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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柏川這是要幹嘛?我見他忽然湊近,吓得一動不敢動。

正在我大腦宕機的幾秒鐘裏,他的鼻尖在我口腔周圍翕動倆下,又開口指使我:“黎海生,呼氣。”

我明白他這是不相信我說的話,非要聞我嘴巴裏有沒有煙味!

我氣得重重往他臉上哈了口氣,心想着,要是剛才在周老師辦公室裏喝的不是橙汁而是大蒜汁就好了,這時候就應該讓他感受一下口氣炸彈的威力。

沒有想象中的煙草臭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橙子香。

顧柏川滿意地松開了手。

我在獲得自由的第一瞬間就罵起來:“怎麽樣?我早就說沒抽煙,你就是不信我!還非得要自己聞,現在确定了嗎?”

顧柏川點了點頭,認真道:“雖然今天沒有,但保不齊以後,畢竟如果你要跟韓奈他們混,他以後還會勸你的。”

“屁啊!”

“我不喜歡你抽煙。”顧柏川被我吼了,還是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讓人氣得牙癢癢。

我其實想說,我抽不抽煙管你什麽事,我為什麽要你喜歡。

但是我還是沒說出口,我撇開目光不再看他,自顧自踢着腳下的石子往前走,伸手将自己的帽兜扯到頭上,雙手插兜:“行了,回家吧。”

我不知道韓奈給我提供的情報幾分真幾分假,但如果楊辰真的想圈我,也必須要拖到下個學期了——期末之後就是寒假,對于學生來說,寒暑假就是休戰期,無論學期中發生了什麽事,都要止步于此了。

楊辰的老家不在北京,除夕前兩天,他就拖着行李箱跟随他爸媽上了出租。

我在樓上看見他們家離開的時候高興地不得了,因為這就意味着,我終于不用在晚上忍受他難聽的薩克斯獨奏,在寂靜的夜晚裏,這着實是一種折磨。

常有人戲言,北京在春節的時候如同一座空城,平日裏擁堵的大街在這個熱鬧的節日裏反而沒有多少車輛。黎正思坐在駕駛位上把着方向盤,陳敏坐在他旁邊,而我坐在汽車後座上,翹着腿,側倚望向窗外的風景。

長安街側,行道樹上挂着彩燈,遠處商店閃爍着霓虹招牌,相較于東邊的玻璃高樓大廈,二環以裏的地界建築都是矮的,也是舊的,但總讓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歸屬感——當抛開那些大都市同質化的一切,這些讓我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究竟踏在哪片土地上,我的家鄉。

除夕這天其實是我們家不可多得的團聚時刻,黎正思和陳敏也總算能止住争吵,和平坐在汽車前座上,去往家族聚餐。

通常聚餐地點會定在胡同裏的某個餐館,七彎八拐,路過別人家的院門、房門,路過老舊的自行車棚和數不清的空調外機,總算能見到那張不起眼的老招牌,一塊橫匾,上頭寫着它的名字。

再推門進去的時候,總算是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那裏頭已經人聲鼎沸,高朋滿座,所有包間、大廳都得提前半個月預定,否則臨時過去肯定找不到地兒。

陳敏領着我,七大姑八大姨都得見。左一句“二大”,右一句“二大媽”,各種稱呼堆在我面前,弄得我頭暈腦脹,到最後究竟誰是誰也記不得,只記得跟往我手裏放紅包的人說“新年快樂”。

年夜飯是銅鍋涮羊肉,各種蝦、肉、菜一股腦往裏下,男人人手一支煙抽得煙霧缭繞,酒杯撞得叮當作響,席間,又聽誰誰誰家兒子考上名牌大學,誰誰誰家女兒去美國深造,誰誰誰家又挑了個好媳婦兒預備今年結婚。

他們大人吃席,東西淨是挑着好的說,這會陳敏也不會罵我,她滿面紅光跟旁邊人說我籃球打得多好,打成了特長生,又說我在學校交了很多朋友。

她旁邊不知道是哪個親戚,五十多歲的女人拉着我的手,誇我:“瞧瞧我們生生這模樣,這身高,在學校肯定有一堆小姑娘追你吧?”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她又拔高音量道:“喲,忘了你媽媽還在這,肯定是不敢說了呀!真是個乖孩子。”

陳敏笑道:“哪啊,皮得不行,我這給他操心操得喲,白頭發都多了好多,诶對了,你之前說的那個染發劑……”

我垂下頭去,盯着碗裏的通紅又蜷縮的大蝦,心裏頭覺得他們的聊天沒有意義又令人生厭——明明是一年也見不到兩次面的人,偏偏坐到一起的時候又假裝熟稔,喝多了就開始講些不着邊際的東西,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吹牛逼”。

