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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着走,顧柏川正着走,離得很近,四條腿相互打架,才走兩步就差點絆倒。

“手拿出去,好好走路。”顧柏川幹脆停在原地。

我不樂意,兩只手放在他兜裏還抓他的手,這下倒是暖和了——我的手心裏甚至起了一層薄汗,潮濕的,跟他十指糾纏在一起。

氣氛變了,我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變得躁動,在我的軀體和四肢裏亂竄,我擡眼看向顧柏川的眼睛,看他一雙黑色眼珠裏倒映着街邊商鋪的燈光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我突然害怕起與他對視,盡管我不知道這恐懼來自哪裏。

我将手從顧柏川的衣兜裏抽出,恢複了和他肩并肩的距離。

遠處,巨大的煙花倏地綻放于黑夜中,成團成簇,四處迸裂的流火呈現出黃的紅的藍的各種顏色,燃燒,然後隕落。不知道是什麽人一次放了這樣多的煙花,倒是便宜了我們,我抑制不住的歡喜,叫起來,拉着顧柏川跑去銀錠橋上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這是一座很少能看到煙花的城市,那天晚上我和顧柏川立在橋頭看了好久好久。

我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陳敏常看的偶像劇裏,煙花和接吻永遠緊密聯系,曾經我覺得俗套,此時此刻卻覺得應該嘗試,于是我用手背輕輕蹭了蹭顧柏川的手,止不住笑起來,好像這樣就完成了一個很大、很隐蔽的心願。

最後等陳敏找到我們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和顧柏川躺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裏,背對背斜靠着睡覺。

陳敏同志是帶人來的,身後還跟着一衆親戚,她進來見到我就沒忍住氣得漲紅了臉,破口大罵,黎海生,新年第一天就給我找不痛快,你想要登天啊你。

我被她吓得一哆嗦,怕她跟我動手,連忙躲到顧柏川後面去。

顧柏川面不改色,來了句:“陳阿姨,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在心裏拍手叫好。

沒有過年第一天當着別人家小孩和一大票親戚面前教訓自己家孩子的道理,周圍人勸了兩句,陳敏啞火了,她領着我和顧柏川一左一右出了門,坐上代駕開的車子,黎正思早就醉倒在後座上,歪七扭八,像是沒有骨頭的一攤爛肉。

我推搡着讓他靠去車窗那頭,又跟顧柏川擠在另一頭。

我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那個給我們代駕的男人,寸頭,微胖,戴着一副老式玳瑁眼鏡。我開口問他,為什麽新年不回家出來開車。

他答,因為兒子還小太鬧騰,他嫌煩,還不如春節出來接一接代駕的單子,錢還能多拿。

陳敏本來心情就不好,這會聽他這麽說,冷哼一聲,道:“那你老婆怎麽就不嫌兒子鬧?”

那代駕的司機砸吧砸吧嘴,沒再接話。

我趴到顧柏川的耳朵邊,用氣音跟他說:“所以我才不要生小孩,當了爹就成了混蛋,我不願意當混蛋。”

顧柏川也用氣音回複我:“你不用當爹,你現在就挺小混蛋的。”

我眯着眼睛笑起來。

紀從雲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正坐在顧柏川家的地毯上,握着游戲手柄,對着屏幕裏頭那個大塊頭一通亂揍。

電話響了,我低頭看了眼屏幕,上頭閃爍“紀從雲”三個大字。

姑奶奶的電話我可不敢不接,扔掉游戲手柄,不忘警告顧柏川:“我接電話,你按暫停,不許自己一個人玩。”

顧柏川瞥了我一眼,沒理我。

我怕他自己一個人通關,于是連忙将電話開了免提,放到地毯上。

紀從雲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還是那頂兒亮的一句開場白:“喂,黎海生呀!”

我忙着操控屏幕裏的小人,“嗯”了一聲,忙道:“你有什麽事啊,我在打游戲呢。”

紀從雲在那頭好大聲“嘁”了一句,這才又開口問我要不要初五的時候去逛廟會:“破五我家裏要掃除,留着我是純屬添亂,還不如咱們出去玩呢。”

屏幕裏的像素小人一蹦一跳,踩着顧柏川操控的那個小人跳到上面一層的階梯上,目标是前面一個機關按鈕,不過中間有來回來去生長的地刺,我須得很小心才能保證自己不被紮掉半條命。

于是,我應得有些漫不經心:“啊……應該可以吧,我也不想在家裏待着讨嫌……yes!過了!”我看着畫面後端開啓的通關大門,不禁眉飛色舞看向顧柏川。

顧柏川早就把游戲手柄放到一邊,沉默地看着我。

“哎!”我忙跟紀從雲說,“帶上顧柏川的,對吧?”我這問話特有水平、特有技巧,就差明擺着告訴紀從雲“顧柏川就在我旁邊,開了免提,你注意點”。

“當然了啊,你回頭問問他。”

“我不去。”顧柏川驀地出聲,他從長毛地毯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腳腕。

那電話本來就開的是免提,紀從雲在那頭也就聽見了,她愣了一會,叫道:“顧柏川,你也在,你怎麽早不出聲呢?”

