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綠羽藥青

藥青手腳被卸去的時間已經有了一個多月,她越來越擔心,會不會景爺他們找不到自己,會不會自己真的就這麽癱着待在這裏到死。手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明明還能感覺到溫度,可那被卸下的關節她自己完全沒有辦法安好。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也許只要再過幾個月,哪怕景爺他們救出了自己,自己恐怕也只能一輩子做個廢人了。

她害怕了。她怕見到阿萬婆的死人臉,怕變成廢人,怕景爺找不到自己。

自嘲的笑容挂在臉上——這世上,像我這麽倒黴的,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從藥人到人蠱,現在還變成了個廢人模樣……

老天,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要怎樣你才滿意。

“咔嚓——”門開了,阿萬婆端着今日的晚食走了進來,用她那一如既往恐怖的聲音說道,“小姑娘,吃飯了。”

煤油燈滋滋地在一旁亮着,阿萬婆慘白着臉看着她,一勺又一勺。

藥青任她喂給自己,一言不發地吃着。

我還要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着,才對得住自己經歷的這麽多苦。已經熬過了藥人,人蠱,我藥青不信我熬不到有人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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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翁來後,景安等人對營救計劃有了更大的把握。

對于南嶺門的蠱術,怪翁搖着腦袋,“那幫小子,不行不行。”有了這句話,什麽也別說了,景安他們決定盡早前去救人。

那一夜,夜色濃厚,無風無月。

幾個黑色身影從圍牆一翻而入,沿着牆邊一路往前。

剛一到轉角,迎面就是一只值夜的南嶺門護衛。

“什麽……”領頭的護衛還沒說完話,就和其他護衛一起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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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翁得意地捋捋胡子,接着敲了一下景安的腦袋,“小子走快點。”

死老頭。景安腹诽着,不過還是很乖地背着怪翁繼續往前走。這個死老頭,說自己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死活要自己背着走,真是讨厭。

“啪——”又是一聲。“小子說我壞話呢?”怪翁悠哉游哉地趴在景安背上。

景安的嘴角一陣抽搐,“哪裏哪裏,前輩多慮了。”

“讓你背着是為你好,小子不知福。”

“是是是……”

景安态度出奇地好,這不還求着怪翁幫忙嗎。

這一次他們一共來了五人,就是景安、怪翁、月七、向梓宸和紫姑。但為了以防萬一,在周圍無名教和綠羽山莊都布置了人手,用以救出藥青之後作為接應。現下他們每人身上都帶着月七仿制的避蠱粉,一路還算順利地來到了那個潭邊,隐在了假山後頭。

那平房前仍是一隊精神奕奕的護衛。得先把他們幹掉才行。

怪翁對着紫姑呶呶嘴,“去吧。”

紫姑點了下頭,貓着身子出了假山,繞着走到了那隊人的身後,遠遠地放下了懷中的一個小木筒,而後又貓着身溜了回來。那些看護應該不是尋常弟子,可紫姑的這一系列動作都沒有被發現,這是運氣?還是紫姑平時這麽做得太多了……

過了一會,外邊傳來悶悶幾聲聲響,再看過去,那一對護衛竟然都直愣愣倒在了地上。月七眼睛亮亮地看向了紫姑——果然是怪翁高徒啊。

看門的幹掉了,大家魚貫進入了那間平房。可裏頭放得全是書籍,繞了一圈也沒看出有什麽特別。難道他們找錯了地方?這裏是藏書閣?

景安看着向梓宸,“要不我們到另一處去找找?”他說的另一處,自然指的就是旁邊隔了水潭的少主住所。

向梓宸想了想,剛準備回答,一直趴在景安背上的怪翁出了聲。

“在地下。”怪翁吸吸鼻子,“地下有不少好東西。”

看來這裏果然有玄機!

大夥忙一寸一寸沿着石質地板找了起來。

“這裏!”月七輕喚出聲,景安他們忙聚了過去。一塊石質地板被掀了起來,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條通向地下的細長樓梯,漆黑漆黑地看不清樓梯頂端是個什麽情況。

向梓宸率先走了下去,後面跟着的是背着怪翁的景安,然後再試月七和紫姑。向梓宸剛要取出懷中的火折子,就被怪翁攔住而後賽了一包東西在手上,“不能用熱火。”

向梓宸拿着那東西,一看竟然是一個發着光的絲質布袋,裏頭裝着許許多多的小蟲子。

“小心點啊,這可是寶貝。”

“不就點螢火蟲嗎。”景安一時嘴快。

“啪——”又是一聲,“這可是老夫辛辛苦苦養大的超亮螢火蟲。”

