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神仙不做偏做賊

沉香來找楊戬,接待他的卻是李澤源。看見這個名字與自己的外甥一模一樣,卻連同相貌性格都有些區別的少年,李澤源心裏還是暗暗為楊戬高興的:最起碼,他的外甥救出了母親,也不必再背負着對舅舅的恨意生活;他收獲了珍貴的友情,更擁有了獨一無二的愛情和親情。沉香是幸福的,楊戬為他做了這麽多,總算是沒有白費。

“你在這裏等等。”李澤源安排他在前廳等楊戬,眼看他跑得氣喘籲籲,卻連杯水都不給他倒,徑自就往裏面去了。沉香對李澤源也有些不滿,又聽敖春說他眼高過天,現在看來确實有那麽些傲慢過頭了。因此李澤源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進去,反正這裏是楊府,是他舅舅的地方,他雖然來得少,卻還是有些熟悉的。

其實李澤源又何嘗不知道自己被沉香給跟蹤了,只是懶得管他,就讓他跟着來。推門進房,楊戬正在床上抱着被子看書。李澤源将他手裏的書取走,告訴他:“沉香來了。”

沉香來了,十有八丿九是為了敖春和敖瀾來向他求情的。可他既然來了,楊戬就不能不見,或者說他并不想讓他吃閉門羹,便勉強下了地來,任由李澤源幫他穿了袍子,向外面走了兩步,就看見沉香正站在院子裏呆呆地愣着。

怎麽回事?李澤源用神目一看,便見得沉香背後附着一個烏黑的魂魄,看起來像是餓了上百年的惡鬼。為了不傷及被附身者,這樣的惡鬼不能用蠻力驅除,必須找到施術者,要麽将施術者殺死,要麽說服他收回惡鬼,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想來李澤源和楊戬的一生雖然大致相同,但在一些細節上還是有所區別。就比如楊戬曾經差點被灌江口的土地囚禁殺害,而李澤源卻沒有這樣的經歷。所以當他還在為難的時候,楊戬已經很明白,沉香遇到了什麽人,又該如何解決了。

然而明白是一回事,做與不做又是另一回事。楊戬緩緩走到沉香面前,揚起手一記爆栗打在他頭上,直将他打得抱頭連聲呼痛,才慢悠悠地問:“小英雄有何貴幹?”

這可就愣了。沉香好容易從惡鬼的詛咒下回過神來,結巴了一陣,才問:“舅舅,你還在生我的氣?你……你身體還好吧?”

身體好不好,看他現在臉色就一目了然。但是楊戬并不在意他的明知故問,沉香是個怎樣的孩子,他心裏清楚得很——他并沒有惡意,說出來的話也都是第一反應,未經雕琢。其實他要的不就是這樣一個外甥麽?最奇怪的是,他分明已經達到了目的,卻偏偏時不時會為他的單純不懂事生上許久的氣。

算了。楊戬笑了笑:“怎麽敢。無事不登三寶殿,此來何事,你倒是說說看?”

沉香便把敖春求自己幫忙的事說了,想着楊戬現在這樣,大約以前對付敖銳也是另有隐情,便問起那件事來。可惜楊戬最聽不得的就是“敖銳”二字,當即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這是我和東海的恩怨,你就不要攙和進來了。你娘也是,別讓她擔心,你快回去吧。”

話雖說得平和,口氣卻是又冷又硬,聽得沉香背後一陣發涼。既然确實有內情,還不如先出去勸勸敖春和敖紅,免得大打出手不可收拾。

沉香一走,楊戬便有些站不住了。他強行穩了穩身體,向李澤源打了聲招呼,便提刀往附近的林子裏飛去。不出所料,那老頭果然在那林子裏晃悠,閑适得很。楊戬想也沒想便從雲頭躍下,一腳将他踹了個狗啃泥,橫刀将利刃架上了他的脖子:“你怎麽又打起我外甥的主意來了?!”

