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44-47

所有人都看呆了,球場陷入幾秒鐘的安靜,而在這段空白裏,我聽見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動,幾乎要從胸口躍出。籃球下落在我眼中成了慢動作,我渾身都跟着戰栗起來,血液湧向四肢,在那一刻,竟然有一種醍醐灌頂的通透感。

這是我第一次零距離地看一次灌籃,而它出自一名初中生之手,這讓它的魅力平添幾分,在我內心激蕩起極大的漣漪,我真想自己成為那在球場上起飛的人,想聽見球刷入籃網的響聲,想獲得球場周圍的關注和豔羨,我真的想。

在所有人回過神來之後,球場如同被燒沸的開水,那個叫薩木的男生被簇擁着走下來,有女孩迫不及待将冰水遞到他手上,他笑着接下來,目光一轉,忽然向我站立的方向投來目光。

我順着他的目光盯了回去,卻沒想韓奈本來就和他認識,揮手招呼道:“薩木,看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誰?我嗎?

我這才想起來,在看球之前,韓奈好像确實說過一句什麽“隊長”,所以這個薩木是校隊隊長?

直到那人走近了,我才發現他的長相跟普通人有點區別,淺棕的卷發,眼窩深陷,就連眼珠子的顏色都比常人要淺——像是個外國人。

他見我盯着他看,咧嘴笑了笑,沖我伸出手:“都薩木,校籃球隊隊長,我媽媽是新疆人。”

“黎海生。”我不習慣那種大人之間才用的“握手禮”,伸手跟他碰了一下就快速抽回。

“原來就是你呀,我未來的隊員。”

“什麽隊員?”我從剛才就在困惑了,轉頭看向韓奈,等他給我解釋。

韓奈“咦”了一聲,反問我:“你不知道嗎?所有籃球特長生升學進來的,都會自動加入校隊替學校打比賽啊,那不然人家要你特長生做什麽?”

我想起來,之前升學的時候确實有教務處的人讓我簽過幾頁文件,白紙黑字仿佛蟻爬,我連看都沒看,只顧着指哪簽哪了。

不過,我倒是并不反對加入籃球隊,尤其是在看完都薩木打球之後,我愈發期待之後的初中生活。

正當我準備開口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姑娘從遠處跑過來,叫着都薩木的名字,我擡眼望過去,看那女孩的模樣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這位就應該是初二的級花了,也是唐翼和都薩木這場球賽的始作俑者。

我見她手裏拎着一份紙杯蛋糕,連同一張信封放到都薩木手裏。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情書”。

說起來,再小一些的時候,班裏也會有早熟的男孩女孩傳些表達“愛意”的小紙條,不過,畢竟那時候大家連字都寫得歪歪扭扭,更無法用多麽高級的詞彙來完成一封真正的“情書”,所以我對此感受并不深刻。

但到了初中,童男童女成長為少年,十幾歲的年齡正是青春期的伊始,一切就好像是三月的春天,該萌生的不該萌生的全部都抽芽、生長,我開始能在空氣中嗅到那股微妙的氣味——原始的、躁動的、活色生香的。

當那封粉色的信件被遞到我手上時,費洛蒙的味道被具象化為一種花香,可能是栀子,也可能是蘭花。

我詫異地擡頭看向紀從雲,見她臉頰上的緋紅,差一點要誤會成這是她的心意。

“幫我把這個帶給顧柏川。”她這樣說道。

我愣了很久沒有說話,胸口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适,也許我當時的表情看上去不太美妙,紀從雲連忙擺手解釋:“不是我的,是我在戲劇社的一個朋友托我給他,我本來是覺得不太好,想要拒絕來着,但是架不住她一直求我……我也不好意思直接給,要不然還是你給吧。”

我用兩根手指拈起那封粉色的信件,看得出來寫這封信的女孩很用心,她甚至在信封上用膠帶貼了一朵紫色的小幹花。

我問紀從雲,是她的哪個朋友?

紀從雲咬死不說:“她不讓我告訴顧柏川她是誰。”

“你告訴我,我不告訴他。”

“嘁!誰信你。”紀從雲嫌棄地瞥了我一眼,上揚着語調,“你和顧柏川就是穿一條褲子!我要是告訴你了,保準你轉頭就告訴他。”

“可是如果不告訴顧柏川她是誰,那她寫這封情書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你懂什麽呀。”紀從雲抱着臂,一臉軟硬不吃的樣子。

我确實不懂,不明白她們女孩的心思,在我認知裏,“情書”就像是“戰書”,寫了就意味着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轟轟烈烈的,非得要拼出一個你死我活來,要麽相愛,要麽相怨,就像是顧柏川看的紀錄片裏那些動物,為了求愛熱烈地死去。

我盯着她,問:“真不是你自己寫的?”