再亮,不也是螢火蟲……景安學乖了,沒有說出來,不然回去腦袋都該腫了。

借着那蟲光,幾人一直走到了樓梯的底部,面前出現了一條一人高的走廊。怕撞到腦袋,怪翁趴得低了點。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這地道裏頭說不定會有什麽機關。也不知道藥青究竟是關在什麽地方,只有慢慢找着。

一般的地道都是各種岔路,但這南嶺門的地道竟然只有一條路。雖然中間有不少玩玩曲曲、折來折去。

又走了一段,怪翁的聲音難得嚴肅了起來,“小子,背着老夫走到最前頭,所有人都在老夫後頭跟着。”

向梓宸将手中的蟲袋遞回給怪翁,側身走到了他們後頭。怪翁趴在景安背上,舉着那蟲袋,眯着眼看着前方,“前面有東西,小子,停下別動。”景安忙停了腳步。

氣氛緊張了起來,有東西是什麽東西?

通道裏傳來了“嗡嗡”的聲響。

怪翁臉色微微變了下,而後從懷裏取出了一個罐子,有些心疼地說道,“等會都跟緊點,老夫這驅蟲粉貴着呢。”

從走廊那頭漆黑的地方飛來了成群的五色小蟲,嗡嗡聲越來越響,聽得人心煩氣躁。眼看那些沖即将飛到,怪翁從那罐子裏倒出了一些粉末,一掌打出,在四周形成了一片煙霧,将他們籠在其中,而那些蟲子撞進這片煙霧紛紛中槍倒地,眨眼間惱人的嗡嗡聲就停了下來。

“繼續走吧。”怪翁邊說邊收好了罐子。

一路下來有驚無險,幾乎所有麻煩都被怪翁從懷裏掏出的東西給解決了。真真是過關斬将啊,一般人還真不能從這裏活着出來。

然後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大大的虛掩着的鐵門。鐵門裏頭有聲音傳來。

“小姑娘,不是老婆子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才到今天這個地步,當初少主待你可是不錯。”是一個老婆婆的聲音。

“我困了。”這是藥青的聲音!景安心中激動了起來,果然是找對了!他看了看向梓宸,之間向梓宸的臉上也滿是驚喜的表情。

“好了,你好好睡吧,老婆子就先出去了。”

幾人忙躲到陰暗的地方,接着那鐵門咯吱一聲被推開,一個佝偻的身影從裏頭走了出來,她轉身正在鎖那鐵門。景安背着怪翁就想往那邊沖,門開着不是嗎!可剛想走,卻被怪翁一下揪住了自己的頭發,猛地一痛,景安的步子生生止住,可還沒等怪翁還沒說話,向梓宸一下就閃到了那個老婆子的身旁,擡手對着她的頸子劈了一下。

他們可不能讓她把門鎖了走,他們又不會開鎖,不過看在是個老人的份上,劈暈就行了。

看到向梓宸比自己積極這麽多,景安心中切了一下,剛想回頭罵怪翁為什麽不讓自己先沖過去英雄救美,卻聽到怪翁大叫道,“快過來!離那老婆子遠點!”

怎麽回事?景安正納悶,不是劈暈了嗎?可再一看,卻吓了一跳。

那老婆子并沒有暈過去,此刻她白慘慘地臉正轉向他們,咧着嘴笑着。

“向梓宸!快回來。”景安心下知道不妙,可那向梓宸卻仍舊站在那裏,也不過來。

“老婆子不是活人。”那老太婆笑笑地拍了拍面前向梓宸的肩膀,“去吧,幫老婆子收拾那些個雜碎。”

一直背對着景安他們的向梓宸轉了過來,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一片猩紅的顏色,面無表情地對着景安他們抽出了劍。

“他已經被操縱了。”怪翁滿是惋惜的聲音,小孩子就是沖動啊。

這!景安咬牙切齒,奶奶的,還有這麽一茬。

月七很是着急的樣子,“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向大哥他……”

“打呗……打贏了再說。”紫姑嘆口氣,只有先制服他才行了。

“向教主?景爺?”屋裏傳來了藥青的聲音,“是不是你們來了?”

“藥青,你且好好在裏頭等着,爺馬上就救你出來。”景安吼了回去。

藥青心中起伏不斷,他們真的來了,他們真的來救自己了。

“小娃子說話太大言不慚了。”阿萬婆站在門邊悠哉游哉地鎖上了門,向梓宸擋在她的面前如邪魔一般一步步走向了景安他們。

“前輩,在下可不可以先放你下來。”眼看大戰在即,先把怪翁放下來自己才好放手一打。

“不行。”怪翁扒緊了他,“紫丫頭,你和月公子在原地不要動。小子,背着老夫一起打。”沒辦法,紫丫頭和月七的功夫都不行,就像景安背上這個,毒蠱雙絕,功夫拿不太出手啊。