這老頭就是昨天在江邊責備他,看似事事為他好的那個土地。見來的是楊戬,老頭頓時就變了臉色,笑道:“二郎你這是幹什麽,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楊戬果真便收了三尖兩刃刀,蹲下丿身來用墨扇擡起他的下巴,語調輕蔑:“你是不是不知道那是我外甥?”

如果楊戬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虛弱,他大概根本就不會出門,更別說是找人算賬了。這樣蒼白的臉色在敵手面前是占不到便宜的,不過幸好這個人一向欺善怕惡,楊戬不管怎樣,都還是個大惡人,說句話就能動用司法天神的職權,把他丢到千裏之外去“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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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果然不敢放肆,連正眼也不敢看楊戬,連聲道:“原來他真的是你外甥?我,我不知道啊我!既然如此,我就收回那惡鬼,總行了吧?”說罷,喃喃念咒,不多時便有一道黑影飛将回來,被他收入袖中。擡頭看看,楊戬還是那副極端看不起人、十分厭惡的神情,便試着求饒:“這樣,可以放了我了吧?”

他只是個土地,楊戬想對他做什麽,根本無需顧忌。他給他面子讓他活着,只不過是因為,如果當年不是他把他和楊蓮從那個地方贖出來,還給他們吃喝,不至于讓他們曝屍荒野,他和楊蓮怕是早已經死在去往玉泉山的路上了。

盡管他另有目的、作惡多端,并且野心勃勃。

土地也就是抓住楊戬心軟這個弱點,一再利用一再放肆。楊戬不是個仁慈的人,但救命之恩決不能忘,再者他再怎麽為惡,都與他二郎神沒有關系,搭上邊的也就是三千年前的他自己,和現在的沉香而已。至于他養的這只惡鬼……過些日子讓閻王将它收回去就是了。

将老頭放走,楊戬才感覺有些撐不住了。顧不上地上有多髒,他坐着歇了一陣,卻又看見了那天在客棧外面打架的兩個年輕人之一。

今天倒是分外悠閑,挑着柴火,邊走邊哼着山歌,看樣子是要回家做飯。那天他和另一個廢了一條胳膊的人打架,孰是孰非楊戬也不太明白,反正這事不歸他管就行了,當熱鬧看看還是很不錯的。只見那人走着走着,身上忽然掉下一個玉佩來,看色澤還是塊不錯的玉。他回頭來撿,表情卻是異常緊張,足見得這塊玉有多重要。他拿起玉佩,用衣服擦擦幹淨,捧在掌心裏端詳了好一會兒,才又起身繼續走遠了。

這天,楊戬回去時,敖春已經被沉香勸走,雖然這對楊戬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事,好歹眼不見為淨,說起來還是不錯的結果。到了夜裏,這一片都靜悄悄的,楊戬親自去看過敖瀾,見他活蹦亂跳在房裏叫罵,便施法封了他的嘴,對他說:“你怎麽不罵了?我正聽到興頭上呢。”敖瀾只有狠狠地瞪他,拼了老命地瞪。

看過敖瀾,楊戬本已打算回房歇着,家中卻驀然多了一絲凡人的氣息。楊戬和李澤源一同出門一看,原來是白天那個打柴的男人,偷偷摸摸潛進二郎神廟,跪在地上接連磕頭,像是在祈求些什麽。李澤源對此完全沒有興趣,凡人所求不是二郎神管轄的範圍,便勸楊戬回去休息。楊戬對此卻是饒有興趣,便留下來聽聽他想要求些什麽,若是有趣,等他身體養好了,幫他一把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男人磕完頭,便對二郎神像念叨:“真君大人,我是灌口的一個小村民,家裏有一畝三分地,還有一個老娘。日子過得不算苦,我本來也該滿足了。可是,可是我不争氣啊,我看上隔壁村的二丫頭了。”像是擔心二郎神不知道二丫頭是誰似的,他又把二丫頭的名字家境也說了一遍,“二丫頭姓王,叫王思思。家裏邊兒窮,窮得連蠟燭都買不起。但是二丫頭長得好,她家裏人……就把她賣進青樓了。”

楊戬忍不住咳了兩聲,對李澤源笑道:“你去過青樓麽?”

