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大寫的“僞造”(1)

“我雖不是武官,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膽氣還是有的。”

沖着盛夏笑笑,黃璟一貫謹慎的臉上竟是浮起幾分腼腆,張口出聲,倒是帶了些許的不好意思。

“這樣的事情就算不是發生在你和安王殿下的身上,我也會盡我所能地提供幫助。

老師最是知道我的,我雖人在仕途,但其實沒什麽太大的志向,只想着能為百姓的公平正義盡一份力便是了。

現在有人想誣陷安王殿下,我更加不能坐視不理。”

“那便多謝你了。”看着黃璟那誠懇且羞澀的樣子,盛夏沉吟片刻,最終只是深深地道了一句謝。

徐钰的宅院守衛重重,帶刀侍衛裏三層外三層的嚴密把守着,莫說是多帶一個人進去,就是多帶一把匕首,都通不過道道關卡的檢查。

因着皇太後的懿旨上只有盛夏一個人的名字,所以陪着一起前來的言毓,也只能等在外面。

徐钰的宅院仍舊保持着屍體被發現時的模樣,一路沿着言涵說過的路向着內院走去,盛夏果然發現了那棵曾經鈎挂住他衣角的盆景。

旁逸斜出的枝條上,還鈎着幾縷絲線随風飄蕩。

小心翼翼地将那枝頭的絲線收起來放在證物袋裏,盛夏回身,交給了跟在自己身後的侍衛——

寇大人已經趕往皇宮,便派了大理寺的章少卿帶着侍衛跟在了盛夏的身邊,既是為了防着她有所動作,又是做一個公平公正的見證。

“言涵一路快步走到徐钰的院子裏,依着他的步子,這點兒距離根本用不了太久的時間,即便是小厮趕去通報,也肯定沒有他的腳步快。

所以當時還是他最先發現了徐钰的屍體。”

身旁沒有可以商量的人,盛夏只能低聲自言自語,她調查案件的時候總有這樣的習慣,凡事只有說出來,才算是真正的理順了思路。

“但問題也就在這裏了,就算徐家的小厮腿腳比言涵慢上許多,那也應該在他離開之前就跟着走到了內院,發現了徐钰的屍體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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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麽會等到言涵離開那麽久,臨近午時的時候才發現的?”

下意識地嘟囔出聲,盛夏環顧院子時擡頭,正迎上章少卿望過來的目光。

“這确實是個疑點,本官之前心中也有過這樣的疑惑。”沖着盛夏點點頭,章少卿繼續道:“徐家宅院的小厮給出的解釋是,安王殿下來徐家已是常态,他們見他進去了,便沒有去通報。”

“章大人,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當初卷宗上小厮的口供裏描述的,是安王殿下神色很急躁地沖進宅子裏的對吧?”

黛眉輕蹙,盛夏知道這口供的描述根本就是假的。

言涵那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怎麽可能會讓一個守門的小厮看得出他的神色情緒呢?

“對,的确是這樣。”章少卿點點頭。

“那這豈不是有些不符合常理?即便平日裏安王殿下與死者徐钰再是交好,再是進出随意不用通報,但案發當天,守門的小厮已經明顯覺察到了安王殿下的情緒不對。

這種情況下,為了自己主子的安全,守門的小厮難道不應該是趕緊跑去報信麽?怎麽能任由殿下自己去闖內院?就不怕出了什麽岔子他們自己擔負不起嗎?”

疑問之聲平靜如斯,卻是句句敲打在章少卿的心裏,令他盤亘在心頭許久的疑惑在這一瞬間茅塞頓開——他就總覺得小厮的解釋有哪裏說不通順,卻沒想到,只是不符合常理這麽簡單。

“所以,小厮在說謊。”章少卿低沉了嗓音。

“要麽是關于安王殿下來到徐家時的狀态在說謊,要麽,就是他明知道要發生什麽,故意不去通報。”

點點頭,盛夏再次将證人證言陷入不可靠的境地。

徐钰的房間裏血跡已經幹涸,大片大片暗紅色的印記留在地面,中間有一處明顯的缺口,正是當初徐钰屍體躺着的地方。

“那些腳印已經驗證過了,都是府裏小厮和官差衙役的腳印,沒有安王殿下的。”

沒等盛夏開口,章少卿率先出了聲,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盛夏那沉靜且篤定的樣子,他就總覺得安王言涵是無辜的。

盛夏點點頭,對此并沒有十分的意外。

言涵為人行事一貫謹慎克制,更何況他心裏早就對徐钰和徐家當日的古怪生了懷疑,即便是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徐钰的屍體,也不會不管不顧地就沖上去查看。

