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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心裏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一對上那小狗的眼神,我就覺得一定要帶它走——它一定要是我的。
我這樣想着,見顧柏川要再端起槍,忽然伸手攔在他面前。
“不打了。”我說。
在折疊椅上搖晃的攤主也停下來,擡頭看向我:“不要了?”他的眼睛裏閃爍着精明的光,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人,比如在購物單上多打了商品的收銀員,比如“不小心”将小數點弄錯的食堂大媽,再比如,為了給一條本來也營養不良的小狗賣個好價錢來坑人的游園會攤主。
“嗯。”我點頭,将紀從雲從椅子上拉起來,不動聲色推向身後的人群,我想,要是一會跟攤主起了什麽沖突,她一個女孩子,還是離遠一點好。
顧柏川跟我眼神交流了一下,很快也從座位上起來。
那攤主愣了下神,很快彎起嘴角:“哎呀,我看你們也挺喜歡這小狗崽的,這樣吧,要不然你們再打夠一百槍,這條小狗就送給你們,怎麽樣?”
“不打了,但是這條小狗我也要帶走。”我說。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你的機器有問題。”我指着旁側那個用來計分的黑色機器,上面堆滿了各種線頭,我看不懂,可是它肯定是有問題的,剛才有好幾槍我都分明打在了那個紅點上,可就是說我“脫靶”。
“我們生意人講究誠信,小同學你可不要亂說啊。”那攤主站起身來,将長棉衣脫下來,露出裏面的棕色線衣,撸起袖子,語氣已經很不好了。
顧柏川在旁邊呵道:“這麽多人,你要跟我們動手?”
攤主冷哼一聲,抓起我們放在臺子上的八張紅色鈔票,揣進自己的衣兜,道:“學生錢不夠就別出來玩,玩不起啊。”
我不上他的當:“你的機器就是有問題,要不然你自己坐在這裏給我打個五十槍出來。”
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個事情不對,每次都是打了四十幾槍就斷了,每次都是這樣,本來我只是心有懷疑,可現在對上那攤主的眼神,徹底坐實了我的想法,于是說起話來更有底氣。
“诶,你別碰那邊的機器,你現在就坐在這裏,打五十槍,你要是能打出來,我們什麽也不要,這就走,你要是打不出來,這條狗我們今天就要抱走了!”我說這話的時候,內心頗有點得意。
旁邊圍觀了全程的群衆,也有好事者開始起哄。
“老板,來一把呗,也給我們秀一秀槍技!”“就是的呀,我看這幾個小孩也不像差你那幾個錢的,人家都坐那打半天了。”“哎唷,八百塊錢買你這只小狗也夠了呀,你這狗都營養不良了,送人都送不出手吧!”……
我沖着那攤主揚了揚下巴,就差把腿蹬在桌子上,模仿古代那俠客的模樣了。
那攤主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忽然怒道:“我看你們這群小逼崽子就是來故意找事的!我做這個那麽多年,還差你們那點錢,安保呢!安保!”
他這就純屬是虛張聲勢了,那麽大的廟會,安保要想趕過來也不容易,再說,我們幾個未成年能給他一個老油條欺負了?想想都覺得不可能。
我沖他叫嚣:“你喊啊,我就在這裏等着!今天沒人來我還就不走了。”
我頭一回這樣和成年人對嗆,那一瞬間的感覺實在很微妙,就像是渾身上下的熱血沖頭,燒得我臉也是熱的,手也是熱的,我恨不得就要跟他動起手來。
顧柏川這個時候卻忽然出了聲:“大過年的,各退一步吧,我再給你添一百塊,九百,狗就算賣給我們了。”
“憑什麽給他……”
顧柏川忽然撫上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才發覺,原來剛才的熱血只是錯覺——我的手很涼,捏得很緊,關節已經在發痛了。
九百塊錢,買下來了一只小狗。
我将它放在我的腿上,看它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又髒又亂的毛将塵土蹭在我的運動褲上。它那麽小一只,還沒有我的小臂長,抛開毛發的厚度,四肢也是極細的,好像用力一掰就能掰斷,它吐出粉色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粉色鼻子,然後又嗷嗚嗷嗚的叫起來。
