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離別

傅庭筠沏好了茶,轉身看見趙淩的目光落在那幅她畫的水墨畫上。

她的畫一向沒什麽靈氣,五堂姐曾笑她:“也就能畫畫花樣子。”

見趙淩盯着她的畫看,傅庭筠連耳朵都燒紅了。

“牆上脫落了一塊……”她喃喃地解釋,“又不是在家裏……暫時住的地方……就想了這法子……畫得不好……”恨不得把那畫扯下來,又暗暗自責,用紙糊了也是一樣,何必非要講究美觀畫了幅畫貼上去呢!

趙淩以為她是因為閨閣之作被他看見了所以不安,笑道:“我覺得挺好的!”

他覺得這畫畫得好?

她的山水畫是仿前朝山水畫大家夏圭的,這畫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卻是她最拿手的了。

“是嗎?”傅庭筠心花怒放。

趙淩點頭,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在牆皮脫落的牆上貼一副自己畫的畫,又省事,又省錢,還很文雅,真的是很難得!”

傅庭筠的笑容有些僵硬。

原來,他說的“挺好”,是指她的主意好……而不是指她的畫畫得好!

趙淩低頭端了茶盅,并沒有發現傅庭筠的異樣。

茶盅蓋子一掀,有淡雅的花香撲鼻而來。

他定睛一看,碧綠的茶間有幾朵茉莉花浮動。

趙淩不由暗暗點頭。

他們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小五置辦,不知道是因為心疼銀子還是陌毅不計較這些,他買回的都是大葉粗茶,也不怪傅家九小姐要加些茉莉花進去掩蓋這茶葉的澀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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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個十分會過日子的人!

他連喝了幾口。

傅庭筠坐在那裏,神色沮喪,直到趙淩和她說話,她才打起精神來。

“你是說,讓我和阿森、鄭三夫妻搬到楊柳巷去住?”她滿臉震驚地望着趙淩,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閃過一絲驚恐。

趙淩想到她所受的苦楚,心中大為不忍,解釋的話脫口而出:“楊柳巷是我一處私宅。”可話一出口,頓覺得不妥。

傅家九小姐冰雪聰明,剛烈果敢,還頗有幾分世家女子的傲氣。若不知道他處于險境也就罷了,如若知道,她定不會做出那等茍且偷生之事,他說的越多,反而害她越深。

趙淩話鋒一轉:“客棧魚龍混雜,你我之間以……未婚夫妻……相稱,知道的人越多,于你的聲譽越不好。不如借口投親,搬到楊柳巷去。那裏離廣仁寺不過相隔一條街,鬧中取靜,是個很好的地方。你母親若派人來接你,看着也安心些……”

他這是在責怪她不應該謊稱他們是“未婚夫妻”嗎?

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妥當。

只想到怎樣解釋她和他的關系,卻沒有想到他的心情。

從前只當兩人是萍水相逢,縱然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覺得無所謂,更談不上仔細思量。現在想來,以他的年紀,說不定早就成了親,縱然沒有成親,也應該訂了親……以前他們身邊是不知道他們底細的陌毅和鄭三夫妻,現在他和同伴見了面,不免要交待自己的來龍去脈,要是讓他的同伴知道他們是以“未婚夫妻”相稱的,再傳到了他的妻子或是未來岳家的耳朵裏,他可就是百口莫辯了。

趙淩的話像擂鼓似的打在她的心上,讓她透不過氣來。

想來他對妻子和未來的岳家很是尊敬,要不然,也不會前腳和同伴碰了面,後腳就提出來讓她別院另居了。

傅庭筠又羞又愧。

他救了她,她卻為了一己之私害他于不義。

真正是以怨報德。

什麽時候,她變成了這樣一個人!

傅庭筠壓住心中那莫名的心慌,強露出個笑容來:“原是我考慮不周到,讓九爺為難了。”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大方得體,“阿森就不用跟着我們過去了,您正病着,身邊也要人服侍。您不也說了,鄭三為人精明能幹,又懂得拳腳功夫,鄭三娘忠厚老實,做事勤勞,有他們在我身邊,萬事都有個倚仗。你就不要擔心了。”

是啊,他什麽都為她安排好了,對她仁至義盡,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可為什麽她心裏就這麽的不舒坦呢?

不能再想了。

人都是得寸進尺的。

越想,她只會越覺得傷心。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氣,挺直了脊背,擺出了個自認為不卑不亢,最為得體的姿勢:“九爺,我們什麽時候走?”

趙淩看着傅庭筠紅潤的臉頰一點點變得蒼白,看着她筆直的身姿如風中玉蘭,搖搖欲墜,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肯定誤會他是在趕她走。

可他猜中了又能怎樣?

收回剛才的話?讓她和他一樣陷于危難之中?

