咿呀呀練習京劇,偶爾我和顧柏川得空了就去社團看她,看一群姑娘穿着練功服對着鏡子擺出鶴一樣的姿态,有模有樣甩開水袖,聽她們口中左一句“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右一句“人情冷暖憑空造”,抑揚頓挫,有板有眼。
其中還要數紀從雲最出挑,當她扮上相了,那眉眼間一抹緋紅真是讓我挪不開眼。
但有一會我趁她們唱的時候,偏頭看了一眼顧柏川,見他的目光也溫溫和和落在紀從雲身上,我心底突然就升起了不快,可這情緒剛出就被我又壓了回去——我想,這麽漂亮的人我也喜歡,顧柏川要也喜歡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紀從雲不知道我在想什麽,她下了課就奔過來找我們,将手裏的零食一股腦塞到我們手裏,有巧克力棒,有薯片,也有豬肉脯什麽的。總而言之,這些零食我都愛吃,于是更将那點不快抛到腦後。
不過,即便是被零食哄得開心,我還是要逗弄她,我說:“在這裏等你等了半天,天都黑了,若是我倆先走,現在準都吃完晚飯了。”
紀從雲蹙起眉頭,輕推在我肩膀上:“讓你等一會而已,怎麽這麽嬌氣呢!等我們暑假,我請你們看戲算是賠罪,行不行?”
“嗯……”我拖長了聲音,煞有其事點點頭,“那也不是不行,哎呀,那你可得挑點好看的劇目,不然我都要聽睡着了!”我故意半眯着眼睛,一副難伺候的大爺樣兒。
顧柏川在旁邊低笑出聲,跟紀從雲說:“你少理他,我倒是看他剛才聽得挺來勁的。”
“你怎麽知道我挺來勁?你又沒看我。”
“你怎麽知道我沒看你?”顧柏川挑眉反問我。
我心想着,明明就不是,我可是看着他呢,他一雙眼睛就快長在紀從雲身上了,哪來的工夫看我。
紀從雲從來不參與我倆的拌嘴,這會她倒成了臺下津津有味的看客,看夠了戲這才拽着我倆的衣角往家走去。
太陽落山,只剩一點餘晖,北京的立交橋上,成千上萬成排的路燈在一瞬間亮起,那畫面甚是震撼。我們三個肩并着肩往家走去,我時刻注意自己的站位,一定是要在中間那個,我不知道剩下倆人會不會心細到注意我們的站位,又或者他們也曾想要站在中間的位置,但退讓了。
總之,我的左側站着顧柏川,右側立着紀從雲,那是我關于青春記憶裏最鮮明的一筆。
我望不到北京馬路的盡頭,路很長,好像我們一直往前去,就會這樣走完餘生。
小升初的種種事宜終于在七月來臨的時候落定,我和紀從雲順利拿到了特長生的加分,而顧柏川也以年級第一的成績毫無意外拿到重點班的入場券。
未來三年的事情有了結果,陳敏終于松了口氣,她給我換了個新手機,三星的,拿在手裏很有分量,也讓我在韓奈、牛佰萬那群八號院小孩面前刷足了面子。
紀從雲之前的諾言也到了該兌現的時候,我等着她什麽時候邀請我們去會館看戲,聽她說,為了選一出好的,她之前特意設了三個鬧鐘提醒自己搶票,這才總算是買到了二樓雅間的座。
只是她那個日子選得不大好,天空灰蒙蒙正下着雨,我聽天氣預報上說,晚上雨勢可能會加大,還給出了什麽藍色也不是黃色預警,我看不懂。
顧柏川看了眼窗戶外頭的天,老槐樹的樹葉在雨中晃動着,他提議說要不然換一天。
紀從雲臉上明白寫着“不樂意”,這是她好不容易搶來的票,就這樣換了,下回不定還能有,錯過了的确可惜。
我轉了轉眼珠,說:“沒關系,不就是下場雨嘛,帶上傘就好。”我心裏想着的是,哪怕沒有傘,就這麽沖進雨裏也挺爽的,我原先就想過那樣的場景,但一直沒有實施,如果這次有機會試試,那也挺好。
少數服從多數,顧柏川妥協了,紀從雲臉上露出點笑意,臨出門之前總結道:“拿三把傘,戲一結束就回來,甭在外頭多耽擱。”
我在家裏找出一把深藍的折疊傘,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表,見那上面寫的是2012年7月21日,下午一點三十分正好,我們出了門。
有時候我覺得很多事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比如當我們剛聽那臺上青衣唱起那段西皮流水,一句“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落下,紀從雲的手機就這樣響起。
她舉着手機跑出廳堂,兩道眉緊緊蹙起,我不知手機另一端的人在和她說什麽,就只見她滿臉的不甘心,對着電話裏頭重複着一句“就是去看了又怎麽樣”,我心中猜到幾分,猜那頭是她父母,定是跟陳敏同志一樣喜歡對小輩的事多加“指點”。
戲臺上,那對青衣演員還在唱着,鑼鼓點還在奏着,蓋碗茶剛續的水還熱着,茶點才剛吃兩塊還擺着……紀從雲說,她有事要先走了。
我忙問:“你父母讓你回去?”
她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從不與我們主動談及父母。
“總之,我自己打車回去就是,不算什麽大事。”
我沒來得及開口,顧柏川已經搶了先:“要不然一起回去吧,你一個女孩,自己打車能行?”
我将“女孩”倆字放在口中反複咀嚼,嘗出了幾分酸味,但我是同意顧柏川的說法的,于是我閉了嘴站在旁邊,不再發表意見。
紀從雲只是搖頭,她說:“好不容易買了票的,你倆後面可得好好聽,至少要将我這份聽完!”她說得理所當然,半推半搡将我們押回雅間,按在圓凳上。
我再擡眼時,紀從雲的衣角已經消失在視野裏,演員還在臺上挪着碎步,我聽得格外認真,心想着這樣也算是幫紀從雲反抗了她的爹媽——即便我連人家父母的面都沒見過,可我早已将所有成年人劃出了我的陣營之外,于是就成了“敵人”。
等我和顧柏川從會館裏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雨勢漸大,五點多,天色已經完全黑暗,路上的車流全部大開燈光,紅的尾燈,白的前燈,在四散的光暈裏可以看到雨水密密麻麻落下的痕跡。
“這哪能打到車。”旁側一個男生抱怨起來。
站在他左邊的女伴怼了回去:“就是的呀,早就跟你說了今天要下大雨,你還非得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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