紀從雲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說,我們兩個就是人傻錢多。
“你去寵物店買一只血統好的阿拉斯加也不過一兩千了,這只看上去那麽小、那麽瘦,身上還不知道帶不帶遺傳病,花了小一千還不一定能養活。”她這樣說着,卻沒忍住也用手拍了拍那小狗的腦袋。
“我就看它合眼緣。”我這樣說着,偏頭望向出租車的窗外,看街景一幕幕略過,這才後知後覺感到茫然。
現在在我手裏的是一只小生命,它不是一個物件,也不是只存在于顧柏川電視屏幕裏的、遠在天邊的生靈,它就趴伏在我的腿上,呼吸溫熱,透過我穿着的厚褲子一直傳遞到我的肌膚上。
等到了院裏,紀從雲因為家裏門禁的關系,匆忙跟我倆道了別,于是我和顧柏川就揣着這只小狗徑直去了他家裏——陳敏同志不喜歡所有帶毛的動物,因為這會讓她的工作量增加,按照她的話來說,養我一個就夠累的了,不可能再養別的玩意兒。
現如今一時腦熱帶回來了一條小狗,我拿不準注意到底要不要讓她知道,可如果不告訴她……未來那些吃的喝的,還有去寵物醫院的費用,我真不知道怎麽才能承擔起來。
我用手握着那條小狗的耳朵,想着心事,顧柏川用花灑在它身上沖洗着,因為沒有寵物用的沐浴露,這次注定只能差不多先沖沖,但是這畢竟是我倆第一次照顧寵物,一點經驗都沒有,光是準備工作就做了半天,手忙腳亂的。
我們兩個怕小狗冷,開了浴霸,于是屋子裏變得奇熱無比,哪怕我只穿了一件單衣還是忍不住一直流汗,顧柏川跑前跑後,承擔了大部分工作,那汗水更是止不住流出來,我眼看着一滴汗水從他的鼻尖上滑落,他擡手抹了一把,忽然擡頭問我:“我能脫衣服嗎?”
我不知怎的竟然結巴起來:“行……行啊,你脫衣服問我幹嘛。”
顧柏川點了點頭,将花灑關上,兩手交叉拽住衣擺,就這樣在我面前驀地将衣服撂了起來,我連轉頭都忘了,兩只眼睛就這樣直勾勾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是沒見過顧柏川的裸、體,只是少年身體抽條極快,在不知不覺中,兒時的嬰兒肥都已經消失,肌肉拱出輪廓,每一分每一寸覆蓋在骨骼上,無論願意與否,我們都在逐漸變成大人的模樣。
潛藏在體內的生長痛,還有日漸沙啞低沉的嗓音都是證據,我沒有辦法阻止,更沒有辦法決定我能變成什麽樣、他能變成什麽樣。
于是,當我對着他赤、裸的上身起了反應,我落荒而逃,小狗被我放倒在地面上,東倒西歪,掙紮着努力爬起來,甩着身上的水,兩只黑漆漆的眼睛充滿迷茫。
等到顧柏川抱着狗子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換了他的睡衣,坐在地毯上打起游戲,畫面裏的小人戾氣異常,對着前面的大BOSS一陣亂砍,不像是要通關,反而像是只為了發洩心中的火氣。
我的手邊拆了盒巧克力味奶油冰淇淋,甜膩的味道在他家客廳裏四散,房間變成一個巨大且密閉的巧克力盒子,裏面裝着我無法言說、不知所措的秘密。
顧柏川把那小狗抱到我面前,抓着它的爪子,指了指我:“狗子,你看好,這就是非要帶你回家的小混蛋,把什麽都扔給我做,自己坐在這裏打游戲打得不亦樂乎。”
我懷疑那條狗崽聽不懂什麽叫“不亦樂乎”,不對,它應當什麽都聽不懂……我的思考能力直線下降,努力讓自己沉迷在游戲裏,不對顧柏川的話做出任何回應。
于是顧柏川徑直走到電視前頭,按了關機鍵。
客廳驟然陷入安靜。
“黎海生。”他叫了我的全名,指了指地上放着的冰淇淋,又指了指我身上的黑白奶牛睡衣,“吃我的,穿我的,自己一時興起給我帶了個狗兒子回家,現在……”他停頓在這裏。
我被他說得愧疚感陡然升起,抿了抿嘴巴,垂下眼去,尋找話題:“那個,你當時是不是替我付了八百塊,我一會去家裏給你拿錢,不能都讓你一個人掏。”
“現在,你卻連一個名字都不願意給它起。”顧柏川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詫異擡起頭,對上他揶揄的笑。
“行了,錢不算你的,反正狗養在我家裏,就當是我買的。”顧柏川把小狗扔到我盤起的腿上,洗過澡之後,雖然那小狗雖然看上去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但好在毛發已經不再打結,幹幹淨淨。
名字啊。
我伸手卷起它腦袋上的軟毛:“九百塊買的,就叫九九吧。”
九九,久久,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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