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危機

與陌毅屋裏的殺氣彌漫不同,趙淩屋裏充滿了重逢的喜悅。

“……馮家的人矢口不提,但我一聽就知道是九爺幹的。”有着一雙溫和眼睛的金元寶,此時神色激動,“見了阿森留下來的标記,我們又驚又喜。正尋思着要不要三福扮成個瞎子給那個陌毅算一卦,讓那陌毅送九爺來西安府。誰知道九裏溝那邊出了時疫,有人往臨春鎮跑,我們就想着,爺肯定不會錯過這次機會,每晚派人在各個城門處守着,九爺果然趁着夜色進了城!”

趙淩依舊斜靠在床頭,只是嘴角噙着笑,再不複從前的冷漠:“我們想?我看,是你金元寶想吧?”語氣裏帶着幾分戲谑。

金元寶摸着腦袋笑,笑容樸實。

“辛苦你們了!”九爺關心地道,“三福他們都還好吧?”

“都挺好的!”金元寶道,“就是惦記着九爺,盼着早點和九爺一起過中秋節呢!”

“中秋節?”趙淩神色微動,目光中閃過一絲悵然。

金元寶看着,就朝楊玉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說幾句安慰的話,誰知道進門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楊玉成身子一直,笑道:“九爺,那個傅姑娘,您怎麽沒有送她去渭南啊?難道是她家裏又有了什麽變故不成?”

金元寶瞥了楊玉成一眼,好像在責怪他這個時候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淩見楊玉成閃爍目光,不禁失笑:“在想什麽呢?你們是在門口碰見的吧!你難道沒有看見,傅姑娘戴着孝?”他說着,漸漸斂了笑容,“她舅舅在豐原設粥棚,引起那些流民的觊觎,反而被流民掠殺了全家……”

金元寶和楊玉成都沉默起來。

這些日子,類似這樣悲慘的事接二連三的發生,巡撫董翰文請朝廷調動陝西行都司派兵鎮壓,就是用的這個借口。

“那,那傅姑娘怎麽辦?”楊玉成猶豫道,“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帶着吧?”

蹲在廂房門口望風的阿森聽楊玉成那口氣,好像反對趙淩帶着傅庭筠似的,想着這些日子傅庭筠對他的好,不顧趙淩定下來的規矩,插嘴道:“傅姑娘跟着我們有什麽不好的?她又會做飯,又會做衣裳,還知道照顧九爺……跟着我們我看挺好的。反正我們也不差她一口飯吃。”

“你知道個什麽?”楊玉成瞪了一眼阿森,“這是有口飯吃沒口飯吃的事嗎?大人說話,小孩子莫插嘴。”

阿森偷睃趙淩。見趙淩神色依舊平和,知道趙淩并沒有責怪他,但也不敢再多嘴,嘀嘀咕咕的小聲數落楊玉成,把臉望向了廂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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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為這件事找元寶。”趙淩道,“當初我是答應了傅夫人的,沒想到這一路發生了這麽多的事,現在只有派個人到傅家去給傅夫人送信,看傅夫人是怎麽個說法,我們再做打算了!”

難道九爺還準備把這件事管到底不成?

金元寶猶豫道:“九爺,現在是非常時期,簡王和陝西名紳都在西安府避難,西安府戒備森嚴,一旦災情有所緩解,西安府解除戒嚴,馮家的人肯定會找我們麻煩的。西安府實在不是久留之地……”他說着,見九爺眉頭已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知道他心意已決,暗暗嘆了口氣,道,“不過,傅姑娘現在孤身一人,不把她安置妥當了,我們也不好走。我看,我跑趟華陰好了。只是我無憑無據的,傅夫人未必會相信我,還請傅姑娘寫兩句話我帶在身上……”

“你怎麽能去?”楊玉成聽了立刻反對,“你去了,我們那些東西怎麽帶出西安府?”他說着,朝趙淩望去,“九爺,我看,不如我去吧?”

“元寶去。”趙淩沒有同意楊玉成的意見,“元寶一向沉穩謹慎,這件事又不能再出差錯了,元寶去我放心點。至于信物,阿森,你去跟傅姑娘說一聲。”

阿森應聲而去。

趙淩對楊玉成道:“你按照原計劃安置三福他們,願意跟我們去江南的,就跟着我們去江南,不願意去的,也不勉強,把他該得的都算給他,大家以後見面,還是兄弟。”然後笑道,“你不是挺喜歡算賬的嗎?這次就由你來辦好了!”

