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42-44
我不太明白他所說的“砂石開采”和這條河的枯竭有什麽關系,只是覺得在北京城區裏,竟還有這樣的地方,着實是令人驚訝又惋惜。
“工廠呢?”我望着遠處那幾座巨大卻破敗的建築,又看向那攀上紅磚樓的綠色植物,一種寂寥感突兀出現,我驟然覺得不适起來。
“要停了。”
“工人呢?”
“不知道。”顧柏川一只手撐在下巴上,“也許搬走了。”
不知怎的,我想起韓奈,想他說自己的父母也該是在哪個工廠裏做工,又想起他付不起的籃球課,在某一個靈光乍現中,我仿佛明白顧柏川所說的“我們不是一路人”這句話背後的種種。
可是,可是……
顧柏川看出我的情緒低落,用肩膀撞了撞我:“雖然現在看着不太好,但河流治理已經上了文件,等下次來的時候,這裏肯定會大變樣子。”
“文件?”我來了興趣。
“……新聞。”顧柏川改口,他拉着我站起來,又替我撣了撣褲子,轉過身去那意思是讓我“禮尚往來”幫他撣灰。
我看着他包裹在寬松短褲下,隐約可見的臀部輪廓,目光發愣,有那麽點下不去手。
不過,猶豫了片刻之後,我忽然很用力拍在他的屁股上。
顧柏川往前一跳,漲紅臉,怒道:“黎海生!沒事找事是吧?”
我笑得好大聲,火上澆油跟他說,手感不錯,下次有機會還會光顧的。
說完我就沿着那河灘跑開,顧柏川在我身後追,直到我跑得沒勁兒讓他追上,他壓着我在泥土地上翻滾兩圈,手伸進我的衣擺裏,撓我的腰。
“下次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一邊笑,一邊拼命扭動身體,揚起的塵土吹在我倆臉上,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成了“土人兒”。
顧柏川滿意地松手了,将我從地上拉起來。
我們一腳深一腳淺往停單車的地方走去,他在眺望遠方的河床和荒草,我在背後看他,看他已經初見形狀的肌肉線條,還有骨架愈發鮮明的棱角——我心中騰起一個微妙的念頭,在這如火的盛夏,燒得我口幹舌燥起來。
我的單車壞了,顧柏川騎的是時下流行的死飛,沒法載人,這段路又偏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等到出租車,我倆只能蹲在路邊打電話給阿鵬哥讓他來接。
顧柏川放下手機,臉色不太好。
我忙問:“怎麽了,是不是阿鵬哥現在有事在忙,過不來?”
顧柏川搖了搖頭說不是,頓了頓又說:“但我們确實得等一會了,他現在在醫院。”
“他生病了?”
“不是。”顧柏川又否認。
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跟我說:“是林慕妍懷孕了。”
我愣怔半天沒回過神,我想,我終于知道為什麽顧柏川今天早上看上去情緒不高,原來是他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這件事放在大多數人身上倒也不算壞事,可對于顧柏川來說,這就意味着,他好像徹底被排除在顧嚴的新家庭之外,只剩他一個人了。
我從未想此時一樣厭惡一個未出生的生命,即便我清楚了解他是如此無辜。
九月如期而至。
陳敏給我打了一通越洋電話,大意是她沒法在我開學之前趕回去,讓我跟我爸商量好,叫他去開新生家長會。
我發誓,我還沒有到開學一場家長會都要瞞着家長的程度,畢竟那又不涉及考試成績,所以我在挂掉電話之後就跟黎正思說了這件事,他“嗯”了一聲算作回應,結果真到了那天,我在學校門口左盼右盼也沒看到黎正思的影子。
新的班主任是個又高又瘦的女人,一雙細腿踩着高跟,身高直奔一米八去了,我猜,如果她也不招班裏的學生喜歡,大概會被起外號叫“竹竿”“通天柱”之類的吧。
但是現在她還沒做過什麽惹我不高興的事,所以我叫她周老師。
我常聽一句“刀子嘴豆腐心”,偏巧周老師是個反過來的人,她溫聲細氣在前頭講話,話裏的意思卻是指責有些家長對自家孩子不負責任,新生第一次家長會就遲到,實在是太不應該。
我聽着在底下發笑,心想着她說的還是錯了,遲到的家長又怎麽樣?還有像黎正思一樣壓根沒來的呢。
然而,正當我在心中抱怨黎正思的時候,就聽見周老師在上面說:“……所以我們今天會後家長和孩子都留一下,我們一對一進行初步了解,給孩子的未來做出一個規劃……”
我沒聽完,借着上廁所的理由跑掉了。
逃離身後高聳的教學樓,新鮮的空氣湧入我的肺部,藍天正中間飛過一群大雁,排列成整齊的“八”字,我擡頭望了望後面那朵白花花的雲,心情驟然舒暢許多。
“黎海生!”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回過頭去,看見韓奈沖我跑來,不知道他剛才去哪裏了,校服袖子高高卷起,拉鏈敞開,裏頭一件白色跨欄背心沾了汗水,貼在胸口上。
這好像是我自開學之後第一次見他——我在1班,他在9班,中間隔着一整條走廊。
我沖他揮了揮手。
韓奈“诶”了一聲,疑惑道:“你們重點班不是學生和家長一起開家長會嗎?你怎麽出來了?”
