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獄中相見(1)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盛夏能感受到身邊兩人的緊張與警惕,而且,他們都在向着自己的位置悄悄靠近——似乎随時準備着一個替自己擋箭,一個将自己帶走。
來不及細想言涵究竟是什麽時候就向他的暗衛下了保護自己的命令,盛夏目不轉睛間只聽得那領頭侍衛冷聲道:
“還不趕緊四下裏看看!”
一隊侍衛應了一聲便訓練有素地向院子周圍散開檢查,唯有那領頭的侍衛自己,一步一步地向着他們藏身的地方走來。
銳利的目光穿透重重遮擋而來,盛夏正在心裏猶豫着要不要動手,便只見那人沖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對着忙碌的侍衛道:“這邊沒人,抓緊去別的地方搜一搜,絕對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盛夏松了一口氣,原來這人便是蘇大人早就安插在大理寺的“自己人”。
眼看着侍衛們四下散去尋找,盛夏對着身邊的兩個人打了個手勢,便悄悄沿着房檐跟在方才那人的身後——大理寺院內縱橫交錯,那人在為他們領路。
“田兄。”
那人走到一處古舊的門前停下腳步,守門的侍衛看到他便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出聲。
“入秋了夜裏涼,你們站崗也要穿得厚實一些。”那田姓侍衛将面前的兩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繼續問道:“沒什麽情況吧?”
“我們兩個剛接班,一直都沒什麽事發生。”兩個侍衛笑着出聲,在田姓侍衛面前反倒是放松了幾分,跺了跺腳,搓了搓手,“就是這夜裏真涼,趕明兒遇上夜班,真得多穿點兒。”
“現在是特殊時期,也不能喝酒暖身子,我這裏有些熱水,你們哥倆拿着時不時地喝一點兒,多少也能暖暖身子。”
從懷裏掏出兩個用棉布包裹的水囊,田姓侍衛擡手抛到了兩個人的懷裏。
“哎呦,您看還讓您惦記着,我們哥倆真是不好意思。”接過水囊,那兩個侍衛出聲說道。
“大家都是兄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們哥倆不比旁人,還能四處走動走動,光在這裏站着,當然是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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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忽然響起的瓦片掉落聲打斷了田姓侍衛尚未說完的話,三個人神色一凜,幾乎是下意識地向着那異響發出的地方跑去,然而那田姓侍衛卻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後面,趁着夜色濃黑,将一枚小小的鑰匙丢在了古舊的大門之前。
是牢門的鑰匙。
于是滿院子的警惕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黑色的身影一晃而過,那緊閉的大門被迅速地打開又迅速的合上,那個黑色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那扇充滿禁忌的大門之後。
盛夏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每座地牢都要修剪一個綿長而昏暗的樓梯,即使她的腳步身形已經很迅速,然而卻還是沒能在她的耐心消失殆盡之前找到關押着言涵的那個地牢最深處的地方。
身邊的光線越來越暗,陰冷的氣息越來越濃,盛夏飛快地向前跑着,心裏卻是從未有過的忐忑不安——
她不知道會看到一個怎樣的言涵。
是依舊從容淡漠,是身形消瘦略顯狼狽,還是遭受了無休無止的折磨而躺在冰冷的血泊之中。
盛夏不敢去想象,就好像當初在北疆那充滿着陳舊血腥氣息的戰場上,她不敢去想象言涵到底是生還是死一般。
地牢的深處只有一縷微弱的光亮。
剛剛從外面亮處猛地跑進來,盛夏甚至一時有些不能适應地眯起了眼睛,然而待到看清那個幽暗中孤傲挺立的身影時,她卻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睜大,哪怕因為光線的不适而有些幹澀的流出眼淚,她都倔強地不肯眨一眨眼睛。
嗯,一定是因為光線的問題眼睛幹澀才流淚的。
緊緊咬着下唇,盛夏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關鍵的時刻自己腦子裏會浮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你怎麽來了?”忽然響起的嗓音裏既驚且喜,還帶着些許隐隐的擔憂,唯獨沒有往日的從容與淡漠。
方才他正在那裏琢磨事情,哪裏會想到身後忽然有人出現,而且還是自己心裏朝思暮念的她!
盛夏沒有說話,嗓子裏的哽咽讓她張不開口,腦子裏的混亂讓她即便是張了口都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麽——明明在來之前,她想好了許多關于案子的問題要問他。
“偷偷溜進來的?怎麽這麽傻,不知道大理寺的守衛很嚴嗎?若是出了什麽事兒怎麽辦?”