“真不是!”

紀從雲急得臉都紅了,我姑且信她,于是将那封粉色的信件揣入口袋,在轉身離開之後,我本來想拆開看看,卻最終也沒有打開,徑直走到垃圾桶前面,将它撕了個粉碎,揚起的紙屑飄飄蕩蕩,跟着那朵紫色的小花一起落入垃圾裏。

它的命運會是被收入散發着酸臭味的垃圾站,然後一把火燒得幹淨。

我沒弄明白自己做這件事的原因,只是這樣做完,我的心情總算放松了許多,就連回家的路上都哼着歌,顧柏川不明所以問我有什麽高興的事,我說才不會告訴他。

只是,我還是懷疑,我懷疑紀從雲口中的“朋友”并不真實存在,如果那封信就是她自己寫給顧柏川的呢?

新生入學的工作落下帷幕,生活步入正軌,首要一件事就是校隊的招新,不管是體育隊還是藝術隊,全部都面向所有學生開放,特長生沒得挑,普通學生則可以選自己想去的,然後擇優錄取。

我本來想拽着顧柏川去籃球隊試試,總歸他也是稍微會一些籃球的,卻沒想到晚了一步,他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拿了一張數學興趣小組的單子,我知道那個東西,雖然叫什麽數學興趣小組,其實是搞數學競賽的,那些題我見顧柏川做過,我看了兩眼發現自己練題幹都看不懂,從此便記恨起這個玩意兒了。

“你要去那?!”

顧柏川随手将單子夾到書裏,語氣平淡:“反正一周也就一小時,去聽聽也沒所謂。”

我在心裏給數學記一次大過,還是沒吭聲。

“對了,今天紀從雲問我東西收沒收到,她說讓你帶給我的。”顧柏川擡頭看向我,疑惑道,“什麽東西?”

“零食。”我說,“我太餓了,沒忍住把你那份吃掉了。”

說罷,我觀察着顧柏川的表情,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情緒來,但是他只是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

我做賊心虛,又補上一句:“等回頭我給你買焦糖餅幹賠罪,你就跟紀從雲說,你已經收到了。”

顧柏川又是點頭。

我心裏頭不高興他的反應總是如此平淡,撂下一句“我去校隊訓練”就跑去籃球場上了。

今天是校隊招新試訓,都薩木作為隊長早就到了,有模有樣抱着個夾子往上作登記,他旁邊站了一個身姿挺拔的男老師,穿着一身寶藍色的運動服,嘴裏叼着哨子挨個吹着讓來試訓的學生挨個做三步上籃。

等我離近了,那老師才擡頭看了我一眼,笑眯眯道:“你是黎海生吧?我們的新隊員,你先在旁邊坐一會,等我看完他們就來……薩木,你領他去器材室和室內籃球館認認路,夾子給我吧。”

我聽他這樣說,心想着這個新教練好像人還挺好說話的,于是沖他笑了笑。

都薩木跟我往場地外頭走的時候,那老師忽然又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像是逗小狗一樣沖我勾了勾手,直到我又走回去,他伸手在我臉上捏了一把,這才道:“去吧。”

我其實一直對我的身高有點怨念,倒不是因為有多矮,而是因為從小到大歷次在和顧柏川比身高的時候都會輸上那麽兩厘米,他長到一米七的時候我才剛168,而等我終于摸到一米七五的門檻時,他竟然已經178奔着180去了。

不過,在見到都薩木之前,這份怨念也僅僅是一點不爽罷了,畢竟我的身高雖然比不上顧柏川,但在同齡人裏還是高的那一批,自小沒能體會到矮子的痛苦;可如今跟都薩木肩并肩并排走着,我發現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竟然比他矮了小半個頭去。

這份怨念變成了不滿,我在想,一定是因為身高的原因,都薩木才能做到灌籃這樣酷斃了的事情。

這樣想了,我也這樣說出口,都薩木反而笑起來安慰我:“其實灌籃這個事情和身高關系不算特別大,我看過你的入學測試資料,你的彈跳力很好,等再練練肯定也能行。”

我就喜歡聽別人誇我,見他這樣說,我立刻覺得都薩木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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