我莫名不喜歡他口中着重念的“你們重點班”這幾個字,好像換了個教室就能把我們之間的友誼換走一樣,于是,我也沒提黎正思的事,只是跟他說:“我逃了。”
“喲,行啊!”他怪叫一聲,拍在我肩膀上,“那你跟我走,我帶你去看出好戲!”
韓奈這家夥力氣大得離譜,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是要去哪,他就已經拽着我的小臂将我拖走了!
直到我們一路小跑到操場,我才發現,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竟然聚着一圈人,圍着某個籃球框。
別誤會,我不是說操場平時沒人——新初中的籃球場向來只對校隊訓練和體育課開放,平時如果想打球只能去搶操場上四個籃球半場,不過,也正是因為有四個半場可以随便用,學生在操場上的分布一般還算均勻,不至于全都擠到一個籃球架子下面。
前頭的人群有男有女,看上去還有不少是高年級的學生,他們早已習慣這個新校園,不及新生來得收斂,吵吵嚷嚷的,還有不少手裏端着奶茶。
我轉頭問韓奈:“這是在幹什麽?”
“你隊長。”韓奈向人群中央的位置揚了揚下巴。
“什麽隊長?”
“走,進去看看。”
我還沒明白韓奈什麽意思,他已經擠開人群領着我去到內圍,這回我總算看到了裏面的情況。
兩個高年級男生面對面站立,保持對抗的姿态,背對我的那位身高目測得有一米八往上,他手裏端着籃球,一下一下轉着,頗有幾分氣定神閑,反觀正對我的那個男生臉上流露幾分緊張,摩挲手掌,看得出來是在強撐顏面。
正是下午四五點鐘,陽光從西邊打過來還帶着餘溫,我在空氣中嗅到幾分湧動着的焦躁氣息,要讓我形容起來,那氣味好似燒幹了的柴火,令人口幹舌燥。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穿着的緊身壓縮褲,包裹顯現小腿肌肉的弧度,在往上是寬松的籃球服,寬松的衣擺随微風晃蕩着,我看不見背對我那個男生的臉,可憑直覺我就對他多添幾分好感——也許是慕強心在作怪,又或許是直覺他與我是同一類人。
伴随裁判一聲開始,那兩個人很快就有所行動,背對着我的那個打進攻,正對着我的那個打防守。
“一對一鬥牛?”我來了興致,目光緊盯住球場。
韓奈抱臂站在我旁邊,吊兒郎當攬着我的肩膀,他胳膊上的汗液蹭到我的後脖頸上,黏唧唧的,我覺得不舒服,下意識想把他胳膊甩下去,韓奈卻在這個時候開口八卦道:“你知道這倆人是因為什麽嗎?”
我确實是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什麽?”
“因為唐翼看上的級花給薩木遞了情書,然後……”
韓奈趴在我的耳邊,跟我說了一大通兩男一女的狗血三角劇情,我沒太聽,只顧着往球場上張望。
那個背對着我的男生就是薩木,他進攻,唐翼防守,按照他們倆的約定,在薩木打的十次進攻裏,但凡唐翼能防住一次,那麽都算是唐翼贏。
聽說這個規則是薩木自己提出來的,我納悶這人究竟對自己有多自信,才能想出把對面剃成禿子才算贏的苛刻規定。
可随着比賽的進程,我卻發現,那個叫薩木的還真不是盲目自信,球就像是黏在他手上一樣,跟随他的動作變幻,聽話得仿佛有線在控制,一球、兩球、三球……圍觀的人群替他加油的聲音越來越大,而唐翼的臉色也逐漸挂不住了,任憑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态已經徹底崩了,好幾次做出打手的犯規動作。
薩木倒是不受他影響,甚至毫不客氣地撞了回去,終于,我看見他在空中以一個漂亮的弧度躍起,彈跳力驚人到直接蓋過唐翼的頭頂,伴随“嘭”的一聲巨響,球被灌入籃筐,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唐翼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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