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眼科。

19

大概是快到午飯時間的緣故，眼科的科室裏就兩個人在。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醫生，還有一個沈昌珉認識，昨天一起來報道的實習生中唯一的那個女孩子。

中年女醫生看見他們進來，視線從電腦前移開落在沈昌珉包着的那只眼睛上，好笑地問：“這是怎麽了？包成這樣。”

金在中平淡道：“隐形眼睛掉了。”

女醫生愣了一愣，笑着站起來走到一個擺滿了隐形眼鏡的架子前面，回過頭來問：“多少度？”

沈昌珉如實答道：“400。”

女醫生找了一盒遞給他，饒有興趣地問金在中，“這孩子誰家的？我怎麽沒見過。看上去挺乖的哈。”

沈昌珉接過隐形眼鏡，聽到說他乖，面皮很薄地紅了一紅。低下頭去裝作在看隐形眼鏡的包裝。只聽身旁的金在中用依舊沒什麽起伏的語氣回答，“我家的。”手裏的隐形眼鏡啪得落地，趕緊蹲下去撿起來，臉更紅了。

女醫生居然挺習以為常，只是笑了笑說：“小金你什麽時候開始帶實習生了？”

金在中繼續言簡意赅地，“今天。”

20

跟金在中從眼科出來，沈昌珉的心情頗為愁楚。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黃道吉日居然事隔多年又被人說乖和我家的。

他想起上一次被人說乖好像還是剛上小學，拿着老爸給的幾個硬幣和一個空醬油瓶搖頭晃腦地踩着黃昏的光影跑去弄堂口的醬油店打醬油，再一路跑回家踮起腳把裝滿了的醬油瓶放到家裏那個高高的料理臺上，那個時候老爸就會用他那雙大手摸摸他的腦袋說“乖”……

至于“我家的”，沈昌珉其實不太願意去想它。不過即使不去想，鄭允浩用變聲期特有的嘶啞嗓音沖那群管他叫“沒人要的野孩子”的小混蛋們喊着“昌珉是我家的，誰再說他沒人要我打斷他的狗腿”的畫面還是如此光鮮亮麗。

21

金在中走到電梯口按了下樓的按鈕，叮得一聲電梯到了。邁進去之後，沈昌珉居然沒跟進來。不得已只好一手按住電梯門問他，你不下去？

沈昌珉神游得挺厲害，這會兒終于回過神來，趕緊邁進去。

電梯裏就他們倆。沈昌珉想起剛才把手絹解下來後光顧着将隐形眼鏡戴好，還沒把手絹還給他。遂從兜裏掏出來遞給金在中，附加一句“謝謝。”

金在中掃了一眼那塊疊得四四方方的手絹，接過放進口袋裏，也沒說不用謝。

沈昌珉調轉視線去看電梯右邊的那排按鈕，發現六樓并沒有按，只按了一樓。猶豫着要不要上去補按下六樓。

金在中忽然開口，“先去吃飯。”

22

午飯時間醫院餐廳裏擠滿了用餐的人，醫生護士病人家屬人人都要吃飯。

沈昌珉跟着金在中到人比較少的小炒窗口前排隊，環顧了一圈沒看見空位子。金在中轉過來問：“吃什麽？”

沈昌珉琢磨了下這是要一起吃的意思？沒想到嘴比腦快，已經條件反射地報出一連串的“糖醋裏脊”、“椒鹽排骨”、“醋溜魚片”、“魚香肉絲”……

他正懊悔着，這怎麽就脫口而出了。偷偷瞄了眼金在中，後者的嘴角居然翹了翹，笑意一閃而過。沈昌珉疑心自己眼花。

金在中買了四個菜全部打包好，讓他提了幾個，自己提剩下的幾個，朝餐廳門口走。

沈昌珉怔了一怔，回過頭望了望身後依舊人聲鼎沸的餐廳，快步跟上去。

23

他以為金在中打包了午飯是要拿回科室吃，沒想到他七拐八拐，走到一間病房門口擰開門進去。

居然是間空病房。

金在中把手上的兩個菜和一盒飯順手擱在兩張床中間的櫃子上，走進裏面的洗手間洗了洗手，出來往病床上一坐準備開吃。

沈昌珉目瞪口呆了一陣，學着他把剩下兩個菜和飯也放到櫃子上，洗了手爬到另一張病床上坐好。

金在中把四個裝菜的盒子全部打開，沈昌珉看了看，不完全是他點的菜色，糖醋裏脊和魚香肉絲沒有了，換成了番茄炒蛋和清炒西蘭花。

金在中看了他一眼說：“多吃肉不好。”