楊玉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趙淩神色一正,道:“不過,有些話你們說清楚,一旦跟着我們去了江南,就再也不能回來了。生老病死,都在江南了。”

這就是要背井離鄉了。

楊玉成點頭,神色間已無剛才的嬉戲:“爺放心,我會安置好的,該說的話,我也會說清楚的。”

趙淩颌首。

阿森叩門,拿了個銀手镯進來:“姑娘說,留言就不必了,把這個镯子拿給傅夫人看就行了。”

趙淩認出來,那正是那天傅夫人請他轉送給傅庭筠的銀手镯,裏面是空心的,曾裝了兩千兩銀票。

他點了點頭。

阿森把銀手镯交給了金元寶。

趙淩問金元寶:“查出這個陌毅是什麽身份了沒有?”

“我有些拿不準,”金元寶遲疑地道:“總覺得有些不可能!”

趙淩揚了揚眉。

或許是覺得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金元寶的表情有些凝重,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穎川侯孟樞佩平羌将軍印鎮守甘肅,手下有個游擊将軍,就叫陌毅,是鹿邑陌氏的子弟,他的族叔,就是佩征蠻将軍印鎮守廣東的陌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趙淩已神色大變。

一個十六爺,牽扯出手握重兵鎮守西、南兩方的兩位大将軍……

九爺從來是喜形不露于外的,怎麽今天……

念頭閃過,楊玉成心裏“咯噔”一下,驚呼道:“莫非這個陌毅就是那個陌毅不成?”

趙淩沒有做聲。

金元寶眼中閃過一絲惶恐:“那,那我們怎麽辦?”

趙淩臉色很不好看:“元寶,你去華陰送信,見到傅夫人之後,跟她說明白,我們沒辦法再給她送信,讓她自己想辦法派人來西安府見傅姑娘,你就不用回來了,直接去江南。玉成,你這就回去,帶着願意去江南的人連夜就走,不要耽擱……”

“不行?”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異口同聲地反對,“要走我們一起走,要不,我們都不走。”

趙淩眼眶突然有點濕潤。

他笑起來,笑容裏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暢與欣慰。

“這又不是講人多就力氣大的事,”趙淩笑道,“以你們的身手,留在這裏能幹什麽?不拖累我就是好的了。只管聽我的安排就是!”他說着,臉色一沉,神色驟變,如出匣寶劍,鋒芒四射,殺氣逼人,“我倒要看看,陌毅能把我怎樣?”

“九爺!”兩人明知道趙淩說的有道理,卻難以接受這樣的安排,激動地喊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趙淩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間透着強大的自信,讓他突然間變得肅穆而端凝,隐隐有種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風。

楊玉成咬了咬牙:“好,我聽九爺的安排。”

趙淩朝金元寶望去。

金元寶沉默片道,擡起頭來:“我也聽九爺的安排。”

溫和的目光堅定而從容,讓他平常的相貌莊重高大起來。

趙淩微微地笑:“你們兩個人可不要自作主張壞了我的大事。”

兩人神色微變。

楊玉成和金元寶的都沒有打算走,不過是知道趙淩的脾氣,知道多說也無益而已。

兩人都有些尴尬地笑。

趙淩再次警告他們:“不要自以為是。”

兩人苦笑,唯唯應諾,起身告辭。

趙淩把阿森叫到了跟前:“我從前在楊柳巷的宅子,你還記得嗎?”

“記得!”阿森望趙淩,滿臉錯愕。

趙淩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到時候,你帶着傅姑娘他們到那裏去。”

阿森緊緊地抿着嘴巴不說話,眼角淚光閃動。

“你這傻孩子,”趙淩輕輕嘆氣,如三月春風掠過柳梢,“我還指望着你幫我守着那條後路呢!”

阿森畢竟年紀小,又十分信任趙淩,聞言就有些舉棋不定。

趙淩嗤笑:“小小年輕就想學着元寶運籌帷幄,再等十年吧!”

阿森破涕為笑。

趙淩去了傅庭筠那裏。

傅庭筠正要縫衣裳,聽見是趙淩,忙将針頭線腦和做了一半的衣裳往櫃子裏塞:“你等會,我馬上就好。”

趙淩隔着槅扇站在屋檐下,聽着裏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傅庭筠來來回回奔忙的聲音,他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傅庭筠慌亂的樣子。

大家閨秀不是應該笑不露齒,行不動裙的嗎?怎麽每次見到這位傅家的九小姐時,她都是又蹦又跳,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不知道她在父母面前是不是也這樣?

他嘴角彎成了個愉悅的弧度。

百無聊賴中,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牆角青磚縫裏冒出一根青草,顫巍巍地迎着太陽,嫩綠的喜人,讓人狠不住想采撷在手,聞聞那久違了的青草芬香才好。

門吱呀一聲開了,露出傅庭筠紅撲撲的臉龐。

“九爺有什麽事?”她說着,把趙淩讓進了屋。

不過才在這裏住了幾天,屋子就有了她的痕跡。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香味,窗戶上貼着幾張大紅的窗花,牆上挂着幅她畫的水墨畫,枕頭邊丢着本《千家詩》,桌子上的茶盤裏殘留着半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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