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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午休時間應該老實在教室裏待着,但情況都有特殊,比如像現在正有晚會彩排,老師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不過,我向來對學校的活動不太感興趣,所以這次突然積極起來看上去确實反常。

顧柏川一邊跟在我身後小跑,一邊問我要去幹嘛。

或許人在奔跑的時候缺氧會導致思考能力降低,我下意識将心中所想說了出來:“看彩排啊,戲劇社要上節目不是嗎?”

“戲劇社……你是要去看紀從雲?”

我短促地“啊”了一聲,心想着那倒也不是去看紀從雲的,我是要去看看到底是哪家姑娘給他寫了整整七封情書!但我肯定是不會告訴他,于是我就默認了是去看紀從雲,顧柏川不知道為什麽就沒再說話。

我心思都在那個“神秘情書”上,沒空管顧柏川的情緒。

偷跑出來的當然不止我們兩個,禮堂裏頭人頭攢動,除了跑出來看熱鬧的學生之外,備演的各個團體也在,打眼望去,舞蹈社的姑娘們已經換上水藍色的演出服,裙擺飄飄,嬉笑打鬧坐在前面幾排。

團委的老師來了,抓着話筒組織底下的人安靜坐好。

我拉着顧柏川跑到那群姑娘後面坐着,借她們頭頂上戴的寬大假荷葉做遮掩,以防讓團委老師抓到典型将我們趕出去。

彩排開始,初高中部的晚會合在一起,因此臺上站着的主持人是一對高中男女,男生穿着筆挺的西裝禮服,領口有模有樣打着一只領結,女生身穿白色紗裙,裙擺幾乎要有兩個她那麽寬。

那裙擺上臺階的時候不方便,男主持很有紳士風度地在她身後幫忙提了提裙子,我聽見前面舞蹈社的姑娘們發出一陣哄笑,就連隔壁的年輕女老師也展露出笑意,給男生豎了豎大拇指。

我沒忘自己來這裏的任務,此時此刻卻也被舞臺上的事情吸引去注意力,我看向男女主持高挑的身材,褪下校服都已經是成熟的大人模樣,男主持的聲音磁性又洪亮,女主持的聲音清脆動人……我恍惚間有那麽一瞬的豔羨,想起再小一些的時候我和顧柏川也曾偷偷跑去院裏的多功能廳看文工團的彩排。

那個時候還是求了阿鵬哥幫我們打掩護,逃去可升降的觀衆席下面,那玩意兒是用金屬支架做的,觀衆席下面是空心,為了美觀在外頭罩着一層暗紅絨布簾,我和顧柏川就藏在下面用手扒開簾子,看臺上文工團的男人女人們載歌載舞,歌頌悠遠的歷史與美好的未來。

那是我對成年人生活最大、也最隐蔽的向往,成熟的、曼妙的軀體,自由的、堅韌的靈魂。

“……下一個節目是由戲劇社帶來的《戲劇串燒》,請舞蹈社去往後臺備場。”女主持嘹亮的聲線将我拉回現實。

坐在我們前面舞蹈社的姑娘們一邊小聲念叨“走了走了”,一邊從旁側出去備場,我心道不妙,她們這一走,我和顧柏川坐着的這一排不就成了第一排?

我原本計劃着是等戲劇社表演完之後,拉着顧柏川去後臺找紀從雲的,現在倒好,她們這一上臺就準能瞅見我和顧柏川了。不過,本來也是要看看究竟是哪個姑娘,早晚要見到,早點見到也不是個壞事。

這樣想着,我深吸一口氣放松心情,手搭在座位扶手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顧柏川斜眼瞥了我一下子,沒說話。

臺上鑼鼓點細密敲起,先是見幾個武生架着大刀上來,舞刀弄槍在上頭表演完一段,緊接着才聽音樂一轉,幾個姑娘身着花帔,碎步上臺。

興許是因為梳大頭麻煩,這會她們都還未扮上相,故而我一眼就看到隊伍正中央的紀從雲,她也瞅見我了,起手的動作稍微一頓,詫異地看過來,顯然是沒想着我會帶着顧柏川來看她們的彩排。

鑼鼓點還在響,她移開目光,跟在隊伍裏繼續做動作。

我密切地盯着那隊伍裏頭的人,目光挨個掃過那些女孩,心中暗想這幾個女孩确實都模樣出衆,不過也并非所有人都是我的可懷疑對象:左邊第一個和第二個看上去像是高中部的,她們再怎麽着也不至于對初中生下手;第三個和第四個長得模樣太內斂,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主動給男生寫情書的類型;第五個第六個……