沈昌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捧起一盒飯開吃。

吃飯過程中，金在中必然是不會說話的。他不說話沈昌珉總不見得一個人自言自語，于是屋子裏安靜無比。朝南的關系，有陽光斜斜灑進來，整個病房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沈昌珉放下筷子，頭一次覺得醫院這個地方還挺溫馨。

24

吃過飯兩人把殘骸收拾了丢到走道上的垃圾桶裏，一起回科室。

等電梯的時候沈昌珉想到早上金在中說“樸有天被他老板叫去了”，随口問起樸師兄什麽時候回來？

金在中背對着他沒回頭，漫不經心道以後你跟着我就是了。

沈昌珉一愣，想說可是……

金在中打斷他說樸有天還在讀博，他老板時常有事找他，三個實習生他根本帶不過來。

沈昌珉默了會兒，哦了一聲。

金在中轉過來看他，續道我跟樸有天是大學同學。見沈昌珉納悶地望着他，幹脆補充完整，……所以你也叫我師兄就好了。

25

沈昌珉雖然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妥，可既然金在中已經這麽說了，他除了跟着他也別無他法。更何況要說跟着主治醫師不如跟着住院醫生那也太矯情。

樸有天第二天心情甚佳地回來上班，看見沈昌珉的椅子已經搬到金在中的辦公桌旁，在飲水機前倒了杯水走到他們倆身邊調侃道：“怎麽着我就一天沒來，你們倆看對眼了？”

金在中置若罔聞，手指着沈昌珉之前寫好的出院記錄上的某處同他說：“這個地方你改一下。”

沈昌珉嗯了一聲，在他說的那個地方改了改，推回去問：“這樣？”

樸有天咳了兩聲，沈昌珉轉過腦袋欲言又止地喊了聲，“樸師兄……”

樸有天摸了下他的頭毛道：“乖了，我知道你不是存心叛變，”停了停望着天花板續道，“只不過強權淫威之下不由你不點頭罷了。”

金在中批閱病歷的動作停下，頓了兩秒回過頭，目光在樸有天的臉上銳利地掃了一掃，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個字——“滾。”

樸有天笑着端起杯子走人，“這可是你讓我滾的。回頭再要我回來，那我也只好抱歉說‘對不起滾遠了’。”

26

林姓同韓姓實習生聽說沈昌珉不再和他們一起跟樸有天，而是轉投金在中麾下時，對他表達了十二分的同情。

沈昌珉甚至覺得他們瞧他的眼神跟看32床的患者沒啥不同。話說那個患者得了比較嚴重的痔瘡，都脫肛了……

事實上跟着金在中遠沒有那麽可怕。主治大人除了話少了點、臉撲克牌了點、fans多了點、太過在意他的菜園子了點以外，并無不良嗜好，且精于醫術。

而沈昌珉本身又有比較強的歸屬感，沒多久就習慣了坐在他身邊寫病歷，跟着他查房，幫他給病人換藥，和他一起吃飯。

第二周開始又多了一項同他一起上手術臺。

沈昌珉頭一次上S大附院的手術臺是一臺甲狀腺的手術。手術前先因為耳釘未摘下來被某頗有夜叉之風的護士指責了一番，接着又因為之前的實習經歷中一直是用兩塊毛巾擦手而忘了用一塊該怎麽擦，再一次被指責曰：出去！學會了再進來。

金在中洗完手走上來，護士正欲向他告狀，不想他轉了個身面對沈昌珉，平靜道，不用理她。接着用消毒毛巾沿着手指向肘部方向擦幹示範給他看。

沈昌珉照他的方法将手擦幹，眼角餘光瞄到夜叉護士的嘴快氣歪，在心裏偷偷地樂開了，忽然覺着主治大人跟黃藥師似的，還挺護短。

27

接到姑媽的電話是在某個周五的晚上，沈昌珉剛下班到家，鞋子還沒來得及脫掉，就聽見房裏的座機在響。

顧不上換鞋，踩進去拎起聽筒喂了一聲，姑媽在那頭喜氣洋洋地說：“昌珉，是我。”

沈昌珉喊了聲“姑媽”，将電話聽筒用肩膀夾着，彎下腰想先把鞋子脫下來。

“昌珉，你明天回來吃飯啊。”姑媽的聲音掩不住的美滋滋，“你表哥回來啦！”

沈昌珉要去脫鞋的手在半空中停滞，躬着身茫然了一瞬，然後想起說：“姑媽我明天還得上班……”

“周六還上班？”

“嗯，醫院沒雙休日……”

“那……你瞅瞅跟同事換個班啥的行不？這孩子，我跟你姑父都好久沒看見你了，也不知道是胖了還是瘦了。更何況你表哥都出去兩年了，你就不想他？他出國前你不是還哭得跟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