眼見得盛夏沒有回音,言涵幾步來到她的身邊,身上的鐐铐叮叮當當作響,卻仿佛驚醒了盛夏一般,讓她猛地上前靠近兩步,又忽的遲疑了腳步停在那裏。
然而言涵卻沒再給她猶豫的機會。
戴着鐐铐的長臂伸了出來,言涵毫不猶豫地将她拉到自己的懷中,又是在緊緊環抱着她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錯開了鐐铐,生怕硌着懷裏的她。
“嗯?怎麽這麽傻的跑進來?進來還不說話?你是想擔心死我麽?嗯?”
胸前被淚水浸濕,言涵卻将懷中瘦弱的小人抱得愈發貼近,恨不能揉到骨血中去,才能稍稍緩解一下內心鋪天蓋地湧上來的痛楚。
“我就是想,就是想見見你……”
泣不成聲,盛夏感受着這寬厚溫暖的懷抱,聽着耳畔那低沉又粗重的聲音,腦子裏全部的理智在這一刻喪失殆盡。
現在的她,根本不是什麽冷靜理智的女神探,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想窩在自己心愛之人懷裏痛痛快快哭泣的最平凡的小姑娘。
“可是,你知不知道這樣要冒多大的風險?你知不知道他随時都想置我于死地?若是讓他知道你……你讓我怎麽辦?你讓我怎麽辦?”
嘴裏雖是說着責備的話,然而言涵抱着她的手卻片刻不曾松開。
他也很想她,想得撕心裂肺,想得徹夜難眠。
被關押在大理寺的這些日子,他雖然從來都沒有放棄,然而卻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面臨的最壞的結果。
只是,他卻并不擔心自己最終會如何,他擔心,唯有一個她,生怕自己萬一出個什麽差池,言逍會心狠手辣的連她一起斬草除根。
他自己可以喪命,卻不願她受到分毫的損害。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要來見你,所以我才要來救你,言涵,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待在這裏,我起碼要讓你知道,我沒有放棄你,我一直在想辦法救你出去。”
哭聲沙啞,盛夏的雙手緊緊回抱着他的後背。
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他,哪怕是當年寒風凜冽,血腥撲鼻,哪怕是如今利刃當前,暗箭冷射,她都永遠不會放棄他。
就算,他忘了自己,就算,他忘了他們曾經的過往,可她沒有忘記,可她全都記得,他是她的言涵,她永遠都不會讓他出事。
清冷的梅花香氣驀地靠近,沒等哭昏了頭的盛夏反應過來,一個略帶涼意的唇便覆了上來,清淺的吻如影随形,帶着小心翼翼地試探,又帶着炙熱如火的決心。
只不過是一瞬間的怔愣,意識尚且沒有回過神兒來的盛夏,已然是近乎本能地回應着這個久違了的親吻。
粉嫩的雙唇輕輕啄着那涼薄的唇,似是想要将這久違了的溫情細細地記在心裏,然而下一秒鐘,這溫柔的試探卻變成了狂風驟雨般的猛烈侵襲,攻城略地就在一瞬間,讓她毫無反抗能力的深深地淪陷其中……
熟悉的感覺湧上兩個人的心頭,夾雜着甜蜜與苦澀,充滿着顫抖與歡愉,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從眼眶裏滾落,盛夏嗚咽着,含混不清地喚着那個令她歡欣愉悅又心碎哀傷的名字:
“言涵,言涵,言涵……”
“我在,我在,我在……”
每一次呼喚都得到一聲堅定不移的回應,每一顆淚珠都被百般珍惜的親吻而去,明明站在這世上最危險的牢獄之中,盛夏卻覺得,人生至此,唯有此刻最是安心,最是暢快。
她的言涵,終于又将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裏,她的言涵,終于又同她在一起了……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先想起了他們當下的處境,兩個久別重逢的人終于安奈住內心的重重激動與不舍,努力地平複了心情,嚴肅認真地讨論起如今的困境。
只是,那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卻是片刻不曾松開。
“我那天是覺察到不對,才去徐家找徐钰的。”
輕輕地嘆了口氣,言涵還是将盛夏重新攬在了懷裏,他們見面的時間争分奪秒,可他對她的想念與渴望湧動在渾身的血液之中,讓他無法忍受分離。
“覺察到不對?”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盛夏擡頭看着言涵問道:“難道說,卷宗裏寫的那些在徐钰家裏發現的關于你的調查文件,是真的?徐钰他一直在調查你?”
“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我不能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言逍知道一些本該只有徐钰才知道的事情。”
眸色微暗,言涵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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