“你給黎海生打的電話,我出什麽聲?”

這話說得情緒不對。

我略感詫異,回頭看向他,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不對勁的情緒,可他背對着我給家裏的綠植澆水去了。

紀從雲在電話另一頭讨饒:“哎唷,你倆成天黏在一起的,我這不就尋思着跟他說了你就也知道了嘛。”

顧柏川轉過身來,快走兩步從地毯上抓起我的手機,發問:“那你到底是邀請的兩個人還是一個人?”

“兩個,兩個!”紀從雲哄他,“本來也是兩個啊!去廟會不得人多點才熱鬧。”

我連忙站起身來将手機奪回來,對着那頭喊了一句:“他去!我挂了啊。”說罷,我将電話挂斷,扔去一邊的沙發上。

辭舊迎新的初五,我在一片潮濕中醒來,窗簾後面天色還早,是一種極為深沉的墨藍色。

對于我這個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睡不飽的懶鬼來說,這樣的時間點就自然醒了,着實是不太對勁。我剛挪動兩下身子,立刻就感受到兩腿、之間的涼意,我躺在床上愣了回神,總算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我将內褲換下來,一邊打開水龍頭沖着弄髒的布料,一邊不禁想着:春節春節,過了就算立春,說起來還真有幾分道理,要不然怎麽眼瞅着天兒還這麽冷,我就思了春呢?

我咂摸着,想要尋回點昏睡時的記憶,只可惜夢之所以叫夢,就是因為它虛無缥缈、醒了就不見,且大部分時間也記不起來。

所以,這一灘乳白的“思春期”為誰流、流在哪、啥時候流,都成了過期的老報紙——真要仔細翻了也沒用。

唯一讓我感到不爽的是,正當我出去外面陽臺晾我洗好的內褲時,剛好撞見楊辰拖着行李箱從老家回來。

他站在樓下,沖我吹口哨:“喲,大早上洗褲頭!我們生哥這是想哪家的果兒呢?”

他這一嗓子喊得恨不得整棟樓都能聽見,我怒得漲紅臉,沖着他豎起中指,罵道:“楊辰,就你他媽事兒多!快滾吧!”

陳敏同志那屋子裏頭起了動靜,我腳底抹油,從陽臺溜之大吉,乖乖滾回自己的房間,省得讓她拎到我又好一頓罵。

我以為起這麽早,至少得等上好一會呢,沒想到過一會顧柏川就敲了我家的房門:“準備好了就出門吧。”

我驚奇道:“不是約的八點半嗎,這才七點多,你怎麽就來了?”

顧柏川瞪了我一眼,驀地歪着嘴冷笑道:“大早上洗褲頭,這是想哪家果兒呢?”我從來沒發現他這人還有點模仿天賦,竟然将楊辰的語氣模仿了個七七八八。

我說話說不利索了,臉頰再次漲紅,這回倒不是生氣,主要是讓他逮了個正着,這事就有點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吵到你了?”我小心試探。

“那你覺得呢?”顧柏川沒跟我客氣,“你倆那嗓門兒喊得隔壁樓都能聽見,等過會,咱倆就去問問紀從雲聽見了沒有。”

“可不能啊!”我抓了抓頭發,連拖帶拽将顧柏川拉到門外,“這都是生理現象好不好,你是生物沒聽課,還是自己沒有過?”

顧柏川十分鄙夷将我的手從他腕子上抓下來:“我有,但我沒有讓整棟樓都知道。”

“那他媽能怪我嗎!”

我倆就這麽吵着去紀從雲家裏了,紀從雲也沒想到我們起這麽早,她還穿着一件粉紅色的睡衣應了門,然後特別小聲把我倆往外趕:“你們去樓道外面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不請我們進去坐坐?”我故意逗她。

顧柏川哼了一聲,抓着我的手臂将我帶到外面去,那模樣好像我是什麽調戲良家少女的小混球。

結果這麽一等就等了快要一小時,期間還被迫聽見紀從雲家裏頭傳來的争吵聲,看來,陳敏所謂女孩子都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的理論也站不住腳——我們都是青春期裏不分雌雄公母的仙人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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