……去是去過。李澤源點了點頭,并不答話。楊戬又問:“你也會去青樓?”那種眼神就仿佛在說“我終于看穿你了”一樣。

但事實上不是這樣的……李澤源去青樓,是将小蝶的丈夫捉奸在床,而不像楊戬想的那樣。但聽楊戬的口氣,他好像也去過,難道也是為了小蝶?在水鏡之中,越早的記憶便越看不清晰,這是因為經歷事件的本人也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的緣故。

“青樓我熟,”楊戬道,“尤其是這附近的怡紅樓,我很熟,三千年前我認識那兒的老鸨。”

這實在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情,楊戬自己也知道,故而說到這裏便沒再說下去。只聽那男人又繼續說道:“我好不容易攢的聘禮錢,就這麽沒用了。前些天到怡紅樓去問,才知道我手裏的這些錢根本還不到贖金的十分之一。真君老爺,我該怎麽辦才好哇?我家只有這一畝三分地,鄰居那個老陳還總是搶我的糧……我娘勸我另外找個婆娘娶了,可我不甘心啊!我錢虎這輩子非王思思不娶啊!真君老爺,求求你大發慈悲,保佑我明天賣藝能多賺點錢,好早日把二丫頭贖出來啊!”說罷,又接連磕了好幾個頭,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他倒是個老實人。楊戬嘆了口氣,這件事的确沒什麽特別好玩的,但無聊時解解悶倒還是不錯。哪裏知道這場病還真是不容易養好,又在房裏窩了六七天才好了七八成,但好歹禁足令是成功地解了。

這麽長時間沒再見到東海的人,大約是在東海從長計議罷,要他們上天庭告狀卻是絕對不敢的。再說這幾天李澤源已經挖渠引水,将春旱的問題解決了一大半,今天楊戬再找一趟西南北海龍王,讓他們過來下場雨就差不多了。至于東海,那是東海的事,楊戬覺得反正理在他那邊,東海愛怎麽樣都行。

說到底,東海還是得向他低頭,幾乎沒別的選擇。不過看在敖銳的份上,楊戬說不定會網開一面,收點贖金就放了敖瀾,不了了之。

他果然是閑不住的,身體好一些,便要李澤源陪他出門閑逛——其實他是想去看看錢虎是不是真的去賣藝了。李澤源自然懂得,卻不戳穿,陪他在集市上逛了一個下午。卻說這兩人都不怎麽來凡間,三千年內,凡間的變化何止是一丁半點,簡直可說翻天覆地,到處都是錢莊當鋪衣裳鋪、客棧酒館醫藥館,倒是十分豐富。可惜他們現在身上沒什麽錢……

這時便剛好看見了錢虎。他果然在街道一旁擺了個攤,說是賣藝,其實真沒有什麽“藝”可言,充其量就是靠蠻力舉大石而已。楊戬站在屋頂上看了一陣,忽然在李澤源面前手一張,掌心中已經多了好幾枚銅板:“就當是錢虎預支給我的辛苦錢了。走吧,去賺錢。”

這些錢是從哪裏來的,顯而易見;現在又要去哪裏賺錢,幾乎也不用想。李澤源倒不是攔不住他,只是不想攔他,難得下凡玩一次,何必弄得太過拘謹呢?只要他高興就好。于是便陪楊戬找了個路邊攤賭棋,憑幾個銅板下注,慢慢的竟然被他賺得盆滿缽滿,轉眼間就從身無分文變成了有錢人了。

等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天已擦黑,兩人一眼就看見垂頭喪氣往回走的錢虎。上前随口問了一聲,錢虎脫口就将那偷錢的小賊罵得體無完膚。李澤源好笑地看楊戬臉色幾變,還是從方才贏來的那些錢裏分出一部分來給他,就當作是報酬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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