這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誤會好了。

趙淩只覺得嘴裏又苦又澀。

做好事做成他這樣的,這天下恐怕也就他一個人了!

“明天一早就走,”他不準備去投靠那個什麽吳昕,陌毅和他翻臉是遲早的事,在這裏多呆一刻鐘,她就多一分危險,“你今天晚上就把東西收拾好。我讓阿森送你們過去。”

“明天一早就走?”傅庭筠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她的衣服還沒有做好呢!

此時一別,恐無再見之日……

“能不能過兩、三天再走?”她道,“我東西多,一時也收不完。”聲音隐隐已有請求之意。

趙淩心志堅強,殺伐決斷,決定了的事就會一心一意地走下去。

看見傅庭筠原本如石榴般嬌憨的面龐此刻如梨花般煞白,他的心志竟然有片刻的松動。

就算是送她走,陌毅那邊也要有番安排才是。遲兩、三天走,應該不要緊吧?

傅庭筠并不知道趙淩此刻的心情,她只有感覺到了趙淩的那一絲躊躇。

她垂下眼簾:“或者,再多留兩天?”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再提前,冬衣就只能半途而廢了。

她聲音輕柔,如飄渺的雲煙,全無底氣。

趙淩大悸。

就是城隍廟裏面對兇神惡煞般的匪徒,她也未像此刻這樣軟弱。

“好!”他道,“那就過兩天啓程。”

傅庭筠點頭,送走趙淩,晝夜不歇地趕制冬衣。

鄭三娘不住地勸她:“總得吃飯吧!”

趙淩到底成了親沒有?

如果成了親,他的妻子是個怎樣的人呢?

怎麽會讓他就這樣在四處飄蕩?

如果沒有成親,他出過門的未婚妻不知道長得怎樣?

她知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她知不知道趙淩是個頂天立地,有着忠肝義膽的奇男子呢?

她會不會珍惜他呢?

“我不餓!”傅庭筠搖頭,密密地縫着針腳,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不時會浮現在她腦海裏的亂七八糟的念頭,“你洗了碗,就幫着收拾東西吧!明天我們要搬到別處去住。”

“為什麽?”鄭三娘神色惶惶。

經歷過了屍橫遍野的大災年,她最渴望的,就是安定了。

“我們來西安府,就是來投靠九爺一個遠房姨母的。”這是趙淩和她商量好的說詞,“阿森曾和陳六來找過一回,沒找到,這次遇到了楊公子和金公子才知道那位姨母搬到什麽地方去了。我和九爺畢竟沒有成親,瓜田李下的,不大好。加上九爺又病着,別人願意收留已是大恩,總不能把病氣也帶過去。九爺的意思,我們搬到親戚家去住,他暫時住在客棧,等病好了,再去找我們。”

鄭三娘聽着松了口氣,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陌毅聽了眉頭直皺:“這樣來來去去的,也太麻煩了。我看,你們不如成親算了!”然後問道,“你岳父應該沒有滿百天吧?”

趙淩聽着眉頭也皺了起來:“我們兩家雖然稱不上詩書傳世,可也都認得幾個字,這等孝期內着紅的事,我們做不出來。”

陌毅讪然,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待趙淩走後讓陳六去打聽。

“那邊是個兩進的小院,住着對五十來歲的老夫妻,”陳六很快打聽清楚了,“原是涼州人,孩子在戰亂中死了,六年前搬到西安府的。靠在長安街上的兩間門面收租過日子。家裏有一個丫鬟一個老蒼頭。”

看上去毫無破綻,可聽着為什麽心裏就覺得不安生呢?

陌毅很是煩躁。

陳六勸道:“陌爺,那傅姑娘難道還能逃出我們手掌心不成?”

陌毅下心微安,嘆道:“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其中有蹊跷。”

陳六不以為然:“陌爺,還從來沒有人能逃脫過神驽營的圍剿!”

不錯。

萬箭齊發的震天撼地,大羅神仙也無能為力。

陌毅精神振作起來:“那個楊玉成和金元寶有沒有什麽消息?”

“兩人都把手中的貨物低價脫手了,看樣子,是要離開西安府。”陳六道,“我已派人跟着,只要他們敢走,格殺勿論。”

陌毅點頭。

傅庭筠正站在趙淩門前叩門。

阿森來開的門,看見傅庭筠手裏拿着個包袱,隐隐猜出裏面是什麽,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麽快,不禁驚訝地喊了聲“傅姑娘”。

傅庭筠朝着他笑着點了點頭。

趙淩走到了門口。

“這是?”他瞥了一眼傅庭筠手中的包袱,有些訝然地望着傅庭筠。

不過兩天沒見,她整整瘦了一圈,原來烏黑透亮的眸子此刻滿是疲憊,白皙臉龐頂着兩個黑眼圈,好像幾天幾夜沒有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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