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誰動了東海的龍

第二天一大早，楊戬便出門到江邊閑逛去了。說是閑逛，其實就是在調查灌江口一帶損失了多少莊稼，以此為據，東海又該付出多少代價。為了方便調查，他變成一個普通書生，在村邊田地裏走了一圈。百姓們熱情好客，看見這不知來歷的書生，便上來問了問身份，楊戬只說自己是來老家尋親的，但一直沒找到家人，怕是已經過世了。

聽他此言，年紀大點的人都很為他心痛，連聲問他家人姓甚名誰，說不定只是一時沒有碰見而已，他們願意幫他找。楊戬應了一聲，迅速将此事抛之腦後：“你們這裏怎麽好像鬧起旱災來了？”

那幾人聽他提起旱災，頓時就把他家人的事暫時忘卻了，叫苦不疊：“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本來我們這裏受二郎神庇佑，年年風調雨順，可今年卻……這真是莫名其妙！”

“依我看，必定是二郎神得罪了龍王了！”一個農婦接道，“不過有人說那天有個男人在江裏打龍，也不知道是不是二郎神！”

“要我說，這世上哪裏來的神仙啊！還有人說二郎神長得比女人還漂亮，可廟裏的神像還不是跟個惡鬼似的？！”一個年輕村姑一邊說一邊笑，“不過我确實聽說有人在江裏打龍，那人長得好看，卻一眼就知道是個男人。”

來來去去幾句話聽得楊戬有些頭暈：“這些我都聽說了，但龍王還沒那麽大的面子讓二郎神去得罪。上一次下雨是什麽時候？地裏死了多少莊稼？”

人們紛紛将損失報了上來，楊戬一一聽着，全都記在心上。正想離開時，忽然有個佝偻老人叫住他，道：“你根本不是來尋親的吧？你若是來尋親，何須詢問這些！”

楊戬想也沒想，笑道：“其實我真的是來尋親的。不過現在看看，我好像找到我家人了。您看起來很像我爺爺，越看越像。當年我爹把我帶走的時候，我又哭又鬧，是您告訴我将來等我有了出息，一定要把您接過去讓您享享福。”

老頭愣了好久好久，一回神，才發現那書生走得飛快，已經快要沒影了，頓時揮起拐杖罵道：“我孫子好好在家裏捏泥巴呢，我呸！”

問過了大概的情況，這就能到水裏去讨說法了。楊戬立在雲頭，将墨扇化作三尖兩刃刀，一刀往江裏捅進去。神兵入水，頓化蛟龍，那蛟龍長了三個腦袋，身形巨大恍若山巒，倏忽便下了水去，一條尾巴将江水攪成渾濁不堪的巨大漩渦。罡風陣陣，精致的容顏、削薄的雙肩，淺黃衣袂飛揚，黑發絲絲縷縷散在風裏，溪水一般的柔軟清涼。楊戬始終巋然不動，任由下面江水翻攪、身側狂風大作。

兩龍一蛟在紛亂的江水中纏鬥成一團，無論怎麽看，優勢都在三首蛟那一方。楊戬不是個喜歡動手的人，要是能袖手旁觀，他最好還是一動都別動，省得惹上一身騷。但現在實在不是任由他做選擇的時候，正疑惑為什麽會引出來兩條龍的時候，那條藍色的小水龍忽然飛到空中，張嘴罵道：“楊戬，你作惡多端，今次又傷我表叔，我決不饒你！”

表叔？楊戬凝視着那條向自己沖過來的小水龍，恍然大悟：原來是敖春。那邊三首蛟正與敖瀾糾纏，手上沒有武器，楊戬便翻手取了縛妖索和金弓銀彈，只聽得梆梆兩聲，敖春已被打落下水，擡頭間便看見迎面飛來一根金燦燦的繩索，轉眼便将他牢牢縛住了。被縛妖索一捆住，敖春便現了人形，一邊掙紮一邊破口大罵：“楊戬，你卑鄙無恥！”

他說他卑鄙無恥，大約是指楊戬将銀彈打在了龍眼上。可是龍周身覆鱗，不投機取巧怕是不行。楊戬慢悠悠地從雲上落在他面前，滿臉的好整以暇：“你這可是為你好。不然你和三首蛟去鬥鬥看？”

遠望那廂水浪滔天，敖春咽了咽口水，壯着膽子道：“去就去，誰怕誰！”

楊戬當即就一腳連帶縛妖索把他踹了下去。但聽撲通一聲，小水龍在漩渦裏嗆了幾口水，很快就沉得連影子都沒有了。至于縛妖索，那東西要不要都一樣，反正他平時也不用。

敖瀾看見表侄子被楊戬欺負了，立刻便甩着尾巴向楊戬飛速游來。三首蛟在後面急追而上，三張嘴一同咬住它的尾巴，頓時血濺滿江。楊戬嫌惡地皺了皺眉，這便聽空中一聲響雷，竟是這條不識相的雷龍動用了違逆天規的法力，一道雷生生向三首蛟劈了下來。剎那間銀芒一閃，楊戬已将血光淋淋的三尖兩刃刀握在手中，而敖瀾已經連影子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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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聲，楊戬将三尖兩刃刀在江水裏清洗了片刻，一邊洗一邊想方才那條該死的雷龍，心裏實在過不去，一怒之下又将三尖刀伸長直至水底，攪了幾圈，敖瀾和敖春竟然沒一個敢上來的，萬般無奈之下，唯有一刀鏟平了龍宮才算了事。