打架還背着人一起打?什麽情況?景安心中奇怪。

“他現在不怕毒。”怪翁的一句話解釋了現下的情況。

向梓宸現在不怕毒?靠!那爺怎麽和他打?景安頓了步子。

阿萬婆靠在那邊的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老婆子手上從沒有人能活着逃走。”

“那老夫不介意做第一個。”怪翁的聲音很嚴肅,他湊到景安耳邊輕聲說道,“小子,你輕功不錯,就繞着那姓向的一直轉圈把。

這個到還是有可能的,不過姓向的功夫那麽高,自己還背了個前輩,要一直繞着轉圈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景安深吸了一口氣,提起步子,迎上了早已沒有自我意識向梓宸。向梓宸看到他的靠近,劍尖一直就像他連連刺了過來。景安忙左移回退,繞着他上上下下地轉起了大圈。那向梓宸用那血紅的眼睛死死盯着目标,一劍劍刺得毫不手軟,盡管景爺輕功高超,可十圈下來,不注重練內力的他也漸漸慢了下來。

“斯拉——”衣袖被向梓宸的劍鋒劃傷,胳膊也被割出了好幾個口子。

媽的!景安恨恨地鼓起勁再次加快步子,可他的呼吸早已沉重了起來。老頭子看上去不胖,想不到這麽重……

“再轉三圈。”怪翁在他耳邊低聲說到。三圈?難道老頭子有什麽計策不成。勉力撐了三圈,那向梓宸就像不會累的人偶一般,攻速一點都沒降,這三圈下來,景安衣服上都是劃痕和溢出的血色,加上滿頭的汗水,看上去好不狼狽。

“停吧。”怪翁發話了。

景安縱欲停下了步子,一下累得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月七和紫姑忙扶住了他,怪翁顫巍巍地從他背上趴了下來,竟也是一頭汗水。

再看那向梓宸,此刻正定在場中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這都是怪翁幹的?

“有點本事。”鋸木般的聲音傳來,阿萬婆不再靠着牆,而是慢慢站起了身子,“這年頭還有人能隔空走針封脈。就讓老婆子會你一會。”

“好說好說。”怪翁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那我們就以這個娃娃來比吧!”說時遲那時快,阿萬婆大跨兩步走到向梓宸旁邊一掌拍了下去,向梓宸吐出一口紅血,慢慢又睜開了眼睛,像個木偶般,再次對着他們舉起了劍。

“你!”怪翁氣得手發抖。

“你舍不得,我老婆子可不會舍不得。”阿萬婆笑得就像那地獄的惡鬼一般。傀儡而已,老婆子我用得多了去的。

“向大哥!”月七急了起來,剛才那一掌分明就是強取心脈,為得就是破怪翁的金針封脈,可如果不及時止住,不出半個時辰,向大哥就會心脈寸斷而亡。

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響,藥青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景爺,你們還好吧。”她無力的癱坐在床上,焦急地看向門口。

“無事。”景安喊了回去。向梓宸這般可不能讓藥青知道。

“怪翁,現下我們應該如何?”

“先穩姓向的,再殺那老婆子。”怪翁的眼睛現出了狠色,“紫丫頭,蠱陣。”

“是。師父。”

紫姑從懷裏逃出了不少瓶罐,遞給了月七一些,兩人一起擺起了前來之前怪翁交給他們的蠱陣。各種毒蟲以五行八卦位擺放,紫姑取出簧片,準備馭蠱。

“你們纏住那個老太婆。”怪翁再次趴到了景安身上,“小子,能再轉上十圈嗎?“

景安重重吐了兩口氣,“行!”

“好!上!”

一時間,紫姑和月七以蠱陣和阿萬婆纏鬥了起來,而另一邊景安再次繞着不知疲憊的向梓宸轉起了圈。身上的傷口,因為肌肉的用勁一次次地被拉扯,血水已經開始順着衣擺往下流淌。他勉力控制步子,卻仍時不時挨上向梓宸一兩劍。

慢慢地,景安的眼前越來越模糊,他知道自己已經快到極限了。

“小子,堅持一下,快好了。”怪翁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不行,不能這麽快就認輸,媽的,爺我輸誰也不輸向梓宸。

“最後一根針了,小子,到姓向的正面。”這最後一根針是對心脈,必須從正面刺入。

景安已經咬破了嘴唇,對他來說,現下的疼痛已經不足以使他保持清醒了。最後一針,最後一次……堅持住。他點地起躍,正面迎向了向梓宸。向梓宸正舉着劍直刺而來,他的眼中猩紅紅的一片血色。怪翁出手了,真好,就算完成任務了嗎。景安心下一松,腳也軟了一下,再也沒有力氣避開向梓宸迎面而來的那一劍。劍入胸膛三分,而後生生止住,那雙猩紅的眼睛再次閉上。

媽的,向梓宸……

這是景安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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