我湊合扒拉了兩口肉,取了塊燒餅挪去包間外頭吃去了。

月光皎潔,我坐在院門口的臺階上,左右各一只小石獅子,我拿着燒餅往它倆鼻子底下送了送,嘀咕道:“反正你倆也吃不到嘴裏頭,聞聞算了,陪着我吃會,吃飽了我心情好,心情好就給你們掃掃土。”

我聽得見餐館裏頭的熱鬧,廳中間挂了臺電視機,上頭正在放中央臺的春節聯歡晚會,國際友人獻歌一首《我心永恒》,我看過那部電影,不過印象最深的卻不是曠世流傳的“跳船”片段,而是下等船艙裏那群載歌載舞的人。

正當我在想那些有的沒的時,握在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那年用手機的學生還不算多,平時打我電話的除了陳敏,也就只能是顧柏川了,我心頭一顫,接起來。

“黎海生,你在哪呢?”他的聲音透過外部的嘈雜傳入我的耳朵。

我瞥了一眼裏頭還在觥籌交錯的大人,快走兩步到了胡同外面,周圍總算安靜下來,即便總有一股蜂窩煤陳腐的味道,我也努力忽略掉了。

“我又跟他們出來吃飯了,裏頭又是煙又是酒,還有一堆人擱那侃大山,真的煩死了。”我跟他抱怨,轉而又問,“你呢,你在幹什麽?”

顧柏川想了一會,回我:“我不想跟顧嚴和林慕妍吃飯,我過去找你吧,行不行?”

“真的?!”

“……再問就不去了。”

“別啊,過來陪我。”我眼睛亮起來,我忙向胡同外面跑過去,還由于不認路跑岔了,兜了一個圈子這才出去看見胡同牌,報給顧柏川聽。

我在胡同口等了整整四十分鐘,等得我手也麻了,腳指頭也疼得一直縮着,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麽今天沒有穿最厚的羽絨服出來。

不過,到最後總算是讓我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停在胡同口,阿鵬哥率先下來,跟我打了聲招呼:“新年快樂,生生。”

“新年快樂!”我跑過去。

顧柏川從後座下了車,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棉服,左右各一道銀色反光條,在暗處閃閃發光,腦袋頂上還戴了一頂同色毛線帽,頭發都被帽子遮住了,路燈的光照下來,顯得他眉骨眼窩特別深刻。

我想也沒想,沖過去就抱了他一下,順便取下他的毛線帽。

顧柏川沒來得及反應,那帽子就已經不見了,他罵道:“黎海生,我大老遠從西邊過來找你,你上來就搶我帽子?”

“誰叫你讓我等這麽久呢,我都沒戴帽子,這小風兒一吹啊,我頭皮發涼。”我說罷,将毛線帽扣在自己的腦袋上。

顧柏川随着我的動作看過去,嗤笑一聲:“二傻子似的,戴個帽子都能戴反。”

他一伸手将毛線帽從我頭頂上摘下來,重新調整好,這才又戴了回去,還順便摸了一下我已經凍僵了的耳朵,像是在确認我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阿鵬哥在旁邊掩嘴咳嗽了一聲:“生生,你顧叔叔讓我跟你帶聲新年好,另外,他問能不能麻煩你家今晚回去的時候把柏川捎回院裏,我明天再來接他。”

沒等我回答,顧柏川先冷哼了一聲:“你明天不來接我更好。”

阿鵬哥沒理他,顯然是習慣了顧家父子倆的相處方式。

我接話說,沒問題,保證給他安全送回去。

“行。”阿鵬哥穿得少,他跺了跺腳,往後一擺手,“那行,你倆玩,我就先回去了,別走遠了啊,要去哪跟你爸媽說一聲,別讓他們着急。”

我又答應了,笑眯眯揮手送走了阿鵬哥。

不過,我自然是不打算幹嘛去都跟陳敏他們報備,所以,我見那黑色轎車消失在街角的下一秒,立刻抓上了顧柏川的手:“走,我聽說這邊離後海特別近,我們過去溜達溜達。”

“不去找你父母?”

“不管他們。”我心說他們肯定在裏頭喝酒喝得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要不然怎麽我都出來這麽久了還沒人來找我。

這裏确實離後海不算遠,我倆肩并着肩,順着藍色的指路牌走去,期間我把手右揣進了顧柏川的衣兜裏,振振有詞,因為我自己的兜裏不夠暖和,和他擠擠才更舒服。

他在兜裏勾了勾我的手指,問我:“你就放右手,那左手怎麽辦?”

我憋着壞笑了笑,突然轉身跟他面對面,把左手也揣進了他的兜裏,倒退着往後走去:“那這可是你說的,我總得公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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