收拾了三尖兩刃刀，楊戬正想回去喝杯茶再來，忽然看見前方站着個矮老頭。那老頭白頭發白胡子，拄着根桃木拐杖，一看見楊戬就顫顫巍巍地叫：“二郎……”

是這裏的土地。楊戬遠遠地說：“我什麽都沒幹。”

“……江底的龍宮被你毀了！”土地顫聲叫道，一邊叫一邊跺腳，“你知道這是東海龍王的親戚嗎？你知道你犯下了多大的罪過嗎？你知道你将為這裏的百姓帶來多少災難嗎？！”

他大概還以為現在的楊戬還是三千年前，那個只看得見神仙鬼魂，空有一些天生法力，卻被玉帝三界通緝的楊戬罷：“這些你都不用管了，我會擺平的。這一帶最近都不安定，你還是住得遠一點。”

土地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的确是楊戬沒錯。可他卻是從來不會說體貼話的……

“不小心戳死你就不好了，”楊戬繼續把話說完，“我最近連買條魚給他炖湯喝的錢都沒有，別說給你買棺材了。”

他說的可是大實話。等這件事完了，他得想個辦法賺點錢才行。

丢下獨自暴跳如雷的土地，楊戬踩上雲頭，飛回楊府。李澤源已經煮了茶在家裏等他，見他這麽快就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麽意外：“怎麽回事？”

楊戬道：“還不是那條雷龍，引雷下來，差點把我的三尖兩刃刀劈熟了，只好讓他跑了，後來怎麽樣都不肯出來。本想下水去解決，可……”水太髒，實在不想下去，還是等泥沙沉澱以後再說吧。

李澤源好心提醒：“你可以用縛妖索将他捆出來。”

“……”楊戬道，“是個好辦法。坐一陣就去。”

“我看你臉色不好，下午我陪你過去，”李澤源給他倒了茶，又拿了扇子給他扇風，“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點。”

讓李澤源在那些神仙面前抛頭露面，卻是絕對不行的。楊戬決定一次把話說清楚，便幹脆拒絕道：“我一個人去就好。以你的法力修為……還是不要被別人看見。”

他的想法，李澤源自然是懂得的。上一次楊戬這麽生氣這麽失望，只是因為他在擔心，有一天就連他們兩個，也要走上自相殘殺的道路。可是關心則亂，楊戬并沒有想到，其實李澤源和敖銳是不同的——是截然不同的。

“敖銳背後還有整個東海，”李澤源道，“他沒有抗旨的膽量。”所以敖銳才會任由玉帝要挾擺布，并且如果不是因為楊戬下手較早，敖銳恐怕連保全楊戬、犧牲自己的願望都達不成——因為玉帝遲早會以東海來要挾敖銳去殺楊戬。到時候舍楊戬還是舍東海，對于敖銳來說，根本不需要斟酌就能作出決定。

然而李澤源不一樣。李澤源背後，只有一個楊戬。他在乎的，要保護的，也就是楊戬。這樣的李澤源，又怎麽可能為了別的東西別的人，而與楊戬反目成仇呢？

李澤源永遠都只會成為玉帝的又一層束縛，卻不會成為楊戬的敵手。所以，楊戬也根本不需要為此而擔憂。

“你說得也對，”楊戬沉默許久，方才答道，“可你會留在這裏多久？”

怕是上一回他的不告而別，讓楊戬對他有些放心不下了。李澤源嘆了口氣，收攏折扇，在他肩上輕輕拍了兩下，安慰道：“上次是我不好。我不會再走了。”

只要楊戬還需要他，他就永遠不會再離開。這是他給他的承諾，這一生再過三千年三萬年，也不會改變。

下午，他們便一同去了江上。楊戬把縛妖索扔進江裏去了，自然沒辦法像李澤源說的那樣方便，只有親自騎着三首蛟下水抓龍。蝦兵蟹将盡數逃跑，敖瀾也已經受了傷，在水裏根本動彈不得，唯有敖春還能綁着縛妖索緩慢行走。望着那一地廢墟，李澤源大致能想象得出楊戬幹了什麽樣的缺德事。他一把将敖瀾拎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三首蛟身上拖過去。敖春大急，罵道：“你是什麽人？！看起來斯斯文文正正經經的，怎麽也和楊戬為伍，不但不匡扶正義，還助纣為虐？！”

楊戬一聽就不高興了：“你們不下雨，反倒成了正義了？”

李澤源卻向敖春笑道：“回去告訴東海龍王，拿點什麽寶貝來贖，否則別想讓我們放了他。另外，雨也得下足才行。”

敖春被縛妖索綁着，直挺挺地挪到李澤源面前，往地上啐了一口：“不愧是楊戬的人，卑鄙至極！”

李澤源沒再理會他，自顧自将敖瀾拖上去，順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的傲慢和鄙夷，簡直可以把人活活氣死。

看來這裏的事解決得還算順利，完全沒有李澤源最初想的那麽難辦。楊戬将縛妖索收回袖中，啪一聲，竟然不小心在敖春臉上抽了一記。眼看敖春半邊臉迅速地腫了起來，楊戬用一點都不意外的語氣說着貌似很意外的風涼話：“實在不好意思，這東西我還沒用熟。”反正道歉又不要錢，看他不順眼才是真的。

“——楊戬！你們給本太子等着！”擡頭望着兩人一蛟施施然離去的背影，東海龍宮八太子殿下勃然大怒，破口大罵，“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

卻沒想到自己連句狠話都放不出來。敖春懊悔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揉了揉臉上腫起來的部分，登時氣悶地往華山找沉香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在凡間的時候果然很歡樂vvv

于是文荒啊文荒啊文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