我常聽說女人有“直覺”這麽一說,不知道男人有沒有,反正當我目光落在紀從雲邊上那個女孩身上時,我就覺得是她。

一雙丹鳳眼高高挑起,細眉毛,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抹過口紅,那嘴唇上的大紅與周圍其他的女孩都不一樣。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發現她的目光時不時就會落在我和顧柏川所待着的這個方位,如果一次兩次可以算是無意的,那麽有了第三四次,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給顧柏川寫情書的那位了。

原來真的不是紀從雲,我想,與此同時在心底松了口氣。

雖然我還挺好奇舞蹈社的表演,但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我在看完戲劇社的節目之後,就拉着顧柏川起身,從側面的小門溜出去,這剛一出去迎面就撞上紀從雲。

她還沒換衣服,外面冷風一吹,鼻頭耳朵都是紅的。

“你們怎麽來了?”她抱着胳膊打了個哆嗦。

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岔開話題讓她帶我們去戲劇社的休息室。

“你們去哪幹嘛?”紀從雲奇怪道。

“那難不成你就想在這裏凍着?”我伸手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反問道。

這回紀從雲沒再說我什麽,只是瞪了我一眼,轉身在前頭帶路。我和顧柏川在後頭跟着她往綜合樓走去,肩并肩,大概有兩個拳頭的距離,我聽見顧柏川在旁邊忽然跟我說,讓我以後不要再這麽跟紀從雲動手動腳。

我心說我剛才也沒用力氣,只是催促她趕緊帶路罷了,怎麽又引得顧柏川不滿意了?

于是,我陰陽怪調問他是不是心疼了。

顧柏川皺起眉頭:“黎海生,你能不能別每天都跟吃了槍藥一樣,我就是提醒你,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我拖長了聲音。

紀從雲在前頭不知道聽沒聽清,她回身招呼了一句:“要想跟我去就別在後面吵架,趕緊的,外面太冷了。”

我聽她牙齒打顫,幹脆脫了棉服外套,快跑兩步将外套披在紀從雲身上,轉身挑釁似的望着顧柏川,又拉長了音調叫道:“男女有別——”

沒等顧柏川做出反應,紀從雲已經先行一巴掌拍掉了我的外套,低聲警告道:“黎海生,你能不能不在顧柏川跟前挑事兒了?”

我看見那件深藍的棉服外套落在青石板路上,在冬日蕭條的灰白色中顯得如此醒目,心情就這樣跌落谷底,忽然就不那麽想見那個給顧柏川寫情書的女孩——我常想她這樣不署名地寫情書是無意義的,那麽,我如此這般行為難道就有意義了?

我到底是在幹什麽。

在陳敏同志對我的評價裏,有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就是個惹禍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兩天不罵提拎甩褂。當然,我認為這個話裏有很大水分,比如我自認為很多時候是麻煩主動找上我的門,我這一拳揮不出去就不自在。

所以當我的拳頭再次揮舞到楊辰臉上的時候,我的內心竟然坦蕩蕩的,早就沒了第一次和他打架時的憤怒激動。

這事情還得要從戲劇社說起,那天我不是跟着紀從雲去了她們的休息室嘛,到了之後才發現,由于學校場地有限,這間練功房不止是戲劇社的休息室,還空出來一般分給管樂團。

楊辰就是這管樂團中的一員,他家住我家後面的那棟黃樓裏,有時候晚上我就能聽見他在對面樓吹薩克斯,那動靜像是被人掐了嗓的鴨子,難聽得要死。

戲劇社女生多,管樂團男生多,而且戲劇社穿得都是單衣單褲,管樂團那幫小子倒是裏三層外三層穿着西裝禮服,這就導致紀從雲去調立式空調的溫度時,一下子就被楊辰攔下來。

“你幹什麽?現在這屋裏溫度剛剛好,你還想往上調是要熱死人?”楊辰這個胖墩聲音尖細又洪亮,他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我也看了過去,眯起眼睛就往那邊走,直覺碰上他準沒好事。

“我們剛從外面回來,冷極了。”那個涉嫌給顧柏川寫情書的“嫌疑人”開口說話了,斯條慢理,立在那塊的站姿也像只鶴,“再者說了,這裏本來就是我們戲劇社的練功室,只不過是借給你們用,空調溫度我們來調,天經地義。”

我心裏頭第一個想法是,這姑娘說話怎的一股子書生味,難怪要給顧柏川寫那麽多酸不溜秋的情書;第二個想法便是,她這話雖然說得怪裏怪氣的,但是還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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