他沒有在現場留下半個帶血的腳印,怕是令言逍深深地失望了。

而她,也要令言逍更加失望一點兒。

“這原本也算是正常,徐钰屍體上的致命傷雖然刺穿了胸口,導致血液噴濺而出,但那個傷口并不算大,想要流出這麽多血來,實在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如果這間屋子真是案發第一現場,徐钰也是當場在争執打鬥中被兇手刺死的,很可能兇手離開的時候,從徐钰身上流出來的血量都沒有地上看到的一半多。”

“如果?”敏銳地捕捉到盛夏話語裏的重點,章少卿擡頭看她,“盛姑娘是懷疑這裏并非第一案發現場?”

“章大人也是知道的,查案之中萬事皆有可能,在找到确鑿的證據之前,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哪怕它看起來再不可能,不是嗎?”

話雖拗口,理卻通順。

并不知道盛夏已經找到屍體死亡疑點的章少卿點了點頭,心中暗道,盛夏這是打算從頭開始勘驗一遍現場。

屋子裏的桌椅翻到,架子上的擺件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珍惜古籍浸在血污之中,被風幹了的脆紙被風輕輕地一吹,便嘩啦啦作響。

看上去,很像是經歷過一番打鬥和翻找。

可是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都是被精心僞造出來的謀害僞證。

盛夏絕對不相信自己找不出破綻來,這世上沒有任何的作假是完美的,只有不用心去辨別真僞的眼睛。

然而仔細地将整間屋子搜查了個遍,盛夏卻發現,自己根本是一無所獲。

沒有僞造者無意間留下來的證據,也沒有僞造生硬的地方,一切都是那般流暢自然,仿佛是真的在這裏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搏鬥,仿佛是真的有一個兇手在這裏殺人之後又将屋子翻得亂七八糟。

布置僞造現場的人,一定是個見慣了案發現場的老手。

心裏驀地就想到了言涵被關押的大理寺,按照大胤的一貫做法,皇室中人犯了罪,要麽會被關押在刑部,要麽會被關押在皇家的天牢,怎麽唯獨言涵被關押在了大理寺?

當初言毓說過,故意避開刑部是因為言涵一貫與刑部衆人走得很近,但,為什麽也避開了皇家的天牢呢?

難道說,是刻意為了保護言涵?

疑慮橫亘心中,盛夏決定回去後好好的查一查皇家的天牢。

“盛姑娘,您是不是看出這現場有什麽異常?”見到盛夏站在那裏許久不動,誤會了的章少卿出聲問道。

而舉目環顧四周的他,嘴裏卻無意識地嘆息着:“若兇手真的是……那這裏的打鬥定然很是激烈,畢竟徐钰是以劍術聞名天下的啊!”

“所以,兇手身上也應該有打鬥的傷痕才對!”

眼前猛地一亮,盛夏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令站在一旁的章少卿着實吓了一跳。

“盛姑娘,你的意思是……”

“既然徐钰的劍術在大胤朝數一數二,旁人即便是對他偷襲和暗算,也不會一擊即倒。他會反擊,會反抗,就算是對方的武藝再高明,也難免會被打傷。

即便是沒有皮肉外傷,衣服上也總是會留下痕跡的。章大人,當初大理寺可有給安王殿下驗過身?”

語氣平靜,盛夏的眸底卻帶了幾絲隐隐的光亮。

章少卿的話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提醒,這樣明顯的問題,連她自己都險些忽略。

“驗、驗過的,還是寇大人親自給殿下驗的。”被盛夏說得一愣,章少卿不由得想起那日言涵被押送來時的那副冰冷模樣。

大理寺人員衆多,卻沒一個人敢主動上前的,還是寇大人嚴肅着臉龐出面動了手,卻也沒幾個人敢留在一邊看着。

“那他的身上和衣服上可有打鬥留下的痕跡?”

“殿下的手臂和腿上倒是沒有,但外衣上有一些撕扯的痕跡。

可由于殿下被派出去的侍衛們帶回大理寺的時候,也曾同追捕他的那些人動過手,所以,這痕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原也并不好說。

所以當初就沒有正式寫到案件的卷宗裏去。”

明白了盛夏問話的意思,章少卿出聲答道,只是這樣的證據也至多是個旁證,若是沒有其他的證據做主,也并沒有什麽實際效力的,他不明白,盛夏為什麽會這般在意。

他的不明白并不意外,因為盛夏在意的,本來就不是說出口的這個細節,而是她忽然看明白了的,這滿屋子寫着的“僞造現場”的四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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